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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敏 ...

  •   “学号0064,夏天。”

      舒晚风放好笔记本,给夏天让出通道。不知有意无意,他的手轻轻扶了夏天的腰,短促至极的接触,却让夏天上半身麻痹好几秒,走路的姿势略显僵硬。

      “各位老师好,我是国贸一班的夏天,论文题目是《互联网+环境下国际花卉贸易的变化及分析》。”

      话音一落,院长开口问:“花卉市场……题目很新颖嘛,关注花卉市场的原因是什么?”

      夏天不自觉瞟了舒晚风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因为小时候一个喜欢种花的朋友,我弄坏了他最钟意的花,所以……”眼看老师们露出不解的神情,夏天忙恢复正常:“所以我很早就开始关注国际花卉市场,并发现国内和国外特别是欧洲市场在物流、资金流以及保鲜技术方面存在微妙差异,近年来这种差异又有了趋同的倾向,为了解释和探究这种现象,因此选定了这个题目。”

      “唔,很好,论文里的数据很详细,能简单介绍一下搜集过程和来源吗?”

      “当然,请老师们翻到第八页,关于意大利2010年花卉进出口贸易的数据统计……”

      之前和林耀的模拟答辩虽然儿戏,但也让夏天对于答辩的紧张气氛有了一定适应能力,他刚开始有些胆怯,后面越说越顺,甚至主动提出了两个不能自答的问题,和老师们进行了探讨,约定在正式上交论文时于文中作出回应和修改。

      钟凛很满意夏天的表现,发觉舒晚风表情淡淡,突然提议:“舒博士提个问嘛,我们小同学可一直盯着你看呢。”

      众人吃吃地笑,血气上涌让夏天的脸红得仿佛窗外的海棠,他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只是在外人看来,还算勇气可嘉地继续盯着舒晚风。

      舒晚风此前一直保持沉默,大家虽然配合着笑出了声,但也认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是金的状态。

      然而这回出乎他人意料,他将目光定在夏天紧张不已却朝气蓬勃的面孔上,用意大利语直接提问:“你知道意大利园艺贸易展览会上最畅销的花种是什么吗?”

      外贸专业的学生大多专攻英语,除非有明确的就业倾向才会选修小语种,意大利语显然不在大多数人的能力范围之内。

      而夏天刚才着重讲了意大利的花卉贸易,搜集的资料又有很多直接涉及意语文献,如果回答不上舒晚风的问题,则说明他的资料有可能全是二手,那么论文里所谓数据的真实性则将备受质疑。

      钟凛的本意是给舒晚风一个回马枪,没成想却是给自己的好学生挖了天坑,蹙眉啧了声,战略性地端起了茶杯。

      舒晚风的发音和用词很专业,夏天好一会儿答不上来,老师们略感失望,作为答辩委员之一的孟静斜刚要出手相助,就听夏天哑着嗓子对舒晚风说:“Rosa……玫瑰。”

      “还有康乃馨。”舒晚风轻笑,似乎听到玫瑰一词便能令人眉目含情,“这位同学下了工夫的,继续努力。”

      夏天险些同手同脚,坐回舒晚风身边时仍旧晕晕乎乎,耳朵尖红得滴血。接下来别人的答辩流程再也入不了他的耳,只顾得琢磨舒晚风刚才那个问题的用意了。

      他还在生气吗?说白了,也就是一些花,不至于吧。

      可是真的不至于吗?那件事显然让他气坏了,不然当年也不会连张字条都不留就丢下他走了。

      甚至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没给彼此留半分余地。

      偶尔午夜梦回,夏天总想在那排玫瑰倒下前赶上去扶住,但每每不能如愿,就像舒晚风的不告而别,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那种悔不当初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如有实质,扼住夏天的喉咙,叫他忍不住犯了小时候的毛病,啃着大拇指的指甲寻找安定感。

      这是不好的习惯,等他意识到自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般犯蠢时,舒晚风不知何时开始也在看他,那眼神里的波动无疑是嘲笑,就像当年两人最要好的时候,每当他啃手指,舒晚风都会说一不二地直接打掉他的手。

