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芒星2199》FutureD

61、去路

　　全息雪花从空中飘落，街道上弥漫着限时供应的饺子和汤圆的香味，第一区的人们裹上了围巾和大衣。
　　又一年冬至节来临。
　　和往昔不同的是，今天，民众们脸上没有喜悦的表情。大多数人都忧心忡忡，快速在街道上穿行，就连买稀奇的特供食品时也十分匆忙，似乎生怕在外面多逗留一秒。

　　看来大家都听到了传言。
　　杰奎琳坐在第一中学的天台上，静静观赏匀速掉落的雪花。
　　如果不去触碰，谁也看不出这是虚影。但只要走得够近、看得够细，就会发现，它只是海市蜃楼，一个美丽但终将败露的谎言。就跟这座地下城一样。

　　「滴——您有新的视频来电。发起者，紧急联系人，莉莉，是否接听？」
　　杰奎琳说了句“嗯”，同时挂上微笑：“奥德莉长官，有什么事吗？”
　　“冬至快乐。”奥德莉搅动着咖啡，淡淡地送出祝福。
　　“同乐。”杰奎琳说，“但你这表情可不快乐。”
　　“多事之冬。”奥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嗨，毕竟马上就是新年了。”杰说，“新事物到来之前总会发生很多碰撞。”
　　奥德莉没作答，沉默一阵后，她问：“有发现伊莎贝拉的踪迹吗？”
　　“没有，我还特别关注了此事。”杰摇头。
　　奥再次陷入沉默。
　　“真没想到伊莎贝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杰奎琳感慨，“早知她很有个性，但怎么也没料到会背叛组织……”
　　“她没有背叛我。”奥德莉开口道。
　　“嗯？”
　　“她没有背叛我。”奥加重语气重复。
　　“莉莉，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小孩。但悬浮车在第一区——那可是第一区，突然断联，怎么看都是主动行为吧。”
　　奥德莉皱起眉，似乎在犹豫什么，隔了好一阵才开口：“她是被诱拐的。”
　　“哈？”
　　“她是受害者。”
　　“莉莉，咱们理性分析一下……”
　　“别再多说了，你在质疑我的判断吗？我教出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背叛者！”奥德莉突然震怒。杰奎琳怔了怔，闭上嘴巴。
　　气氛凝固了。
　　过了一会儿，杰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是我越级了，现在还把你当看人不准的小孩子，抱歉。”
　　奥的表情相当不好看，她不悦地问：“暴动的事怎么样了？”
　　“人造人军团已至第五区核心的外围，暂时没有再动作。城区住民对暴动的事略知一二，但因有舆论引导加上白鸥的助力，并没有引起大面积恐慌。”
　　“好。”奥的表情放松了些，“你那边呢，一切都还好吧？”
　　“好到无聊。”杰奎琳说，“在一座充满进化者的学校里保卫学生安全，这真是有史以来最适合摸鱼的任务。”
　　“不要懈怠。”奥严肃地提醒，“别忘了，「保护学校」只是台面上的措辞，重要的是，在人造人攻入核心区时，拎出学校里的它们杀鸡儆猴。一定要及时。”
　　雪花落到杰的手腕上，但没有融化，反而直直地穿了过去。美丽的谎言就此被揭穿。
　　她同样严肃地回答：“明白。”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了喀嚓声。
　　“谁？”杰奎琳迅速关闭电子屏，转头察看。
　　一张怯生生的脸出现在天台入口，脸的主人正单脚踏在废弃建材上——这应该就是异响的来源。
　　“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吗？”小女孩紧张地询问。
　　“没有的事，快请进吧。”眼见是个小孩，杰放松下来，起身发出邀请。
　　女孩犹豫片刻，慢慢走入天台，停在离杰奎琳三米远的位置。
　　“真好，我正叹惋孤独呢，就有同伴出现了。”杰奎琳笑盈盈地说。
　　女孩的脸刷的红了，她拽着衣角回答：“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起到陪伴的作用，我不是很会和人聊天。”
　　“哈哈，真可爱，你是这里的学生吗？”杰问。
　　“嗯，我来自初中部的实验一班。”
　　优质新人类。杰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字。她看了一眼时钟，问：“现在这个时间，学生应该在寝室休整吧？为什么来天台呀，方便告诉我吗？”
　　“嗯。”少女轻轻点头，“室友在讲人造人战争的事，我听得难受，就想出来走走。”
　　“哦？”杰奎琳挑起眉，“我还以为精英班的学生都是好战分子呢，你不喜欢打仗？”
　　“不喜欢！”少女拼命摇头，“战争会让生命消亡。即使有幸存者，他们也会因此失去梦想。”
　　“有趣的排序，看来你很在乎梦想。”
　　“嗯呢。”
　　“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成为社会栋梁，报答绿宫！”少女突然慷慨激昂起来。
　　杰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但立即重新挂上明媚的笑容：“绿宫给了你什么呀？你的一切不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吗？”
　　“不是的。”少女更加拼命地摇头，“如果没有绿宫的定向培养计划，我会一辈子被现实和树之声里的恶毒言论围绕，会被歧视、被霸凌，被认为是「只配活在十二区的下等人」，还会……”
　　杰奎琳越听越不对，在少女陈列完一串事例后，疑惑地发问：“你叫什么名字？”
　　“87-384。”

