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彼兰泽》执聿

17、第 17 章

　　白重五手中拿着糖人，行了许久，一路舔了许久。澜瑄把玩手中的木香花，凑到鼻尖嗅一嗅，然后耐心地收入自己贴身所藏的乾坤袋中。
　　往来的男女皆双颊嫣红，粉面含春，白重五终于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今天是什么日子？青丘竟这么热闹！”
　　澜瑄瞟她一眼，眼神里颇有“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买糖人的时候，我问了小贩。他说今日是九尾狐公主的生辰，又定于今夜抛绣球招亲。青丘的适龄男子扔下一切身内身外事物，涌上街头。女子亦借着机会来街上物色适龄的男子。小贩们也趁机卖一卖囤积已久的货物。”
　　白重五听得发愣：“这九尾公主招亲，蛮随意的嘛！”
　　“青丘民风素来奔放。太清宫的上一任仙侍长，就是被当时的九尾狐公主强行掳走的。”
　　白重五沉思良久，拉起澜瑄的手头也不抬地向前冲。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离开！”
　　“怎么？”
　　“上神你有点自知之明啊！明知道是这种场合还毫无警觉地在街上晃，不怕九尾公主将你拨皮拆骨吃个干净吗？”
　　澜瑄悠悠地闲了脚步：“你觉得，我会被招走？”
　　“自然！”
　　澜瑄扬起唇角：“我这么招人喜欢吗？”
　　白重五拍了拍胸脯，凛然保证道：“倘若是我，便死也要将绣球粘在上神身上！”
　　“啪”地一声脆响，四周只余寂静。
　　澜瑄摸摸头：“方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我？”
　　“上上上上……上神！”
　　“小五，你的脸色不大好。”
　　“那是……那是……”白重五咽了口口水，迅速往四周一扫。天呐！他们什么时候跑进的人群中心？这儿……好像是座绣楼啊！楼上站着个美艳的女子，明眸檀口，玉指纤腰。她望着楼下，嫣然含笑，眸中翻涌汪洋柔情。
　　白重五当机立断：“我们回家！”
　　某人捡了个东西站起身来：“嗯？”
　　“快把它扔掉啊！！！”
　　澜瑄举起那东西，到光线明亮处定睛一看：“是个绣球，很好的手艺。”
　　“说了叫你扔掉！”手猛地一扬，圆滚滚的绣球落了地，咕噜噜滚了开去。人群不知为何很自觉地散在了两边，绣球一路滚得毫无阻拦，直滚到前来迎人的九尾女官脚前。
　　澜瑄沉下脸来。
　　白重五终于回过了神。
　　太莽撞了！她竟然擅自打落了澜瑄的绣球。方才那一刻，她想到澜瑄可能被九尾公主招为夫婿，脑中就一片混沌，只想着尽快脱离这片危险区。可澜瑄……他从来没说过不愿啊。
　　“我不过是不小心被绣球砸到，你何必这么激动？”
　　几天来看惯的笑容消失无踪，看去便只剩令人心寒的冷漠。白重五觉得难过，又觉得释然。他们本就没什么交情。数天之前，她还想着只要遥遥见上一面就好。数天下来，她却忘乎所以，以为自己可以随意地插手他的事情了。
　　来接人的女官欠身行礼：“是公子接了绣球吗？”
　　澜瑄欣然颔首：“是。”他的笑容如此和悦。
　　九尾公主长得漂亮，位份又高，与他倒也是相配。白重五吸了吸鼻子，眼角有滴眼泪滑落。她随意地一抹，举步退出人群。
　　女官看在眼里，耐心询问：“这位姑娘是公子的什么人？”
　　白重五戛然止步。方才一出闹剧怕早落入了公主眼里，她还是解释一番得好。
　　“是内子。”澜瑄道，“方才绣球砸中在下，内子不悦，当街与我争吵起来。叫公主和大人看了笑话，在下于此向诸位赔不是了。”
