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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五章 仙株已去杏子哭 琼台不解莲心苦 ...

  •   眼前一阵眩晕,青卿瘫坐在地上,几次试图站起来,却好似失去了所有力量。她听到低低的哀鸣:那是她发出的,还是别的什么?
      架上的草药,似乎都可憎起来了。医书上的字,染成一个个小黑点。黑点旋转,发出红的、紫的、橘黄色的幽光;连续或间断的排列,跳跃游移……她太过熟悉了,此刻却徒劳地举起一只手,双眼对焦,试图捏住一个黑点,然后掐灭它。
      “哥……”她茫然地伸出手去,记忆里的人影与当年阮红兰的回身惊人地重合。
      “是救死扶伤的人。”
      “卿儿啊,你不要惮于追逐,同样不要惮于失败。”
      “为了什么?不为什么,就救人,就这样。”
      “我总有一天会走的啊。”
      “不要!”她失声,于是记忆破碎。青卿知道自己怨不得也恨不得重黎宣,甚至可能还要感谢他。感谢他?他亲手了结了她哥!
      为父又为母,济世又平疾,载医术以传后人的、最好的青缁衣。最后落得一个受尽折磨一箭穿心,尸骨无处寻?她没有焦距的双瞳扫过那满架的药,忽地生起一种掀了它们的冲动。
      她在给杀了她哥的人配药。
      她的姐姐是那人知己的知己。
      如果他真是仇人,她拼了这条命也要药了他;可他不是——听说他差点留在战场上……
      如果真有极端的爱恨便好了……
      ……
      “你要谋反?”荆悦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押坐的几人。
      “朕乃一国之君,诛逆贼怎能算……”荆悦的眼神渐冷,何彰也就不敢说下去了。可笑他贵为天子,却又是他人傀儡;他细细去看那公子荆悦通身气度,愈看愈觉得他才是君王……
      “悦,”他不再用那个虚假的“臣”字称呼自己,直接用了“悦”字,“逆贼?”
      君王为人不忍,又忘了大半不满,只剩下这些年不消他着急钻研的政事,锦衣玉食的生活,最后回溯定格到流离失所最初,被迎回时候他那种真诚。
      “没有悦,”荆悦似乎失望大过濒死的恐惧,也可能是预料之中,“陛下安在否?”
      他正沉思落入李氏和夏手中惨状,荆悦已拔刀指向同他密谋的老臣:“定是有奸佞妖言,以至陛下忠奸难辨。为保国泰民安,还请陛下耳清目明。悦不得不——”
      “荆卿不要!”他惊呼,可那刀锋寒光凛然,他竟没有扑上去阻挠,甚至是站起来的勇气。
      那老臣颤颤巍巍地道一句“陛下保重”,他闭上眼睛。
      乱世的主题是“狠”,而他被世道压制了。
      ……
      “人老了,不中用了……”李三粟倒在床上,很没有面子地由侍女喂粥。“便是一场苦读也不成……”
      “再有下次,有中风的风险。太傅还是要保重啊。”太医警示他。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楚。”他叹口气,想着那个身居陋巷付不起学费,整天藏在春秋亭外偷听课程、风雨无阻的少年。
      要他进来听吗?可这对付了学费的其他人家,未免有失公允……他正是在备一场贵贱之辩:清贫也不贱,需得自尊自重,人还得敬他三分;富贵也不骄,需得自律自省,人也要……
      陋巷里的少年挑完水,轻吟一句:“贫贱耐久益我深。”
      ……
      洛芷柔挑开粮草,粮草里混杂着沙石。贪官试图和饥饿合谋,埋葬她几万大军。红尘令又该出了。她皱眉,下令一声屯田,发一份紧急文书。
      深夜里倪昌从殿上踏月而归,明日天不亮他又会偕露而来。他推开相府,晚餐又是窝头。粗衣麻布的夫人问着他:“君穿黑衣何如?”
      “白衣不好洗,黑衣染不起。”面对着夫人的欲言又止,看见她手上老茧,他一愣:“过几日银钱宽裕了我问问。”
      几日复几日,几日再几日。记性最是好的倪相,永远也不会记得自己的事。
      又一年的落榜,又一年的白衣。张状元看着榜下的学子心下嗤笑,又一次拿起笔。
      锐士怎许白身、能人甘做拥衬……
      他酿一坛酒,坛未启而醇香满座。层层叠叠的香气煞是勾人,浓缩了他几年寻来的精华。
      “三归酒已成。”他怕寄去路上让人糟蹋了,便约了人过来取。
      “好酒!”来人极为捧场,却也不落下风。不爱酒的人,讲起来却也头头是道,“第一层归家,第二层返乡,第三层许国。十年浓缩进这一坛了,好酒、好酒。”她取了碗油,向中倒一层水,“喏,曲配的酒。”
      “侯爷何意?”
      “哈。”她一笑,“只是想说……一滴水落入油里,它不和油相融。即使不和油相融,它也会沉到最底,把油高高举起——岁月会记得你。”
      ……
      “荆卿不要!”眼见着就要刀转首落,却有酒香循声而来。
      “公子手下留人。”说着留人,郭曲却不急不缓地来,把那层层叠花的酒往那一贯倚老卖老的臣子前一放,“喝了再上路?”
      喝就喝。那老臣仗着一时豪气,也不怕她这么个小娃娃,仰头便饮了。
      “甜吗?”郭曲道。
      “甜……”却原来那酒尝着甜,是用烈酒并上好杏子、桃所泡,春冰所镇,一盏便醉人。
      “还赴死吗?”郭曲笑问。
      这一层归家啊……
      极端的甜,酒醒是苦。
      醉伏在地的人迷蒙中辞官告老,许下衣锦还乡。
      ……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处。荆悦回身,竟有孩童般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郭曲归府,府上冰冷。有信来报丧,说她所关注者箭竖军魂,却是失去民心。说贪官难尽,粮草告急。
      熬了两三月的身子本不强健,下意识便心生无力。她想起那红衣姐妹一大一小澄澈的目光,想起初入皇城时步步悬丝的谨慎,又落于被她转送的、刻满情丝的折扇上去。等她回过神来,面前是一滩血。
      昏昏沉沉,病一场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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