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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长策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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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无因刚刚才放回去的手僵了僵,缓缓从卫大身上撤下来,一骨碌爬起来:“我记得昨夜这里没人……”
卫大叹口气,披了衣裳起身:“你屋子在别处,我给你带路。”
石无因跟在他后头,不过走了几步,再抬头时竟发现这屋子就在卫大的对面,不过数十尺的距离,他颇为尴尬地立在廊下,一言不发。
卫大转身回屋,不过片刻又风风火火地出来,在院子里忙碌起来,似乎一刻也不想休息。
晌午过后,他将这个月的例银领了回来,一股脑同往常一般放到石无因面前。
石无因愣了愣:“不如,这些银子都归你管吧。”
卫大听完两眼放光,根本没有石无因想象的来回推辞,他嘿嘿一笑,取出一个样式极丑的钱袋,将银子全数放了进去,还十分满足地拍了拍。
石无因看那钱袋上的绣线歪歪扭扭,便忍不住说了两句:“这钱袋子这样丑,你怎么还在用?”
卫大瞧着钱袋,方才的欣喜消失了大半,石无因见他变化,暗道不好。不想卫大只是微微一笑:“我娘给我做的,扯了家里的一块破布,还差点被我爹打……”
石无因如今并不了解他身世,见他这副感怀的模样,只得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石无因开口打破宁静:“曾铸仙君昨日里同我说,往后可不必这样兢兢业业,咱们出宫去玩吧。”
卫大抬眼,脸上写满了向往:“他真这么说?”
“我能骗你不成,不如我们现在就走?”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出了宫,近两月的时间里,石无因顺着卫大所言,将这长策宫摸了个大概,因他们是最底层,最无所谓的小人物,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好在也够石无因用了。
这长策宫宫主叫做林尧,是入赘入宫的,单荣同他有个叫做单川的儿子。听卫大所说,这单川平日里还挺喜欢到他二人面前冷嘲热讽,石无因同卫大不被允许修行,单川仗着自己懂些术法,将二人捉弄得狼狈不堪,尤其是石无因。不过似乎是同石无因犯冲,回回都能被林尧发现,再被不轻不重地训一顿,下次接着犯。
他本想借着出宫之时偷偷溜走,却发现这具身体上应当有什么禁咒,他方行至长策宫外约莫二十里的地方,便会头痛欲裂,将死不死,只有退回界内方能缓解。
这时他便看着远处跑过来的卫大,这个七拐八拐方才甩开的人,又过来对着他嘘寒问暖,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
试了几次都是这番模样,他便只得放弃,挖空心思地想着该如何溜走。
卫大起初还心中忐忑,出宫不过两个时辰,便惦念着院里那些可有可无的活计,日头当空之时又急着回宫烧饭,生怕曾铸又将他吊在半空出气。
几次三番下来,他渐渐被石无因带得脸皮更厚,不知为何也由着石无因胡闹,竟在宫外摆了个捉鬼算命的摊子,每日里按时出去呆一阵,又在傍晚回去。
奇的是,曾铸对他们这些近乎逾矩的行径视若无睹,若是换了往常,他定会将两人重重罚一顿。
卫大同石无因提过两句,说自己当年刚入门之时曾偷偷到曾铸房中偷看过剑谱,可惜他藏的不深,被逮了个正着。
他从未见曾铸发过这样大的火,他不再只是简单地将他吊在半空,竟对着手无寸铁的少年用起了躁动的灵力。卫大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手脚并用着躲避,却被一次次击中,几个回合下来,他气息奄奄,恍惚间又回到了八岁时在乱葬岗上等死的时候。
曾铸红着眼将他满是血迹的脑袋掰起来,沙哑着道:“你怎么能学!你不能学!”
卫大虚弱无力,抓着曾铸的袖子小声认错。
曾铸忽的撤了手,手脚慌乱地将卫大扶起来:“你怎么了?你要死?啊?”
卫大抬着沉甸甸的眼皮:“仙君,我知错了。”
曾铸用力胡乱抹去他脸上的血痕:“你不会死,不会死!”