　　空气陷入寂静。雪似乎真的下了起来，不然，杰奎琳解释不了为何自己浑身发冷。
　　「滴滴——」
　　384的智脑像是无法忍受这沉闷的气氛了似的，大声发出鸣叫。
　　“你跑到哪里去啦？洗个澡回来就看不见人了，你要吓死我吗？”设备里爆发出另一个稚嫩的声音，但很明显，与384不同，她充满自信和生命力。
　　“钟归，对不起，忘记告诉你我要出门了，我马上回来。”384连忙致歉，急匆匆地挂断电话、准备转身。
　　“我送你吧。”杰奎琳开口道。
　　“啊？这，这太耽搁你的时间了。”384的脸又变得通红。
　　“没关系，我今晚也没有别的事。”杰奎琳摸摸她的头。

　　一路无话，但384的脸一直红扑扑的，说不清是因为害羞还是激动。毕竟，对她来说，被人护送的经历十分罕有。
　　宿舍楼就在旁边，目的地很快呈现在眼前。
　　“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384小声邀请。
　　杰正准备回答，突然，智脑发出尖利的“滴”声。
　　她抬手察看。是两条文字讯息，来自她最熟悉的人。第一条是：“刚才不是故意态度不好。最近事务太多，难免烦躁。”第二条是：“我如此确定是因为有内部消息，黑羊的探子说，他们邀请了伊莎贝拉加入。”
　　杰盯了几秒信息，弯腰轻抚384的脸：“我也很想，但刚刚接到紧急任务，只能下次了。”
　　“那好吧，下次……”384遗憾地抬起手，准备告别。

　　“384——”宿舍门忽然开启，一名穿着睡衣的少女呼地冲出来挂在384身上。她不满地埋怨：“你要再敢不声不响玩消失，我就永远不给你讲故事了！”
　　“知道了，钟归。”384笑着把她扶到地面上站稳，“别担心，我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说罢，她指了指身旁的人，又羞怯起来：“还是被这个姐姐送回来的。”
　　“杰奎琳？”又一颗头探出来，“真的是你！”
　　“卡丽莎？”杰微微有些惊愕，但转念一想，也是合情合理。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384，大姐姐！”钟归热情地抱了一下杰奎琳。
　　“不用客气，能认识你们是我的荣幸。”杰奎琳笑道，“我很想再和你们聊聊天，但刚刚被布置了紧急工作。下次再见吧。”
　　“我送你！”卡丽莎冲出来挽住杰奎琳的胳膊，回头向学妹做飞吻，“隔几天再来看你们哦！”
　　“好，等你回来，卡丽莎姐姐！”钟归使劲摆手。
　　“再见。”384轻轻晃动手掌，在对上杰奎琳眼神的一瞬间，又脸红起来。

　　“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我真是太开心了！”卡丽莎兴奋不已。
　　“我也很开心。”杰奎琳微笑道，“没想到白鸥也有人驻在这里。”
　　“嘿嘿，缘分呐。”卡丽莎说，“绿宫真是滴水不漏，连这里都安排了现场保护。虽然偶尔会觉得你们不近人情，但每到这种时刻，就能感受到没有你们不行。”
　　杰奎琳的表情垮下来：“不近人情？你是指谎言无数、为达目的不计代价、只把权贵的命当命？”
　　“唔？”卡丽莎愣住了。
　　杰奎琳停下脚步，直直地看向少女：“我要走了，卡丽莎。”
　　“去哪儿？”
　　“十二区。”
　　“去那里干什么？”
　　“请求黑羊与我结盟。”
　　“你疯了吗？！”卡丽莎大惊失色，“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杰奎琳诚恳地发出请求。
　　卡丽莎怔住了。良久，她开口道：“杰奎琳，我很尊敬你，但不会因此支持你的错误决定。我希望你不要行动，不然，我一定会上报这种危险举措。”
　　“你去吧。”杰说，“正好，这样你就会知道我的形容是真是假了。”
　　卡丽莎沉默一阵，说：“给我看看证据。”
　　“现在还没有。”
　　“那你凭什么这样做？”卡丽莎高声质问，“黑羊的残忍手段人尽皆知，我还亲身体验过。难道比起绿宫，你更信任这种团体？”
　　“意思是你不跟我去吗？”
　　“……”
　　“好吧。”杰奎琳摆摆手，“再见。”
　　伴着尾音落下，一辆悬浮车出现在视野中。那是杰奎琳的专属交通工具。

　　二人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悬浮车逐步靠近。在它驶至面前时，人声终于再现，但那来自第三个声音：“卡丽莎，怎么一直不回应通讯请求？白鸥的人都找到我头上了。”
　　南丁格尔急匆匆地走过来：“弄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
　　“老师！”卡丽莎仿佛被唤回了魂，赶紧低头察看智脑，“我马上联系她们！”
　　南走到二人面前，向杰奎琳敬了个军礼：“长官。”
　　杰奎琳点点头，侧身进入悬浮车。她看了卡丽莎一眼，在确认卡仍在和白鸥对话后，望向南丁格尔：“好久不见。”
　　“的确。”南说，“看来没赶上好时间，我刚来您就要走了，都没叙几句的机会。”
　　杰笑道：“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嗯？”南丁格尔愣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第五区目前形势复杂，呆在这里很危险。我不知你有什么任务，但任何任务我都有权限更换，只要你想，我可以立刻把你调到更安全的地方。”
　　“谢谢您的好意。”南丁格尔回答，“但我的学生还在这里，我得保证她……们的安全。”
　　“好吧。”杰奎琳叹出一口气，“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您的夸奖。”南又敬了个军礼，“一路顺风。”

　　车门缓缓落下，悬浮车的控制台一格一格地亮起。熟悉的机械音抛出一贯的问题：“欢迎您，杰奎琳长官，请问您本次乘车的目的地是？”
　　杰奎琳抿着嘴沉思。在行车助手第三次问询时，她开口回复：“第一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