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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琉璃锁(10) ...

  •   丁绍芸被关的第七日,工厂里打来电话,说有人要找宋广闻。

      男人才踏进厂院,文顺就迎了上来:“二爷,丁老爷子先到了半个钟头,正在会客室等您呢。”

      宋广闻颔首,脸上毫无惊异之色。

      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凭空在社交场上没了踪影,坊间总归会有各种传闻。更何况他从赵府门口接走丁绍芸的时候,附近瞪眼瞧着的可都是会喘气的大活人,随便一打听便能知道女人的去处。

      所以丁老爷子会来找他,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这个当爹的竟等到第七日,才来寻女儿。

      宋广闻迈步进了会客室,果然在见到了正端着茶碗四处打量的丁老爷子。

      “二爷吉——”

      “不必客气。”宋二爷摆了摆手,打断了对方习惯性的寒暄,示意他坐下,“新时代了,不必讲旧规矩。”

      “老人有老办法,新人有新办法,您说是么?”丁买办满脸堆笑道。

      他虽然年纪与辈分高出宋广闻许多,但早些年终究是给主子跪习惯了。如今改成伺候洋人,依旧站不起来。

      “那照丁老爷子看。”男人在办公桌后坐下,淡声道,“我算是个老人,还是新人呢?”

      丁买办笑得格外爽朗,一张胖脸油出津津的汗来:“二爷可真爱说笑!”

      宋广闻不觉得这是个玩笑,所以单是瞅着他,没吭声。

      丁买办的笑容凝在嘴边,转而绕圈称赞起来:“二爷这厂子气派,敞亮,比英国人开得也不差。满打满算起来,一天能产多少布?”

      厂子压根没开张呢,就开始问产量,当真没话找话。

      宋广闻知道这老狐狸是擎等着他开口,好要个高价。

      他本可以全不理会,直到对方憋不住为止——但想到那个关进偏屋里还嘴硬的女人,宋二爷一肚子无名火,懒得再做周旋。

      “丁老爷子洋行的生意,最近可好?”他到底是开了口,自愿成了姜太公直钩上的鱼。

      “承您关照,还算过得去。就是……”丁老爷子欲言又止。

      “嗯?”宋广闻挑眉。

      “就是压了批货,高总长不肯放,说是得打点打点。”

      宋广闻明白这话的意思。他二话不说,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支票本子,签了一张大的,递了过去。

      “哟!二爷,这可如何使得!”丁买办屁股下面像安了弹簧,身子虽然“嗖”得冲着支票弹了过来,嘴上却是极和蔼谦逊的。

      “如何使不得?”宋广闻笑笑,“都是一家人,这么见外作甚。”

      “对,对!都是一家人!”丁老爷子接了支票,又状似无意提了句,“绍云在您家住得可惯?”

      “她很好。”男人淡声道,“过些日子我就陪她回娘家看看。”

      丁买办老奸巨猾,登时品出味来——这话竟是给两人的关系盖了章。

      “她母亲想她想的很,非要让我来问问。”丁老爷子喜笑颜开,“我批评过她了。闺女在宋家,还能受亏待不成!”

      当初得知丁绍芸是被宋广闻劫走时,丁买办还是坐得住的。

      先不提宋家提过亲,绍云似乎还和二爷有过暧昧关系。

      就单论赵青函大庭广众之下设宴求婚,绍云就已经是赵家的半个媳妇了。有头有脸的人家,总不能眼见着自家媳妇被人领了去,坐视不管吧?

      所以他压住了躁动的二太太——急什么,有的是人出头!

      可是一日日过去,赵家竟连个屁都不放,做起缩头乌龟来了。

      丁买办坐不住了:可见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这门所谓的订婚是彻底黄了汤。

      他此番前来,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闺女被宋家的男人平白玩儿了,他不能空手回去。不管是钱,还是名分,他总得讨一个回去。

      为此还专门挑了在厂子见面,万一当真闹起来,他不吃亏。

      没成想宋广闻这小子还算上道,两样都给了。

      走了个赵家,倒攀上宋家。

      这买卖不亏!

      丁老爷子既探出女儿人没事,又得了钱,于是大获全胜的告了辞。坐上汽车,扬长而去了。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宋二爷。

      “文顺。”男人被心甘情愿敲了竹杠,嘴里气苦,“你给我过来。”

      “二爷,您喊我。”文顺颠颠的来了。

      他人刚进屋,宋广闻就把手头的纸笔砚台批头盖脸都砸了过来:“送布料!送巧克力!哄女人!瞧你出的这些主意!”

      文顺在疾风骤雨里边躲,边哀哀叫道:“您怎么能怨我呢,肯定是您哪里没弄对……哎,哎!疼疼疼!”

      宋广闻怒吼一通,发泄完毕,理了理衣裳,重又回了斯文模样。

      文顺头回见着玉一样的二爷动这么大肝火。他顶着一头包,算是看明白了——得了,这是小两口吵架了。

      “二爷。”他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生您气了?”

      “没生气。”宋广闻皮笑肉不笑,“不过是想一枪毙了我。”

      文顺打了个哆嗦——妈耶,二爷看上的人,玩得都这么野么?

