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魔王[血族]》金曦银尘

19、月与星

　　[“无法挽回了么……无论我再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了么？……”]

　　等再次清醒的时候，我又是身处在熟悉的环境里，伯爵古堡的房间，紧密的窗帘不透一丝光，昏暗萧条的地方。

　　脑海里依稀可寻伯爵的声音，那般柔惋，那般苍凉，隐隐约约的，就像是我自己的幻觉……

　　[“只有几天，安德拉只用几句话就把你的心带走了吗……”

　　他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拥抱我的时候，在一片黑暗中，那么清宁、温和、低沉……

　　“就这么忘了，那天……我这样抱着你，一直一直抱着你，怕你被一点阳光晒伤……你在对我说话，说了很多的话，问了很多的事。我也想对你说话，可是我没力气了，翅膀很疼，疼得让我发不出声……你突然没有声音了，我很害怕，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能让你晒到阳光，可是我的翅膀也在腐化了……

　　“我只能用衣服把你包起来，然后一步一步拖回古堡。我想走得更快，可是已经走不动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放掉你不管，我可以很轻松地飞回来……我差点也被晒死，如果那样，那么你——我是受‘诅咒’的吸血鬼，负伤的时候会失去感情的……如果那天你听我的话没有进来，没有看到我的那一面，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了……？”

　　伯爵的话好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在无意识下，就吸干你的血……让你永远沉睡下去……我不能……却克制不了……你难道……就不能给我弥补的机会……”

　　我仿佛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他的拥抱却变得更紧了。
　　他的翅膀把所有光亮都挡住了，我的眼前只有寂静的黑暗。

　　我想起了那颗女吸血鬼的头颅……

　　“不是什么都可以弥补的吧，伯爵？……安德拉会起死回生吗？他可以再变成普通人吗？我可以再变成普通人吗？就连你……一百多年前，为什么想变成吸血鬼？这些……都可以重头来过么？……”

　　然后，过了很久，我听到了笑声，干涩的声音在颤抖着，逐渐变成狂笑，渐渐又沉静了下来。

　　“呵呵，呵呵呵……为什么我想变成吸血鬼……问得好！为什么我会变成吸血鬼！为什么我会吸了自己爱的女人的血，然后变成了吸血鬼！”

　　“‘魔王的女儿’爱的是你弟弟，而你杀了她，这就叫爱么……你杀了她，毁了他们的幸福，这就是你爱的方式么……只为了你的地位和遗产，你不那么做也可以得到它们，可你却想变成吸血鬼！”

　　“怎么可能呢……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是吸血鬼了……”伯爵的声音有些颤抖，很沉重，又很干涩，“谁会相信，那个‘诅咒’应验在我身上了……”

　　“然后，每天，每个夜晚，我发现自己在吸别人的血，甚至想吸干心爱女人的血，我不敢在她身边呆太久，我不能让她变成我的食物……可她，还是死了……我却要一直活下去，开枪也好，跳楼也好，怎么也不会死的身体……什么‘伯爵’，什么‘遗产’，你以为那些真的对我还有用么？我想要回我本来该有的东西，可是它们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不重要了。一个吸血鬼，除了血还需要什么呢……”]

　　一个吸血鬼，除了血，还需要什么？

　　伯爵，你真的不懂吗？
　　因为你不懂，所以你无法明白，为什么安德拉会送我回来，为什么他会因此变成一团难看的黑色！因为你不懂！

　　以后，我的日子，是不是也除了血，不再需要其他任何东西了……

　　不能原谅，却不能报复，因为我们是吸血鬼，在这个世上永恒地生存着，除了对血的渴望，永远麻木地生存下去，几个世纪，几百个世纪，几千个世纪……

　　伯爵失踪了几天后突然出现在我房里，依旧神气活现的笑容，在他身上，永远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今晚是月圆之夜，陪我一起共进晚餐好吗？”

　　他把我推进梳妆间，女仆贝丝拉好像一早便等候在这，恭敬地向我们行礼，不掩欢喜之色：“伯爵阁下。”

　　“交给你了。”伯爵拍拍小女仆头上的花饰，便立刻退出房间。我第一次见他这样对待家仆，这么的高兴。

　　贝丝拉拉拉我身上的衣裙，不一会儿皱起眉头嘟起小嘴，很不满意的样子：“嗯——，要好好整装一下！”

　　于是，我第二次领教了贵族式穿衣上妆这些烦琐的事，足足两个小时，我被礼裙的束腰折腾得透不过气来！

　　记得前一次，当坐到镜子前，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用惊异向贝丝拉求证她在我身上施了什么魔法，而重复这样的事，已不再能让我感到新鲜。