      舒晚风不知夏天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些许深意。

      他的视线擦过夏天啃咬得湿漉漉的拇指指尖,滑动着,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深粉色的唇珠上。

      视线被烫到似的缩回眸子里,舒晚风端起水杯掩饰失态。

      喝完后,发现拿的是夏天的杯子。

      夏天欲言又止地看向他,两人总算对视上。

      难言的尴尬与局促中,舒晚风故作淡定地又喝一口,欲盖弥彰地解释:“渴了。”

      夏天假装懵懂地眨眨眼,用尽所有力气忍住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垂下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见他配合自己,舒晚风有些恼火自己的举止失常。

      两人都是再也没有听进去半个字,久别重逢后的第一要事,是控制情绪,保持体面。

      答辩中途,负责会场服务的同学总算反应过来,急忙给舒晚风送上两瓶挂着冷霜的矿泉水。

      舒晚风道了谢,却没碰那两瓶水,依旧捧着夏天的杯子。

      夏天记得他这个习惯。

      有兰姨那样张口闭口都是养生的母亲,舒晚风从小就被管教得十分挑剔,喝水要喝温的,因为冷水伤胃。而他曾经与舒晚风形影不离,多少有被影响,每当他热得不行又不肯喝冷饮的时候,林耀总说他以后会制霸中老年养生大队。

      服务的同学又来给夏天的水杯添水,夏天犹豫着,见舒晚风没有撒手的意思,只好大着胆子从他手中抽出水杯递过去。

      小同学见状,倒水的动作一顿。舒晚风等不及似的,第一时间把盛着热水的水杯拖到自己面前,拧开矿泉水瓶往里兑,总算获得一杯符合标准的温水,很不见外地喝了两口。

      小同学惊讶得拎着没盖盖儿的暖瓶走了。

      夏天则盯着舒晚风捧着水杯的手出神。

      答辩流程仿佛没有尽头,国贸一班上百号学生,晚饭前能结束战斗就算高效率。上午的答辩进行到十二点,舒晚风作为旁听嘉宾,自然被各位领导邀请着共进午餐,学生们直接散场,下午两点再回教室。

      舒晚风离开时,把夏天的水杯顺走了。

      中午食堂人多,夏天把饭买回宿舍吃,林耀和李三虎还没答辩,内心惴惴不安,约定着吃完饭后再熟悉一下论文内容,留在教室没有回来。

      吃完饭,夏天摸不到自己的水杯,空落落地坐着。半晌后,从书架上抽出那个老旧的盒子,盯着里头的玫瑰花标本,脑子里纷纷乱乱,全是舒晚风的一举一动。

      宿舍楼下有个圆形广场,附近居民区的孩子常年在此玩耍,午休时间,大人们昏昏欲睡,小孩子却精力十足地在广场上撒野,欢闹声此起彼伏。

      “哥,快过来!”

      不知谁家的傻小子高声一喊,那热情的劲头傻得可爱。

      夏天想起过去的自己也是这样,整天傻乎乎地跟在舒晚风身边,随着他跑,随着他闹,随着他看书写字,把他当成天神一般崇拜依赖,最后又随着他的离开,懂得了没有什么人是不会失去的。

      下午两点,答辩再次开始,已经答完辩的学生理论上可以自由活动,舒晚风发现夏天没来。索然无味地挨过后半场,领导们如释重负,学生们也欢呼雀跃。

      李三虎身为班长,早在班级群里通知晚上有班级聚餐。

      领导们中午顾虑下午的答辩,没敢动酒杯,今晚续摊儿必然要喝个尽兴。

      而舒晚风成了当晚的主角,院长和书记一改才见面时的矜持,热情地拉着他往饭店去,兴致勃勃地聊着财大和深兰集团战略合作的计划部署。

      学者们成功转型成为商人,钟凛作为牵线人,自以为更懂舒晚风的心思,嘱咐孟静斜给夏天打电话,为了遮掩,又加上另外几个能喝的男生,让他们过来给老师敬酒。

      “还都是孩子,喝酒就免了。”舒晚风不轻不重地回绝,转而提议:“听说同学们就在校门口的饭店聚餐,他们应该也很想和各位老师交流感情。”