自此以后,他再不敢在藏书阁中多留半步,连同修行的梦也做的少了。那次过后,曾铸似乎又恢复如常,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拎着褪色破烂的酒葫芦下山喝酒,至晚方归,且从不带钱。
听长策宫年纪略长的弟子所言,曾铸向来都是这副模样,只是近年来愈发放纵,从前他还能醉酒后自行回宫,而如今,若是卫大同石无因不去背他,他便能在酒楼里发疯一般地乱砸东西,使着长剑吓人,实在叫二人心累。
石无因不过同卫大去了两月,便觉得浑身筋骨将散,心神俱疲,实在是可怜卫大这么些年来如一日地“不离不弃”。
不知为何,这夜将曾铸背回来之时,石无因总觉得卫大不大对劲,他大口喘息,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石无因想着平日里卫大待他也不错,便去关心一番,却被人冷言冷语轰了出来,弄得他一头雾水,实在不快。
如今躺在榻上,他只觉得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瞧着窗外的夜空,月朗星稀,再寻常不过,他按下心中渐渐涌动的疑虑,再次阖上了眼。
不过片刻,石无因便猛然睁开了眼睛,从榻上一骨碌翻跳起来,将一件还算厚实的外裳一批,连鞋子也来不及穿,便一头扎进夜色里。
长策宫夜里宁静,可石无因心里却狂狼翻涌,他站在院心,细细感受了一番,以他多年同焰魔的灵力相接看来,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息确实来自焰魔。
他寻着气息在院子转了半晌,最后匪夷所思地站在卫大紧闭的房门前。他抬起一只手作势要敲门,却又缓缓放了下来。
卫大不过是个不曾修习的凡人,怎么会与焰魔有关,莫非是焰魔没死,偷偷潜入长策宫,扮作了其他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石无因心头一抖,他飞速地眨着眼睛,看着有些年头的房门打起了退堂鼓,若卫大便是焰魔,如何能甘心供人驱使,以他的性子,恨不得将这长策宫夷为平地才是。
想到这里,石无因使劲推了一把房门,却被坚韧的阻挡弹了回来,他又猛推了几回,心道应当是被卫大从里头锁上了。他偏头望向另一边,当即绕到房子后头,一把推开窗户,踏上窗棂跳了进来。
石无因带着猎猎晚风,将屋内萦绕的红色灵流冲淡了一点,须臾,这灵流便又恢复原状,不知疲倦地在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打起转来。
石无因目光所及,全是这再熟悉不过的灵流,他一惊,循着七拐八拐的灵流去找来处。他心跳地极快,心中做的最坏打算便是卫大被焰魔一口咽下腹中,填了个饱。
他一把掀开正在颤抖的被褥,映入眼帘的便是蜷做一团的卫大,他满额是汗,颈上青筋暴起,紧扯被单的双手指节泛白,冷汗淋淋。那些红色灵流正是来自他的额心,看似源源不断,实则已有了枯竭的势头。
石无因愣住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将卫大一把扶起来:“你怎么了?”
卫大自不会答,他脸上满是痛楚,脸色苍白,秀气的长眉紧皱,淋漓的冷汗将他的眼睫都染得湿润,他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裳,痛苦至极也咬着牙闷声不响。
石无因将他放作盘腿而坐的姿势,开始给他调起气息来。他衣袖随着有力的动作哗哗作响,屋内的红色的灵流流动的速度渐渐加快,慢慢朝卫大的额心汇聚。
不知为何,他惊觉这具身体灵脉滞涩,灵流虽阻滞难行,石无因还是铆足了劲硬是将其在体内调动起来。
感受着焰魔的灵流从他面前飘过,石无因脑海里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愈发强烈,这是他的劣性,从前他都是这样吸收焰魔的部分灵力与自己相融,以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他心神渐渐有些不稳,瞧着卫大的后脑勺,眼皮子开始打起架来,一睁一闭间,眼前的卫大仿佛变作了一大团等着他享用的灵气,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功法一撤,猛然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最后一息灵流尽数没入卫大额心,石无因扑了个空。
迷迷糊糊间,卫大仿佛感受到身后凉凉的夜风,自他八岁以来,每到月圆之夜,他就得忍受这样的苦楚,从前他都是蜷在被子独自捱过去,哪里能有今夜这样难以名状的轻松。
他缓缓睁开眼睛,却瞧不见身后的人,他刚想转头过去,便被一个身影拢入怀中,这人身上带着微凉的夜风,黑暗里传来的血腥气将他惊了惊。
卫大点亮蜡烛抬到这人面前,跳跃烛火下石无因的脸庞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周身的气质却早已大相径庭。卫大被他口角处的鲜血怔了怔,忙从桌上拾了帕子给他拭了拭。
谁晓得石无因闭着眼却笑得开心,一咧嘴将卫大的手紧紧箍在怀里,嘟囔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词句。
卫大使劲往外抽了抽,却被石无因抱得更紧,另一只手还极不安分地攀上了他的手臂,激得卫大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石无因,石无因?”他压着声音喊了两句,夜里实在是不敢惊动曾铸,只怕他起来又要发酒疯。
石无因笑了笑:“哎,喊我?”
卫大看他这模样,心道应当没受什么大伤,想来是石无因仗义出手,将他的痛苦疏解了大半。他如今不担心下次的苦楚,却担心石无因清醒过来会怎么质问他。
从前,父亲都说他这是被鬼上了身,一掌宽的厚柴说下来就下来。
手上传来阵阵痒意,卫大回过神来,原来是石无因又抱着他的手臂蹭得正开心,卫大才回头,便看见石无因闷头咬了下去。
他一怔,本想咬牙忍过去就算,谁晓得石无因却只是扒着轻轻咬了一口,见什么都没有便有抬头笑眯眯地瞧着他:“你身上这气息实在是让我受不住,给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