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69、Norns’s story

　　*注：命运女神诺恩斯（Norns），宇宙混沌之初最早产生的神，掌控众神以及每一个凡人的命运，是能量最为强大的天神。

　　第六基地。
　　成员们一动不动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屏幕。
　　“报……”多多第一个张开嘴，“报仇！”咆哮伴着泪水降临：“我要去给维罗妮卡报仇！”她朝停车场急奔而去。
　　同伴们像是被这一声怒吼唤醒了似的，呆滞的表情转为愤怒，接二连三地跟着多多冲向地底。

　　出乎意料的是，目的地已非无人之境。
　　“你来干什么？”多多警惕地盯着站在入口处的人，“需要你出现时玩消失，需要你消失时又出来碍事？”
　　“别误会。”来人轻触手里的微型遥控器，身后刷的亮起几十辆盏车灯，照得此处宛如舞台，“我是想载你们一程。”
　　“嗯？”多多将信将疑，“为什么？这是黑羊自家的事，你没有理由帮我们。”顿了顿，她补上一句：“我们可不想欠你人情。”
　　“没有理由？”来者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走入最近的悬浮车，“黑羊铺出的康庄大道，还不算理由？”说罢，她放轻声音，语气中有几分悲伤：“欠人情的是我。”

　　“啊呀呀，不得了，天之骄女把自己给搞死了。”冬妮娅（第五基地首领）嚼着压缩饼干对监控屏嘟囔。
　　“我也没想到。”一旁的男人一边回应一边在电子屏上打字，“这种考虑大局的做法可不符合她的作风，肯定是得到什么高人指点了。”
　　冬妮娅沉思片刻，走到男人面前，弯下腰，别有深意地开口道：“真幸运，不像咱们，没有高人，只能自己想法子化解尴尬处境。”
　　男人点点头：“的确尴尬。十二区的隐患消失后，绿宫肯定会找个新基地来针对，不知会是哪个倒霉鬼。”
　　“那，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吗？”冬妮娅笑眯眯地捏起男人的脸颊，“第四基地会不会和第五基地一起借这趟东风斩草除根？”
　　“登人，孩雾指汝齿（当然，还不只如此）。”男人抬起头，任由冬妮娅摆弄自己的五官，握起她的另一只手轻吻，“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担心。已经联系好了，所有分基地会一起推墙。”

　　“快看，好多怪人！”
　　卡丽莎被这声尖叫唤回现实。她看向此人所指的方向，发现大屏幕的画面不知被谁切换了视角，从绿宫顶楼挪到了第一区的街道。
　　道路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这里的“黑压压”指代的不仅是人数，还有视觉感受——涌入者都身着黑衣，罩着巨大的兜帽，一起行动时，活像压城的黑云。
　　一个男人走到镜头前大喊：“今儿我们只针对绿宫，不搞平民，识相的快点滚回家去，别搁外边找死！”话音刚落，周边的路灯、霓虹招牌，甚至连半空中的打光飞行器都发出清脆的啪嚓声——它们同时失去了光源。
　　新人类？卡丽莎立刻察觉，又顿感困惑，怎么会？第一区的异能隔离屏障非常牢固，根本不可能被打破，唯一的失效方式是关闭，可是这个操作需要极高的权限，谁可以……
　　“嗡——嗡——”腕上的强烈振动逼停了她的思考。卡丽莎抬手察看，发现收件箱已经被白鸥各处的驻守者询问“怎么做”的信息充满。

　　“Pull down the wall！”忽然，身旁传来一声高呼。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从装扮推测，还是高层区住民。
　　像她一样被吸引注意力的人不少，但女孩毫不怯场，继续坚定地发言：
　　“人本就不该被这样划分。我在第十一区迷路时，得到了当地人的帮助。虽然相处时光短暂，但也足以认识到他们并非教科书上形容的那样贫穷、卑微又可怜，反而热情、坚强又乐观。他们该拥有和我们一样的生活！”
　　卡丽莎怔了怔，没来由地摸了下心脏处的口袋。十二区的小姑娘送她的百合铁雕就放在那里。耳边响起父母的话语：“我的公主，我的明珠，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但光有善心是不够的，还得有一双明亮的眼，看清什么是正确的选择……”接着，她想到了杰奎琳和老师。
　　本来杂乱的思绪像是被猛然丢进筛子，透出干净纯粹的东西。眼中一直存在的迷茫消失殆尽，她低下头、快速输入回复。

