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一十》阿林子君

3、呼啦呼啦，叶潮心情要变好。

　　我是一条萨摩耶犬，我叫三木。也可能叫英雄伟人世界末日牺牲者……这些数不清又稀奇古怪的小名，但我的大名只有三木。

　　——尽管叶潮不经常这么喊我。

　　他喜欢喊那些给我起的小名，哪怕跟我不搭一点钩。
　　在他朝我招手时我还是能精准分辨那是在喊我。
　　我真是个了解叶潮的爱犬。

　　“为人类付出生命的伟大救世主我是无法理解的，但我能理解这样的人必须要存在。”
　　“ ——我永远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叶潮挂断了今天的第三通电话，他已经宅在家里四天了，一天比一天烦闷。
　　这种状况也令我很懊恼，我总能感知到他的情绪，却也总帮不上什么忙。前三天为了让他情绪好转一点我又滚又爬还傻笑给他看，就差上猫爬架耍杂技了。他还是总厌着脸接起一通电话，讲完后神色就会变得更厌。

　　现在的我只得有些无措地在他身旁打转。

　　常来我们家做饭打扫的王姨正在厨房忙活，她似乎也很奇怪为什么叶潮连着四天不去上班。
　　但她不会问。

　　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等等，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一定是电话那头的家伙惹他不悦了！这就是问题的源头吧，我真聪明。
　　什么救世主我实在不理解，不会是学校那群小子又拖着项目不做去艺术系当模特吧？体育部的老师又求他当助教？不会是食堂的湖北大妈不干了吧！这可不行，那简直是叶潮的再生母亲，占据了叶潮来这所大学授课的百分之八十原因。我胡乱想着这些破事发生的可能性，愈发觉得只有大妈不干了才能让他伤心欲绝。

　　“三木。”叶潮终于喊了我。
　　我竖起耳朵迅速钻到他怀里。

　　“我有逼过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吗？”他如此说道。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为什么会有人逼我呢？”叶潮的声音很凉。
　　我一瞬间恍然大悟。
　　电话那头一定是叶潮的爷爷，那老头总逼叶潮入伍。

　　大脑借灰团子的滚轮飞速转了一圈，我脱口而出：“还好不是湖北大妈不干了……”

　　“什么？”叶潮迷惑地看着我。
　　“我以为只有湖北大妈不做饭了才能让你连续萎靡四天……”说都说了，一股脑说完好了……

　　叶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完全不敢想象大妈不干了我该多沮丧，这么一对比，那老头也不过如此。”

　　……怎么说？还是我低估了老乡情。

　　总之叶爷爷困扰叶潮也够久的了，什么军人家庭怎么出了个学数学的，几代军徽就要断在叶潮手里这种话连我都听得倒背如流。
　　叶潮以前跟他爷爷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就出去散步，来湖边找我玩。我以前不懂，总期待他们吵架，有个合情合理的原因让我见到叶潮。再后来叶潮实在受够了，就去租了个房躲了一年多，说到这我甚至要对那老头表达感谢。没有他推波助澜我也不能天天守着叶潮。

　　但那老头倒是越来越倔，就差把叶潮绑到军队里去了。
　　所以我依旧讨厌他。

　　且我无法理解。
　　叶潮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却要因为是独子而承担这一切吗？
　　凭什么？

　　当然我管不着那么多，我只是叶潮的一条特殊的狗，只要叶潮开开心心的我就满意。
　　但叶潮冷着一张脸，我也心生烦躁。

　　“是啊是啊，这么想有没有好受一点。”我舔了舔他的脸颊，说道：“你只需要做自己喜欢做的。”

　　“是吗？”
　　“是的。”

　　“是吗？”
　　“是的。我永远支持你。”

　　他似乎肯定了我的肯定，坚定了我的坚定。
　　他轻叹了一声，没推开我，只是垂下头小声呢喃着。
　　“其实我小时候也很向往，谁不想成为英雄呢？”
　　“父亲教导我正义二字，但他却说他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救援。”
　　“他只是想为和平出一份力。”

　　啊，是父亲啊，我蹭了蹭他的下巴，说，“从没听你提起过呢。”

　　“ ——他牺牲了。”

　　我噤了声。意识到叶潮想告诉我多沉重的东西。

　　“在一次秘密行动中失踪。”叶潮平静地说，“内部为了保护任务信息，封锁了他牺牲的消息。对外说是失踪，军部里里外外却在鸣枪。”

　　“他被敬重了一生，死后连葬礼都没办。”

　　空气中有着肃静的声音。我原本轻缓扫动的尾巴塌下来了，前爪搭着叶潮的胳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我多希望自己是普通的狗，汪汪两声就能表达谁也不懂的感情。

　　白团子没有凑过来，只是远远望着，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臭猫是叶潮从大院一起带出来的。
　　指不定心里还偏向那老头几分呢。

