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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命运 ...

  •   后来,牢房里的长发男人便不再与现任奈落首领提起带他离开的事情了,这也在意料之内,骸望一眼对方微垂的眉眼,叹气。

      锁进万千业障的森罗炼狱,无人能在之中获得救赎。

      骸无从知晓名为吉田松阳的男人真实的身份,只知道他是被宽政大狱波及的所谓谋逆份子之一,她一向寡言,但也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时刻。

      牢房里的长发男人是个迷题,看似与首领熟识,名义上是私塾先生说不定,教育出的学生们更是义无反顾地踏上同幕府对抗的道路。

      ——可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年幼的乌鸦理解无能那些复杂诡秘的政治斗争,却也预想得到结果如何。

      意外的是,松阳亦并未主动询问首领任何有关战场的情报,终日于灰扑扑的牢笼之中,对着那扇几乎透不进光的窗口默不作声,只在骸递上临摹完的字帖后,会柔声指导她几句,好似自己还待在所描绘过的那间宁和而温柔的乡下私塾。

      可战场从来不是温柔的场所。

      厮杀与死亡每一日都在发生,人的性命轻如草芥,倘若有命活下来也是侥幸。骸倚仗个子小,溜去情报队帮忙探听战场近况,被在她看来面恶心硬的首领逮住后,灰发男人并未责罚她,只塞给她一张名单。

      “按照名单去打听。”

      他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

      吓呆的蓝发女童愣愣地点头,正欲跑走,对方冷声开腔。

      “是他让你这么做的?”

      骸诚实地摇头。

      这当然不是身陷大狱的私塾教师拜托她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有此行动。

      明明,她与这片奈落的中所有的、皆因现任将军膨胀的私欲和对权益的贪恋而送进来的孤儿,并无任何不同。

      那位将军曾对她与其他的孩子如是说。“无人会对纯真的孩子心怀戒备,因此孩子才是用以暗杀最好的工具。”

      也的确如此。

      尽管她还没手握的长刀高,眨眼之间却能夺去无数性命,毫无疑问是合格的杀人工具。

      她本不该擅自行动,更不该为谁产生自我行动的意识,但是她遇见了名为松阳的这个人,所以她空无一物的心渐渐诞生了不同之处。

      ——因为遇见了那个人。

      是在跟富有“白夜叉”之恶名的攘夷凶徒生死博弈。

      对方手中的刀迎面斩来的那一秒,奈落首领却不自觉地走神了,大概是视他为仇敌的银发少年眼神里燃烧着的火焰过于刺眼。

      而这火焰早就该在无尽的长夜里慢慢消耗殆尽,随后熄灭,再无穿透黑暗的可能性。

      ——就算同样遇见了那个人,又如何?

      世间还是有光芒无力垂怜的黄泉路。

      这一战,胧与对面的少年都未战胜对方,战场并非幼稚地拿起刀你来我往比试的道场,充满太多的未知,打到一半,攘夷的大部队不敌,下令撤退,就算叫做银时的少年有心恋战,也不得不随其他人一同退去。

      胧知晓,哪怕这场战争自奈落参与后已无回天之力,这位师弟仍死咬着将松阳从幕府的禁锢中救回去的希望。

      他也好,见过面或未见面的师弟师妹们也好,都不惜为此化作身销泥窟的白骨。

      ——他们根本不明白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想要拯救的人又是什么,所抗争的又是什么。

      示意信使上前来同他传讯,奈落首领不动声色地望一眼牢狱中正同蓝发女童轻声细语的长发男人。

      近来,松阳不再以倔强的背影面对他。

      只是伴随着昔日的学生们接连战死,那张清丽的面容再也不曾流露从容的笑意。

      松阳总是微低着头,胧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愿走到他跟前,更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看清他眼神中的情绪。

      会因他们的死而悲伤吗?会因甘愿付出一切的牺牲而痛苦吗?

      可为何还要坐在那里,要等到学生们死得全都不剩吗?那点恶意又似有若无地爬回奈落首领的心头。

      一个个自不量力地叫嚷着“夺回老师”,就能无怨无悔地赴死。

      这样倒也幸运,不必亲眼目睹无能为力的事实。

      ——不必挣扎到连指尖都陷落进泥潭之中,仍无人抓住那只试图触碰明月的手。

      “首领,将军有令,暗室会面。”

      胧轻微颔首,让信使退下,转身离开,骸听闻他远去的足音,迟疑着是否要将藏在怀里的名单拿出来。

      名单上还剩下的名字已经不多了。

      过往她还不懂人心,如今尚且能从这个人身上窥视到一些百转千回的思绪。

      会非常难过的。

      这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学生们为了他徒劳无功地送死,一定是非常、非常痛不欲生的。

      第一次把划去两个名字的名单悄悄传递给松阳,骸觉得他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因为那双淡绿的眸子瞬间染遍血红。

      ——像是褪去了私塾教师的软壳,暴露出内里藏起来的暴戾嗜杀的恶鬼。

      骸几乎以为他会顷刻之间破出牢笼,踏着一地乌鸦的尸体而去,但他并未如此,那抹血红褪去了,只剩满眼的悲戚。

      那时候,骸试探性地问。

      “……如果你可以逃走的话……”

      长发男人很轻地摇头,唇角挤出的笑容极为苦涩。

      “我做不到。”