　　“Pull down the wall！（把墙推倒！）”“Stop the war！（停止战争！）”“Respect the all！（尊重所有生命！）”
　　街道被震天响的呼声覆盖。各种肤色、各种年龄的人挤在一起你来我往地叫喊，场面越发狂热。
　　“煽动民众的手法这么成熟，看来是白鸥反水了啊，姐姐。”维克托有些焦躁。
　　奥德莉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地盯着正对天台的那块监控屏。
　　“姐姐？”维克托靠近奥。还没等他说出第二句话，值班员便慌张地冲进来打断了他：“不、不好，维罗妮卡来了！”
　　“什么？”维克托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楼道——”
　　“滚开！”维克托急忙推开此人、匆匆步入廊道，没走几米，就又撞到一个面如土色的工作人员。
　　“喂，你怎么了？”他扶住此人的肩膀。
　　“维……”那人止不住地哆嗦，“维罗妮卡……在后面……”
　　“维克托。”话音未落，不远处响起冰冷又低沉的呼唤，把工作人员直接吓昏厥了过去。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声源。这的确是他熟悉的声线，傲慢、冷漠又没有温度。一样的黑色斗篷，一样的银色吊坠，一样让人不舒服的风。的确，跟他的姐姐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那双眼眸，他也要认为是维罗妮卡复活了。然而，他记得清清楚楚，朝夕相处的人眼神如一头猛兽，而面前这位，却似狩猎的蛇。
　　“再来一战。”蛇说。

　　群情激昂的人民越过了「门」，涌进每一个曾被隔绝的区域，包括十二区和绿宫。守门警卫的数量根本无法和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相比，更别说还有人直接倒戈。
　　防御阵线以极快的速度崩塌。没过多久，就有民众抵达了会议中心。他们冲到奥德莉面前，指着曾经拥戴的领袖的鼻子，高声宣判：“是你定下这样的规矩的！如果没有你，所有伤亡都不会发生，你也该付出代价！”
　　一直没有动作的奥德莉终于把目光从无人的天台上收回，转头看向人群，点头道：“可以，我的确错了。”
　　犯人的示弱让审判者更加兴奋，有人追问：“你错在哪里？快说出来，向所有人认罪！”
　　“我错在，”奥德莉端起办公桌上的咖啡杯，猛地放手，让它摔了个粉碎，“不该小看别人。”她盯着地上突破杯体束缚、逐渐蔓延的液体，低声道。
　　“哈？”显然，这不是审判者们想要的答案。大家顿时失去兴致，敷衍地咋呼几声后，把奥德莉押入牢房，又去寻找下一个罪犯了。

　　就这样，奥德莉及其党羽接受了人民的审判，被处死刑（维克托除外，他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且尸体状况不堪入目），其他高层被判无期徒刑，绿宫就此解体。但旧体系中仍有漏网之鱼：原财政部长杰奎琳不知所踪，直至今日还在被重金通缉。

　　“《诺恩斯全书》就到此结束了。”女人指着电子屏中心的“END”。
　　“哇，跌宕起伏得像小说一样。”前排的少年一脸不可置信，“卡丽莎老师，这本书真是根据二十年前的历史改编的吗？我们人造人那时候真的会被看不起？”
　　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另一个小姑娘接过了话茬，“你们有没有发现，老师的名字跟其中一个主角一模一样？”
　　“真的耶！难道老师就是传说中的英雄之一？”青少年们两眼放光。
　　“哈哈。”卡丽莎摆摆手，“只是重名而已。我可没有当英雄的愿望，只想做个老师。”
　　“哦——”同学们有些失望，但又不想就此熄灭求知的热情，便提出了新的兴奋点，“等等，里面写的超能力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啊，你没看「树之声」这两天的热搜？有人爆出来了，咱们这代是因为核废料被彻底清除，才没有新人类出现，之前……”
　　“哎呀，幼稚死了！”后排传来不悦的咂嘴声。发言的女孩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好像是刚被吵醒：“这些故事不过是当局□□的工具罢了，就你们这种小屁孩会信。什么阵营啊人物啊超能力啊，都是编的，最多三分真实。”
　　“切，多莉，你装什么成熟，明明刚过十五岁生日。”
　　“哟，你不信？不信的话我们打个赌……”
　　“卡丽莎老师，多莉聚众赌博！”
　　“嗯？”卡丽莎瞪了这方一眼，“多莉，你是想我联系多多女士吗？”
　　“别别别！”多莉赶忙认怂，站起来夸张地鞠躬，把耳环上的骰子抖得晃来晃去，“我错了我错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让我跟我妈刚！”
　　卡丽莎被逗笑了：“行吧，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学生守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完，她突然发现了什么，问：“你的室友呢？她不是一直跟你形影不离吗？”
　　“对哦？”多莉反应过来，疑惑地四处张望，过了几秒，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她在哪儿！”