　　说罢，他行了个十足十的礼。
　　绣楼上的公主眸光顿暗，女官却是面不改色：“方才听尊夫人唤公子上神，不知何故？”
　　澜瑄甚是羞赧：“不过是闺房情趣罢了。”
　　四周传来暧昧的哄笑，白重五脸烧得厉害，不由回头偷偷地觑他一眼。她的眼中还蓄着泪水，水色潋滟，衬着神情哀婉凄绝。
　　澜瑄叹息一声，缓缓铺展开笑容，掺着责备和无奈：“小五，过来。”
　　白重五忿道：“不过来！”
　　澜瑄耐着性子哄她：“小五，别闹了。”
　　“你既有胆子接绣球，就该经得起我闹。”
　　人群当中笑声又起，四周之人无非是将他们看作了闹别扭的夫妻。楼上的九尾公主微笑中难掩失落，亦是相信了七八成。只不过那女官……眸光扫过，正对上那双莫测高深的眼神。她心下一虚，逃避似的扭过头。
　　澜瑄笑得愈发温柔：“夫人，回家后我再向你赔不是，任你打任你罚，可好？”
　　白重五的内心快要沸腾了！
　　“随……随你！”
　　澜瑄拥住她，面颊轻轻地摩挲她的头顶。
　　“夫人啊。”
　　白重五窝在他的双臂之间，一动不敢再动。她的手、脚、身、心，皆被沸腾的鲜血烧成了浆糊，细听仿佛能闻见“滋滋”的冒烟声。
　　九尾公主啊，白泽在此谢过你的大恩大德！他日你再看上别的男子，就算是太子穆辰，我也要万死不辞地替你抢回来！
　　耳畔忽触到他的气息。
　　“可是气消了？”
　　白重五面红耳赤地点头。
　　澜瑄放开她，复向女官说道：“公主招亲，被在下搅了局，实在抱歉。若二位不介意，我们夫妇二人先行告辞。公主可再抛绣球，挑选心仪之人。”
　　“若我说介意呢？”
　　说出这话的不是那个眸中一直带着精明之色的女官，倒是绣楼上，一早便挂上伤心断肠看破红尘脸的九尾狐公主。此刻她倒是敛去了哀恸神色，凤目微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
　　“若我说，我今日非嫁了你不可呢？”
　　白重五暗自琢磨，按照子汐往常讲给她听的话本来说，九尾公主算得上恃强凌弱、横刀夺爱的第三者。
　　不过那些故事中男女主角往往真心相爱，男有才女有貌，而第三者无才无德，样貌更不及女主角万分之一。白重五仰头一瞧，九尾公主的容貌胜了自己不知多少。她不由暗叹，这年头的公主怎么遍地乱跑，还一个比一个漂亮？公主这种公职人员，是不是该考虑裁减一下了？
　　“在下已有妻室，公主仍要嫁与我吗？”
　　“是。”
　　“嫁过来，公主便是妾。”
　　“我愿意。”
　　白重五便惊讶了！这九尾公主与上神可是初见啊，就这么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了？她自问恋慕上神多年，倘若上神娶了沧妘之后，对她说愿意纡尊娶她做个妾，她还要考虑数月一口拒绝呢。公主啊，看脸也不是你这样看的！
　　手上一痛，却是澜瑄握紧了她的手。
　　“公主愿意，在下却不愿。”
　　白重五转头看他，他望着九尾公主，笃定道：“内子嫁与我为妻，将这一生痴情只留与我一人。我娶她时，亦许下此生唯她一人的诺言。倘若我答应公主的要求，便是背信弃义。昔日的喁喁情话、山盟海誓，不过弥天大谎，是为赚得内子许身的陷阱罢了。如此无耻之徒，怎能娶得公主，作青丘夫妇的表率呢？”
　　围观人群又发出嗡嗡的声响，似是赞同澜瑄的话。
　　九尾公主傲然道：“本公主愿意，谁敢妄言一句？你若执意不肯答应，我只能……”
　　“娓音，够了！”
　　绣楼上不知何时多出个男子，细看来，与九尾公主颇为相似。公主听他一声怒喝，虽有万般不愿，却咬着唇不再言语。
　　男子致歉：“舍妹无理，伤了兄台夫妇之情，还请见谅。”
　　澜瑄很大度：“无妨。”
　　对方一笑，朗声宣布：“公主招亲一事，暂且作罢，待下回花朝节再做安排。”