      孟静斜看书记和院长的脸色,顺着舒晚风的话头说:“那就去芙蓉园?菜品也不错的。”

      国贸一班的学生本打算喝个痛快,扭脸就看到领导们上了芙蓉园的二楼包间。小朋友们一个个面如死灰,买好的酒水退回去多半,不少女生更是言明今晚只喝果汁。

      相煎何太急啊。

      ……

      楼上雅间里气氛热烈,各位领导兴致高涨,舒晚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酒过三巡才被放过。

      他起身出去透气,透着透着来到了一楼大厅,脚步不听使唤,直直朝国贸一班的方向去。

      “学长!!!”

      眼尖的学生率先认出舒晚风,见他独身一个,大着胆子招呼他过来喝一杯。

      夏天坐在最里面那桌,闻言呛了口酒,脸色仿佛熟透了的番茄。林耀以为他酒劲儿上脸,悄声说:“早告诉你别白啤两掺,特容易醉。”

      夏天嗯了声,发觉心口腾腾狂跳,额角也在乱蹦,晕乎乎的,真像酒精上头的症状。只是他自己清楚,这症状并非突然才有,是打从听到舒晚风名字的那一刻便泛滥如潮。

      不远处,舒晚风被众人簇拥着,却不做停留,片叶不沾身地错过众多期待目光,直接向夏天所在的这一桌走来。

      见他来了,一桌的男生女生都雀跃且拘谨地起身让座,只有夏天喝多了,没动。

      舒晚风自然而然坐到了夏天旁边。

      “恭喜同学们通过答辩。”

      舒晚风接过服务员送来的干净杯子,向一群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小同学们道贺。学生们喝了声彩,话也多了起来。

      “谢谢学长!学长您好帅啊!”
      “学长有女朋友吗?想追!”
      “学长,藤大博士毕业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牛掰?”

      舒晚风轻笑,放下杯子,正儿八经地回答说:“没对象,不能追,也就一般牛。”

      他如此平易近人,学生们更加放松,有人直接过来敬酒,还打探起了申请名校的攻略。

      舒晚风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回道:“我没申请过,不太清楚。”

      “啊?”提问的男生吃惊不已,“那您怎么上的藤大?”

      舒晚风平和地答:“埃文斯和我还算合拍,之前也有来往,做他的学生是自然而然的事。”

      男生缩回了座位,没入社会就遭受了毒打,还是灭顶那种。

      “夏天,给学长敬酒啊。”李三虎见场子冷了,忙撺掇,热衷炒气氛,“答辩的时候学长还问过你问题呢,你不该真诚地道个谢?”

      这里面的逻辑肯定存在问题!

      夏天叹气,擎着酒杯磕了磕舒晚风的杯子,谨小慎微地说:“谢谢。”

      也没个称呼,舒晚风不在意地点点头,低声问:“下午怎么没来?”

      夏天好似被人抓赃的小偷,背上窜起一阵战栗,嘴巴又硬,语气又冲:“买水杯去了。”

      舒晚风愣了愣,不由笑出了声,旁人不懂他为何发笑,夏天知道缘故,不禁没好气地瞧着他。

      大厅灯火通明,照亮每个人脸上的细微神情,而舒晚风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窄窄的眼尾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微微上挑,小钩子一样,勾着夏天去看,看一眼便陷一分。

      他生来便有一双多情眼,看谁都情深似海,夏天从前以为舒晚风拿他当宝贝,不然怎么能只用一双眼睛就让他品出百般温柔?

      长大了才反应过来,人家只是长成那样。究竟不是亲生的兄弟,说撂下便能撂下,弃养宠物罢了,什么宝贝?全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面前这张让人目眩神迷的、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确实有哪里不一样了的俊脸,于夏天而言,熟悉又陌生。