　　身着黑衣的少女站在天台边缘俯瞰地面的风景。
　　这里原是绿宫的办公大楼，如今被改造成了历史博物馆。今天是人民战争胜利第20周年纪念日，学校组织大家到此参观，以铭记历史、感恩和平。根据安排，这时进行的应是“趣味学历史——听老师讲《诺恩斯全书》”环节，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那么……
　　她抬起手，像弹钢琴一样敲动手指。几秒后，地面发出破裂的“咔哒”声，一根牵牛藤从接缝处爬了出来。
　　“哇，真厉害。”身后传来惊叹。
　　少女猛地一颤，失去平衡，向前方栽去——
　　“哈，抓住你了。”轻快又爽朗的笑声像风一样，把她卷回了地面。
　　她惊魂未定，隔了好一阵才立直身子，抬头看向伸出援手之人：那是个戴着兜帽、五官精致的中年女子。
　　少女扭捏地低下头：“谢谢。”顿了顿，她小声补充：“您……您真美。”
　　“谢谢。”女人笑眯眯地回答，“这里是生命树的最高点，摔下去可不是盖的。当心。”
　　少女红着脸点头。
　　“你也是来拜祭的吗？”
　　“是的。”少女瞟向不远处的全息影像，“来拜祭带来和平的英雄。”
　　“哦？好正面的形容词，看来你很喜欢她们。”
　　“是的。”少女小声回答，“如果没有她们，我一出生就会被扔到十二区……”话语戛然而止。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言，小心翼翼地看向女人，似乎很是害怕被追问。
　　然而，女人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话里的敏感点似的，笑道：“哈哈，原来如此。”说完，她指向人像：“每个逝者的成像前都有很多留言，你这么喜欢她们，也该去写写。”
　　“我……不太有勇气。”少女的声音更小了，“所以，比起逝者，我应该更适合面对活着的人。能够得到回应的对话，更容易进行。”
　　“啊，你是说那几个幸存者啊，要见到她们可不容易。”
　　“我知道……但我会努力。”少女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一定要见到伊莎贝拉女士。”
　　“嗯？干嘛专门提到她，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女人好奇地眨眼。
　　“她独一无二！”少女激动起来，“强大、坚韧、自信——”她再次瞥向脚边的草藤：“还拥有无比特别的能力。”
　　“能力？你不是觉得能做到‘那种事’很奇怪吗？”
　　“怎么会奇怪，那是特别！比任何人都特别！”少女急切地反驳。
　　“有意思。”女人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眼前人。不知为何，这副场景让女孩联想到了狩猎的蛇。
　　“你叫什么名字？”
　　“钟悦。”女孩小声回答。她又恢复了起初的羞涩。
　　沉默。
　　隔了许久，还是没有回应。钟悦忍不住偷偷抬眼观察女人，发现她神情落寞，吓了一大跳，赶紧发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女人立刻重新挂上笑容，“只是突然想起了往事。”她轻轻拥抱少女：“你也是独一无二的。钟家的人都是如此。”
　　钟悦的脸刷的红得发烫：“您……真会给人传达力量。如果放在二十年前，一定会是名了不起的领袖。”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可、可以的话，能不能知道您的名……”

　　“哈！臭悦悦！让我逮到了吧！”得意洋洋的叫喊打断了钟悦的提问。
　　“嗯？”钟悦和女人一同望过去。
　　“多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嗨，我还不知道你吗？《诺恩斯全书》的铁杆粉丝，肯定不会错过——咦？”话音未落，多莉看到了一旁的女人，霎时惊掉下巴，“阿阿阿阿阿姨？！你怎么在这儿？”
　　“哈？”这下换钟悦惊讶了，“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这是我妈的——”
　　“多莉，你不想我向令堂泄露你那些小秘密的话就注意措辞。”女人挑起眉。
　　“老板。”多莉的气焰立马消了七分，扯住钟悦的手腕，低声道，“快走啦，卡丽莎老师要生气了。”
　　“可——”钟悦依依不舍地看向女人，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败给多多的暴力压制，被硬生生地拖向电梯口。
　　两名青少年都没注意到，电梯启动的同时，紧急通道的出口处有个人影闪了一下。隐于彼处的人离开了。
　　女人发现了ta的动作，但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几秒后，她的智脑振动起来：“也帮我留个言吧，谢谢。”来自匿名。“好。”她几乎是在收到讯息的瞬间就打出了回复，但仍没能免掉看见「发送失败，该地址不存在」的提示的命运。
　　意料之中。女人无奈地叹口气，走到维罗妮卡的影像前。

　　她看着地上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赞美、祈祷、谴责、思考，认真阅读完每一条，而后掏出割刀，在最末端刻下：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