　　“啊！”四周尽是此起彼伏的叹惜声。
　　女官回到楼上，搀着公主回到房中。公主临别留下汪悲戚欲绝的秋水，叫白重五莫名地想到了钱塘江上，那个日日盼着她布潮的河神。她浑身抖了一抖，澜瑄转眸问她：“不舒服吗？”
　　白重五摇头：“有些困了。”
　　“那么，我们回家。”
　　“嗯。”她应得很乖巧，心里却道：回家？回哪个家？是青丘的某个山洞里面吗？
　　澜瑄牵着她要走，抬眼却见方才的男子，不知何时已候在了跟前。
　　“在下原清雅，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澜瑄想了想：“苏兰泽。”
　　“不知苏兄家住何方？”
　　“我们夫妇二人家住蓬莱，今日刚来青丘游玩，还不曾找到落脚之处。”
　　“如此，清雅便大胆邀请二位至敝府暂住，以作赔偿。”
　　白重五道：“这就不必了，原本招亲一事，我们也有过错。”
　　原清雅温文而笑，眸中却殊无笑意：“舍妹有错，做兄长的定会替她道歉。相反，倘若有人胆敢戏弄舍妹，清雅也绝不过轻易饶过他。”
　　白重五一怔，自觉地躲到了澜瑄身后，他却甚是泰然。
　　“既然这样，便谢过原兄美意了。”
　　“苏兄客气。”
　　不出白重五所料，原清雅安排的卧房只有一间。原本他们托说是夫妻，这样待客也没有错。只不过想起原清雅方才的神情，分明是猜到些什么，如此安排便是存心为难了。
　　白重五站在唯一的一张床前，捶胸顿足，踌躇难进。倘若她偷偷地跑出去，变回毛球的模样，再跑回来，澜瑄会不会什么也察觉不出来？
　　你当他是傻的吗？
　　她自我吐槽一番，转了身对澜瑄道：“床便留与上神睡吧，我睡地上就可以了。”
　　澜瑄顾自悠闲地拨着灯花。
　　“这样，不是明摆着挑衅原清雅吗？”
　　白重五摊手：“总不能真睡一起吧？”
　　澜瑄点头：“是不能直接睡一起。不过，换个方式意义就不同了。”
　　“什么方式？”
　　烛火略有摇晃，光线再明亮时，眼前的已是个不到五岁的童子。宝蓝衣衫，眉目清峻，是澜瑄小时候的模样。小胳膊小腿，脸蛋胖鼓鼓的，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样就可以了。即便原清雅‘不慎’闯入，也只推脱是闺房情趣就好。”他道。声音稚嫩，当得起“奶声奶气”一词。
　　白重五幸福得快要爆了！
　　“上神，你这样会不会有损威严，要不，咳……换我来吧？”
　　别换别换，让我好好疼爱你！
　　“你的灵力恢复了吗？”
　　“没有。”白重五使劲地咽了口口水，按捺住要将他抱进怀里狠狠蹂躏的心情，“那，便委屈上神一夜。小神必定紧守秘密！”
　　要是之前能让我先画下来就好了！
　　“无妨。”澜瑄很是无所谓。
　　“那……我们安歇吧？”
　　“嗯。”他应一声，行至床前，顿了好一会儿，转身叹了一口气，“我爬不上去，你抱我。”
　　“啊！！！”
　　澜瑄捂住耳朵。“小五，你可以吼得再响些。让原清雅过来看一看眼下的情况。”
　　白重五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对不起！”
　　小澜瑄似模似样地叹息一声：“抱我上床吧，我困了。”
　　“好。”
　　白重五伸出一双颤抖的手，小澜瑄立马乖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奶香啊！白重五垂眸看他，他倚在她的怀里，闭着双眼认真地入睡。白重五将他放在床上，想了想，顺势在一旁躺了下来。
　　“睡吧，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