　　算了，我也不怪它，毕竟这世上没有生物要比我更向着叶潮了。

　　毕竟我哪懂得那么多呢？
　　什么正义，什么伟大，我统统不太在乎。
　　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叶潮做任何危险的事。我很自私，哪怕世界末日了，我也要他先逃走，而不是去当什么牺牲者。就算世界需要这类人，那也绝不可能是他。

　　所以我不能离开叶潮。这就是必然的因果关系。

　　“算了，你去吃饭吧。”叶潮拍拍我的头顶，他伸手扶住桌角，直起身。
　　由于王姨老是喂我小骨头吃，我现在完全没有饥饿感。
　　哦，但叶潮毫不知情。

　　只见他走到大鱼缸旁，微微倾身，一侧脸颊和掌心都贴着冰凉的鱼缸。
　　这绝对是他独家的解压秘方。
　　这招叶潮一个月至少要用两次，他说靠在鱼缸上特别清凉，一下就清醒了。

　　不丑可能是又记性不好了，总之被他吓得一激灵，摆着尾看向我求助。
　　我摇摇头安抚了它。

　　我数着秒，在不丑第三次望向我的时候，叶潮抬起头，一幅“我好了我没事重获新生”的模样。

　　他大步走去餐厅，问道：”王姨，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这语气就像黏在地上的口香糖一样，又腻又恶。
　　每次叶潮装作无压力的时候就喜欢这么说话。

　　他以为这听起来很轻松？
　　不！更奇怪了好吧！看把王姨吓得脸都僵了！

　　王姨：“......炒了些青菜，还有你喜欢吃的松鼠桂鱼。”
　　叶潮：“松鼠桂鱼！太棒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为松鼠桂鱼心情变好了，我还是很担心他，我在原地踌躇着。

　　“ ——铃铃——”
　　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吓我一跳。
　　那玩意都落了几层灰了？

　　叶潮无动于衷。
　　于是我几步走到茶几前，一爪子把电话拍了下来。

　　一道更刺耳的声音传了出来——
　　“ ——叶潮！给我把手机开机！你这混蛋小子——”
　　电话似乎被音波袭击得在桌上摆动。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靠着沙发一角。
　　叶潮凉凉的目光朝我扫过来，我很无辜的回望他。

　　“快点回话，人呢？！”爷爷还在咆哮。
　　“我跟您没什么好聊的。”叶潮缓慢走过来，拿起电话。
　　“怎么就没有？你是军人家的孩子，你妹妹是女孩子，她只要过得好就行，其余我这个当爷爷的都管不着。”老头子脾气向来暴躁，“但你不一样，你是叶家的独子，但凡你有个听话的兄弟我也不会这么逼你。”

　　叶潮眉头一皱，没什么神色。可我在一旁清楚地意识到完蛋了。
　　他现在绝对非常生气。

　　“军队的哪个兵不是您栽培的好儿子？别打我的注意了，我毕竟不会听您指挥。”
　　“你！叶潮！”

　　“小叶啊阿姨先走了，饭菜都好了，一会趁热来吃。”餐厅传出王姨的声音。她收拾收拾踱步到门口。

　　“知道了，谢谢王姨！”叶潮唇角微勾：“听见了？我该去吃饭了，老头。”话落，他凶巴巴的扣下电话。
　　好像是在对无辜的电话发小脾气一样。
　　电话被用力过度反弹了一下，这又像是爷爷无力的咆哮。

　　我从茶几上随口叼了张学校的活动单，紧跟着他的脚步去了餐厅。
　　叶潮没回头看我，直到他坐下，拿起筷子，吃了好几口松鼠桂鱼和米饭后。

　　“艺术节？不去。”他伸手抵住我的头，把我从大腿上推开。
　　我及时松了口，鲜艳的大红海报留在了他的腿上。
　　我避开他的手，又拱了拱他的腰侧，“可是我想去。”
　　“乱哄哄的有什么可去。”叶潮又吃了个菜丸子，腮帮鼓起一块，声音含糊着。
　　“我都好久没有见到那些学生了。”我委屈道：“他们一定很挂念我。”

　　事实不过是我想带叶潮散散心而已，那群糟糕的学生就知道揉我雪白的毛，导致我每次见完他们都会被叶潮嫌弃。我真的恨透他们了。

　　没想到叶潮还思考了一下学生思念我的可能性。
　　“绝对不可能。”他坚定道。

　　我很不服，也很郁闷。就在我垂头丧气的时候，海报上一闪而过的名字掠夺了我的视线。
　　“叶潮！快看——”我兴奋道：“是叶淑！她参演了最后一个话剧！”

　　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响声，叶潮瞬间拿起海报。
　　他反反复复看着那个名字，好像确认了很多遍。

　　“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