      敢情二爷七天没来厂子,是玩起生死恋了。

      “您没……”他犹犹豫豫,最后在脖子上比出个剪刀的手势。

      “没,关起来了。”男人恢复了理智,却比盛怒时看着还阴沉。

      还好,还好。人没死就成。

      姑娘朝二爷开了枪,人却没被打死,可见她在二爷心里的分量是不言而喻了。这要是哄好了,保管就是未来的少奶奶。

      文顺对少奶奶上了心,于是笑道:“姑娘家心思细,被关着怎么能行呢。万一一个想不开,事情不就闹大了。”

      宋广闻默不作声,表情倒是若有所思。

      “不会……真想不开了吧?”文顺不知道自己能乌鸦嘴到这幅田地。

      “绝食了。”三个字落地成钉。

      文顺忙道:“二爷您没找医生瞧瞧?这可是大事啊!”

      宋广闻沉默,不知听进去没有。

      如何能不再受她的苦呢——停了半晌,男人自言自语,说出了心里话。

      “我干爹说……”文顺想起老太监的说辞,一五一十复述道,“只要那根东西还在,就一辈子都脱不了烦恼。不如把下面剁了,彻底断了念想,也就再不用受女人的气了。

      咣!

      玉石镇纸被宋广闻砸在门上,碎了个稀烂。

      这回不用二爷指示,文顺立刻屁滚尿流跑了出去。

      *
      宋二爷说得没错。

      丁绍芸果真绝食了。

      她倒也不是打一开始就发狠的。

      最初不过是一天一个馒头,后来变成了半天一片馍。再后来只肯吃些流食,如今竟是滴水不进了。

      “还灌不进去么?”宋广闻回了宅子,第一件事就是沉着脸问丫鬟。

      丫鬟举着瓷碗,骇的瑟瑟发抖——丁绍芸人虽饿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牙关却咬的死紧。莫说是米,就连水都喂不进多少去。

      宋广闻没有罚她,挥手让她下去。他在檀木椅坐下,思考起来了。

      丁绍芸明明是个水一样的人。身上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甜。如今竟这般刚强,专门跟他做起对来了。

      他其实是很生了她几天气的。

      自己对她这样好,可她不光骗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想走,还敢夺枪!

      所以二爷一怒之下,关了她。

      第一日恨不得饿死她,第二日恨不得冻死她。

      到了第三日……他在门外听见女人断肠似的哭泣,突然生出个不得了的念头。

      ——若是丁绍芸肯主动服个软,他也不是不能放她出来。

      然而女人是不肯的。

      所以到了第五日上,二爷心里纠缠的只剩下一个念头:这可怎么收场?

      宋广闻在偏屋门口兜兜转转,成了一只困兽。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他恨死自己的怪脾气了。

      自打丁绍芸完全不进食水之后,他仗着自己底子壮,除了些茶水和一两口点心,也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

      着急,上火,顾不上饿。

      如今这个局面该怎么办?

      要不要再信文顺一次,请个西洋大夫来?

      ……

      偏屋里。

      丁绍芸躺在铺上,黑黢黢的出口就在咫尺之外,可她已经不关心了。

      时间完全丧失了概念。

      刚被关进来时,她还会拍门,拍到两手血淋淋才停。再就是叫骂,用一切恶毒的言语诅咒宋家祖宗十八代。最后是哭嚎,哭到嗓子嘶哑,头痛欲裂。

      可无论怎么折腾,愣是没一个人应声。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醒了哭,哭了睡。

      折腾到第三日,心气散了。

      虽然一直有人从钉死的窗户缝里送饭,但她不想吃了。

      “吃饭有什么用呢。”丁绍芸如此想着,人躺在榻上,失了力气,渐渐迷糊起来,“我估摸着也会烂在这园子里,和凤仙一样。”

      她要被关个天荒地老了。

      再没有人来救她了。

      门开过,又合上。

      “丁小姐,您和二爷服个软罢。”有人轮番在她耳边劝道,“服个软,就能出去了……”

      “丁小姐,您多少用点膳罢,二爷心疼着呢。”

      “丁小姐,您不吃,二爷也不肯吃,这可如何是好。”

      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她为什么要服软?那男人恨不得让她死。

      “还愣着干什么,真等着丁小姐饿死?快灌呐!”

      丁绍芸咬紧牙关不松口——这是要给她喂孟婆汤了!

      有人来,有人走。

      她迷迷糊糊,如坠浮屠境。

      ……

      “丁小姐,请您睁下眼。”

      丁绍芸没动。

      明晃晃的手电光照到她的瞳孔上,女人纤长的睫毛不自觉眨了下,总算有了点反应。

      冰凉的听诊器在丁绍芸的胸口上略作停顿。

      “她断食太久,脱水并且营养不良了。”有人在说,“我现在要给她打营养针,你们能回避下么?”

      屋里有抗拒的声音,应是宋家的仆人不想离开。

      “为什么不行?我是你们二爷请来的医生!请你们放尊重些。”那人又道。

      停了许久,屋里到底是响起细细索索的脚步声,似是有人离了屋。

      须臾之后,屋里只剩下先前说话的人。

      他附在丁绍芸耳边,压低了语调:“丁小姐,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女人没有反应。

      “赵青函赵公子让我给您捎句话。他这几日被父亲关起来了,但是心里一直挂念着您。他定会想办法接您出去的。”

      医生说完,将注射针头扎进丁绍芸的血管里。冰凉的液体涌进来,带着勃勃生机。

      “我明日还来,您一定要坚持住,好么?”他轻声道。

      漆黑的屋里,冰冷的榻上。

      女人的手指恍若不可见的,轻微动了动。

  •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凌晨三点十七,和晋江的作者后台搏斗已经两个小时。层出不穷的bug,先是无法保存,再是无法定时,最后无法发布,当真是花样百出。累了,毁灭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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