      半醉半醒间,他索性将眼睛定在舒晚风脸上,将眼前的人和梦里的人做着基因比对。

      紧挨着舒晚风另一侧的女生是学委孙倩,平时文静至极的腼腆姑娘,和本班男生说话都会紧张得犯磕巴。

      今晚,许是身边的舒晚风太过勾人,孙倩几次三番偷看不说,还难能可贵地鼓起勇气,讨好地递过一只剥好的红虾,怯生生地问他吃不吃。

      同桌的学生各个抻着脖子,就看舒晚风会不会成全学委人生里的第一次主动搭讪。

      舒晚风依旧噙着笑,却没有立刻接过去,似乎有所顾虑。

      在舒晚风的迟疑中,孙倩已经后悔自己的唐突了,瑟缩着要撤回递出去的筷子。

      只是她动作终究慢了一拍,筷子被先人一步的夏天一巴掌打掉。

      碗筷掉落的声音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十分违和,夏天对自己的不合时宜毫无所觉,极其不高兴地沉下了嗓音:“他过敏,还洁癖。”

      席上死一般的寂静,孙倩尴尬得脸色惨白,惊慌失措地看舒晚风。

      “没事。”舒晚风温和地安抚,“不知者不罪。”又扭头训夏天,“别凶。”

      这可不是才见过一两面的人之间该有的氛围,众人后知后觉,原来夏天是这位藤大男神的故旧。

      探究的目光打在夏天泛着酒热的脸上,探照灯似的,让他不得不选择起身离开,以免自己在舒晚风跟前现更大的眼,叫对方轻而易举发现他还守着九年前的残局自我感动。

      微凉的夜风吹散酒气,夏天悟了,他刚才的行为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跑哪儿去?”

      舒晚风踱步到他面前,挑眉打量他的神色,审视的目光不掺杂一丝旧日情意。

      片刻后,他说:“乱发脾气可不是好习惯。”

      “晚风哥……”

      话一出口,夏天便又悟了。人家没拿他当发小弟弟,他却还一厢情愿地喊人家一声哥,可真够上赶着的。

      舒晚风因这声称呼,也微微愣了神。

      晚风哥吗?

      从前一口一个“哥”的人,烦得他脑瓜疼的人,终于也生分到只肯叫他的名字了。

      舒晚风越过他往街上走,夏天迟疑地跟了上去。

      学校附近有二十四小时药店,舒晚风停在药店门前,掂量着那点情谊还禁得起多大折腾。

      夏天见他不动,忍了忍,没忍住,“要买什么药吗?”

      舒晚风终于放话:“耳后痒,该是过敏了。”

      一下就捅了谁的心窝子。

      夏天急得几步跨到他身边:“不是没碰那只红虾吗?”

      舒晚风说:“之前在楼上喝过一碗汤,里面好像有蚌肉。”

      夏天可真是上火。

      为了看清楚,他又凑近了,近到呼吸扫在舒晚风耳后薄弱的皮肤上,麻酥酥的。

      他们身高几乎差了半头,夏天踮着脚,借着微弱的灯光,做最尽职尽责的蹩脚大夫。

      舒晚风乖觉地侧着脸,任他检查,似乎担心他踮脚站不稳,还将双手轻轻贴在他的后腰。

      热气透过单薄的白衬衫侵入夏天酒后敏感的肌肤,他忍着耐着,终于审视完那片皮肤,呼吸跟着一松。

      “没有疹子,还好。”

      他后脚跟才落地,舒晚风扶着他后腰的手便弹琴似地抚了三下,第三下恰好按在深陷的腰窝上。

      “多谢。”

      两人走进药店,舒晚风只买了一瓶醒酒药,随手递给夏天,夏天的确需要冲淡醉意,便打开喝了。

      夜色渐浓,他们不能离开太久,一个要去楼上商谈所谓合作,一个要去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致以歉意。

      饭店门前的路灯底下,小小飞虫不知疲倦地冲撞着灯罩,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路灯底下,稍后便要分别。

      舒晚风转过身,嘴角噙着笑意,分明是与方才席上一模一样的神情,在夏天看来,却无形中多了熟稔,好像当年那个少年,直到此时才算有了可捕捉的踪迹。

      四月的风轻柔地扫荡着脆弱心房,勾弄出埋藏于心底的些许妄念。

      舒晚风无从抵抗,顿了许久,问他:“弄坏的玫瑰,还记得要还我吗?”

      夏天揪着衬衫下摆,不比头顶朝着灯光乱撞的虫子稳重多少,惶惑而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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