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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8 ...

  •   普华来不及与永道争执,门已经开了。
      屋里走出满脸期待的叶爸爸,摇着蒲扇,老花镜挂在胸前,一看是他们,上把手里的报纸放到一旁。
      “爸,我们回来了。”永道大步上前,手环住普华的肩。他那声“爸”比亲儿子叫得还要响亮。
      叶爸爸布满皱纹的眼角眯得成了一条线,拉着永道就要进屋,嘴里念叨着“可回来了,可回来了”。
      前一秒还在剑拔弩张,这时所有的暗流均告偃旗息鼓,普华只得僵硬地跟着笑。
      永道当然不会错过表现体贴的机会,他把东西交给普华,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缠,握得她手里密密的都是汗。普华皱眉,不再争,任他牵到沙发上坐。
      他帮她把补品安排好,顺势拉她挨在身边,说着问候的话,分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叶爸爸跑到厨房找饮料。普华要去帮,被永道抓着动不了。
      “你……”
      他不与她争,面不改色,继续和叶爸爸说话。
      普华很无语。经过了两年,永道的演技出神入化到以假乱真,让她不禁怀疑他这么做是发自真心还是另有企图?
      爸爸端着冰好的酸梅汤出来,帮他们扇风,又打开平时舍不得的电扇吹。
      永道脱了西装,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瓶子放在茶几上。
      “爸,补钙的,一天一粒,吃完了再给您拿。”
      “这孩子,瞎花什么钱!”爸爸虽是这么说,还是戴上花镜拿着药瓶前前后后的看。
      他们谈起保健养生,普华没法插话,无意注意到永道挽起的袖口。他穿了普通的衬衫,胳膊上露出的地方肤色很深。一年四季在实验室工作很难晒成黝黑,近看下连鼻梁上都有晒过剥皮的痕迹,像个驻在山里数月开矿修路的工人。
      普华认真回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数周前,到固定的银行把到期的存款单转存,因为几笔钱分别在两个人名下,所以一向一起办。在银行排队时他提到过出差,她没有多问细节,也没放在心上。在银行旁的茶餐厅吃午餐,一切如常,AA制,饭后各自回家,他提出送,被她拒绝了。
      之后,他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不能问,不能找,只能等着他来联系自己。然而他似乎打定主意不想让她找到,永博一连几封催办事情的邮件他都不回,娟娟打过去的电话两次都是关机状态。最后一点有关他的消息来自同实验室的毕马威,也是含含糊糊说他外出未归。到底去了哪,要去多久,似乎没人知道。
      “去哪了?听华华说这趟出差挺长时间。”叶爸爸放好药,从茶几下面拿出纸做的棋盘。普华回过神,顺着爸爸的话悄悄打量永道。
      “嗯,各地跑跑。”永道一手摆棋子,端着酸梅汤大口喝,喝完又去拿普华喝到一半的杯子仰头灌下去。
      “去,帮我倒杯冰水。”他擦着嘴角,把空杯子塞到她手里。
      叶爸爸笑着低头摆棋子,普华去倒冰水,在厨房听见他们在外间说话。
      “南方实验室有几个项目,我过去帮忙顺便交流学习,所以待得久了点,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好久没跟您杀两盘了!”
      “嗯,杀两局,看看退步没!”
      “您手下留情。”
      出来时,两个男人已经铺开了阵势,各自摸着下巴研究棋盘,普华想起永道第一次来家里,也是这样和父亲下棋,被杀得剩了光杆司令。自此每次都要切磋棋艺,美其名曰互通有无,其实每次他都输。
      水端过去,她要离开,被他抓了一下。他依然埋头设计棋局,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两个战利品,对她说:“你也看看,学学。”
      普华要讲话,被永道嘘了一声,对面的叶爸爸举着棋子笑了。
      耐着性子,她只好看下来。观棋不语真君子,落子无悔大丈夫,这些都是他教的。对弈时,他沉默寡言一丝不苟,在父母面前,他高谈阔论谈笑风生。她见过他太多的面孔,痴迷热情,顽劣叛逆,阴翳冷峻。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眉间淡淡的纹路,鬓边粗糙的胡茬,早不是她初遇时青涩单纯挂着几根胡须的男孩。她见证了他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他也亲历了她成长的每一步,他们熟悉对方就像熟悉自己,但现在她才发现,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他。
      棋局中途,普华悄然退开躲进厨房。
      对着抽油烟机上的污垢,她深呼吸放松下来,找出工具专心致志把油垢蹭掉,然后再把整个抽油烟机都擦一遍。做事情是最好的治疗,清理完成,情绪也稳定下来。打扫好厨房,普华推开临街的一扇窗,让闷热的空气散开,长长透了口气,靠在厨台边慢慢准备午饭。
      择菜洗菜,她把水龙头开得很大,盖过客厅里的说话声。即使再不开心,还要顾及爸爸的感受。即使不愿见他,也要给爸爸做一顿饺子,这是多年来叶家的习惯,从无例外。
      普华安静的做事,中间永道擦了两手干面要来帮忙,她锁了厨房门不让他进。他悻悻回去继续下棋,表情告诉她他一局也没赢过。
      午餐是两锅丰盛的羊肉胡萝卜饺子,普华的胃口不太好,除了帮爸爸添醋剥蒜,吃得很少。永道反而吃得很多,频频给她碗里夹东西,在桌下踢了踢的脚。普华强打起精神,陪着爸爸吃,却是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吃过午饭,普华收拾好厨房,把剩下的饺子冻在冰箱里,写了条子提醒爸爸,都做完,她还留在三四平米的厨房里磨蹭着不肯出去,直到有人敲玻璃。
      永道站在外面,手里是喝完的空杯子,她只好开门。
      他回身关上门,一扫之前在爸爸面前侃侃而谈的轻松。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当着爸高高兴兴的!”他的意思不无责备。
      “我没不高兴。”她靠在窗边,故意望着外面。
      “是吗?!”他睨了她一眼,说完出去留她一个人。
      客厅里的棋局又开始了,普华在厨房站累了,回去爸爸房里收拾。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到家事上,最后实在找不到事情做便靠在爸爸的床头,听他们下棋。
      “供卒!”
      “吃了再说!”
      “把马腿别上!”
      “让你飞!”
      “完了!”
      “顶上去!”
      “给我待这儿!”
      “啊……”
      “将军!”
      午后的时光在两个男人的对招中滑过,显得异常缓慢。窗外的阳光在床上晒出一片温暖,普华折好留给爸爸的钱压在收音机下面,趴到那片温暖的光圈里闭上眼睛假定自己回到了十七岁。
      然而这个假定很难,她已经二十七岁,过了夏天就是二十八岁,丧失了十几岁的无忧无虑。抱过日历躺着翻,一页一页脆脆的薄纸,翻过厚厚一摞之后,是永道二十九的生日。
      对着那个数字,一个想法进入到普华脑子里。
      时间也许会停滞在这个午后,太阳不会走到黄昏,她永远都是二十七岁,永道和爸爸永远下不完最后一步棋,而妈妈很快会回来,买给她一粒别头发的新卡子,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这就是她想要的全部,他们三个人,还有她。
      然而这个梦,从十年前就开始破碎。她必须眼睁睁看他们离开,最终留下她一个人停在原点,不管她多么努力的争取,结局,已是事前预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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