      骸其实不信这句话。

      隐约的,她能察觉到松阳与奈落之间有更深层次的联系,说不定这个人也是奈落的一员,骸相信自己身为乌鸦的嗅觉。

      ——尽管松阳所做的一切,所告诉她的一切,都与八咫鸦奉行的道义背道而驰。

      头一年攘夷部队还战势凶猛,今年乌鸦们被派上前线,实力的巨大差距立即倒转形势。

      对面虽然也有厉害的角色,骸记得一个叫做“白夜叉”,还有个统领“鬼兵队”的家伙,两个人都是松阳的学生,骸探听情报时,也会着重关注他们俩的。

      战场上也算是有那么点趣事的,骸听来讲回头讲给松阳,期望能看到他之前的笑容,松阳默默地听,末了,叹口气。

      “谢谢你,骸。”

      这个人也明白的,这终究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无论血与泪中有多少能稍微令人轻松一些的欢笑,结局也无法逆转。

      所以骸不明白,他为何还放任自己身陷于此。

      临摹字帖的空隙间反复思量,最终决定拿出更新过后名字所剩无几的名单,骸仰着头望他凝视着名单的脸,又忍不住说。

      “……你可以逃掉的。”

      地牢区域的守卫并不多,毕竟这里关押的大多都是文臣谋士,平日最多也就在道场上挥两下刀,不曾跟人实打实地搏命,自然也没着重看守的价值,但她想松阳是不同。

      只要除掉一众看守,这个人绝对能轻而易举地逃脱此地。

      生来便披上乌鸦的黑羽,为活命而夺去他人的性命,对骸而言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她更加不明白对方听闻她的提议后,仍旧执着地摇头,回答她。“我做不到的。”

      “可是,你不想救你的学生吗?”骸问。

      这会儿她瞧见松阳弯起唇角了,可那并非笑容,神情沉重得满溢苦涩。

      “我……我救不了他们。”松阳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谁也救不了。”

      阴影里,原本是匆忙赶来的灰发男人脚步蓦地顿住。

      奈落首领刚经历完一场虚与委蛇的谈话,现任将军打着会面的旗号,将他引荐给了天道众。

      “胧卿果然忠心耿耿,日后也能为吾等效力才是。”

      端坐于高柱之上的一群人遮遮掩掩地戴着斗笠与面具,面具下的声音苍老而阴桀,他们出现于此,意味着天照院奈落如今被彻底卖给了这个暗地里操控各个星球命脉的组织。

      而他的老师身份暴露恐怕也是朝夕之间的事。

      天道众们颇有深意地你一言我一语,分明是不打算放过与这场战争有关联的任何人,默然聆听的奈落首领微不可察地颤了下肩头。

      恍惚间,他开始迷茫于自己为何要将那个人带回来。

      ——他到底想要求得一个怎样的答案?

      退出那间阴霾遍布的暗室,胧第一时间赶回地牢,耳边响起的便是一句。“我……谁也救不了。”

      那是他很难想象会从对方口中听见的接近自我放弃的话语。

      视野里映入长发男人掩饰不住痛苦的绿眸,骸也怔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身后传来熟悉的冷硬嗓音。

      “最后一次,松阳,我放你走。”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比起对这个人一知半解的小乌鸦,奈落首领更确信这一点。

      只要你情愿,世间无人能阻挡你想做的事。

      你是可以救他们的。

      你原本……也可以救我的……

      形同虚设的锁再一次被打开,骸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对峙的两个人。

      “站起来,松阳。”

      灰发男人只手握住粗糙的木质牢门,另一只手垂在身侧紧绷着手背,半俯着身子,看似想把牢房里的长发男人拽出来,却并未抬手,兀自发力拢紧指节,仿若和谁较劲。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离开这里,去救你剩下的学生们,还是说,你真的想和他们一起去死?。”

      见松阳纹丝不动,胧抿了抿发干的唇,又道。

      “你知道这场战争继续下去是什么结果,你的学生们即便活下来,也逃不过苍天的诛罚,妄想撼动苍天,最后也不过是天地间最渺小的尘埃。”

      蓝发的小乌鸦从未见过首领情绪外露到咄咄逼人的地步,因而捂住嘴,小心翼翼地观察松阳的反应。

      长发男人仍低垂着头,既不起身,也无其他动作,声音轻到像悲哀的叹息。

      “我……”

      骸以为他又要表露无能为力,但他停顿了一秒,缓缓出声。

      “若是用我的死,能换取他们活下去吗?”

      骸注意到首领抓握着木栏杆的指背暴起青筋,而他刹那间脸色灰白得犹如牢房内冰冷的墙面,又飞快扭曲成近乎狰狞的神色。

      “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提出条件?你只是个乡下村塾的教师。”

      宛如说服自己似的,奈落首领又重复一遍。“仅仅是个自不量力的乡野之徒。”

      “但你知道,不是这样的。”

      松阳平静地注视着地面,灰暗的灯火里,他的身影让阴影笼罩着,模糊得几乎消失。

      “你知道的,胧。”

      知道……什么?不知情的小乌鸦困惑地眨眼,而听懂他潜台词的奈落首领霎时间失控地上前执住长发男人的下颌迫使他抬头,又在同他对视的那一刻,好似让什么烫到一般,蓦地松了手。

      “……你疯了。”

      冷漠地甩下这句话,奈落首领拂袖而去,骸望他的背影,又觉他更像落荒而逃。

      回头去看牢房里的人,骸倏然屏住了呼吸。

      一滴泪滑过松阳那张洁白的面庞,落在石板地面上清晰地发出啪嗒一声。

      他在哭泣。

      为无可挽回的分离崩析,也为无法拯救任何人的自己。

      ——为终将到来的结局。

  • 作者有话要说:  魂……是个很好的悲剧。
    嗯,是个悲剧。
    因为是悲剧,无法感受到快乐了。
    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痛苦,快乐全都轻飘飘的落不下去,空余的那部分还是漆黑的。
    ——给评论啦啊啊啊啊啊啊!再潜水我呼啦一下消失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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