　　时间久了，任何事都会渐渐麻木，在我脑子里突然浮现老女佣的样貌。

　　第二次，我穿的是与前一次庄重复古不同的格调，一件将少女的体态突显得玲珑有致的洋装，米黄的颜色一派贵族气华，镶满黑色的蕾丝与水蓝色的钻，华丽高贵、沉重……卷卷的发髻和简单又别致的水晶头花衬出一抹庄重，粉底与彩妆遮盖了青白的面颊……镜中的少女宛如上世纪的贵族小姐，雍容华贵，亭亭玉立。

　　“瞧，多漂亮！”
　　“嗯……”

　　女孩子总是能为自己变得更漂亮而绽放笑容，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去吧，伯爵阁下在底楼的餐厅等您！”贝丝拉催促着。

　　烛火通明，所有的银制烛台上，晃动的火苗如一个个扑朔迷离的蝴蝶，为富丽堂皇的餐厅蒙上神秘与妖娆。
　　长长的餐桌，花束与美酒、银盘摆放得琳琅满目，除了没有美味佳肴，盘子都是空的，吸血鬼无法下咽人类的食物，当然，其实在这里，不能吃的只有我而已。

　　伯爵并不是坐在主人的位子，而是站在另一个角落——一面落地镜子前，白色的晚礼服锐现消瘦的身材，银发披肩。

　　“来，坐下。”

　　他见到我，很是高兴。微笑的脸庞，仿佛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光彩夺目。

　　他让我坐在镜子前的绒皮木椅上，过了一会，一颗硕大的紫水晶一同映入镜子里少女雪白泛青的颈前。
　　水晶通透无暇，如一颗晶莹的泪，烛光反射在水晶上，迷幻绚丽。

　　一颗和伯爵紫色的眼睛一样的泪……

　　伯爵为我带上它：“这是布拉德家族代代传乘的宝物——‘女伯爵的眼泪’。”

　　“哦，原来是你抢夺来的遗产之一。”

　　“……”伯爵一脸的尴尬，“我本来就该继承它。”

　　他牵起我的手，一同入坐餐桌一角，玻璃酒杯置于面前，从酒瓶里涌入杯中的，是血。

　　“以血代酒，干杯！”

　　伯爵举起自己的酒杯，在烛光与杯中血红之间，是含情脉脉、平静的脸，眼蛑被照得透明深邃。

　　“干杯……”

　　古典乐轻轻地触动灵魂，灵魂里荡漾的是安德拉的钢琴曲，而眼前，走过来的却是布拉德伯爵。他横抱起我，轻松自如。

　　银发的吸血鬼张开黑色的翅膀，褐色的眼渐渐变为幽暗的紫色，绅士的有礼微笑，他注视着我。

　　“听过这样的传说吗？在月圆之夜，如果和心爱的人一起洗礼月光，在月下祷告，所爱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自己。”

　　这个传说，他对多少个女人说过？

　　“这不适合我们，伯爵。”我冷冷地讽刺着他的故事，但他却毫不在意地笑道：“跟我一起去洗礼月光吧！”

　　唰——

　　高空万籁具静，月亮大如银盘，奶白色的，好象贴得很近很近，好像可以把我们一起包裹住。
　　伯爵的长发在微风中飘扬，如清澈的流水，月华照上俊朗的脸，有多少女人曾如痴如醉地沉浸在这梦幻一般的画中。

　　“好美……真的好美……我从来没想过吸血鬼会这样的美。可是……在这美丽下，却是颗邪恶的心！为什么，这样的心却能有这么美的外表……”

　　我望着伯爵沉静的脸，他笑了一笑：“你喜欢吗？”

　　月下，风中，头顶和脚下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伯爵的紫眸像在对月起誓。月是冷漠的，也是温柔的。

　　“我们能看到月亮的时候，却看不到星星，整个夜空都是它的。你也许不会明白，当安德拉把你变成吸血鬼时，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可以不再孤独的希望……你就像我的星星，自身绽放着耀眼的光芒，却遥不可及。我等了一百年的‘星星’……”

　　他望着我，纯澈的紫色里隐约闪烁着泪光，那是忧伤吗？

　　“你会忘记我么？……”伯爵的低吟就向风中的铃，轻轻触动心弦。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安静地接受安德拉以外的人的吻。

　　伯爵的吻来得那么突然，银色长发飘逸过我的颈间，巨大的月正凝视着我们，凝视着伯爵闭上那紫色眼睛的瞬间，滴落下的泪光。

　　就好像是“女伯爵的眼泪”。

　　[“……吸血鬼也会流眼泪的。”]

　　我看到了，终于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原来，布拉德伯爵的眼泪也是如此的清澈，如此的透明，比任何结晶都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