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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的头有点晕,确切地说,我好像失去了深感觉。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在站着还是躺着,或许,飘着也说不定。

      眼前是雾蒙蒙的黑暗,像深谷,也像万丈海底,没有一丝能稍稍抚平内心躁动的光亮。

      我有点想吐,那种憋闷的呕吐感让我十分烦躁,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来缓解症状。但很可惜,我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着力点,莫名的恐慌像丝线一样贯穿我的躯体,似乎要将我带入更深的黑暗中。

      就在我犹豫着该如何打破这种状态时,一道突如其来的鸣笛声猛然划出耀眼的光亮。我直挺挺地坐起身,茫然四顾,睡眼仍然惺忪,带着清晨特有的朦胧。

      我的头还是有点晕,盯着石灰斑驳的墙面愣愣地发怔,一时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从一个梦里又陷入另一个梦里。
      在窗外此起彼伏的招呼声里,房间的门被叩响了,门外有人在喊:“小承,起了没?”

      我下意识地回了句“起了”,然而一出声,却被自己的音调吓了一跳。

      这不是我熟悉的嗓音,青涩而略带沙哑的声调明显不符合三十多岁的年龄,但这又确确实实地是从我的口中发出。

      情况有点不太对劲,我脑子有点乱,眼神毫无焦距地扫视周围的一切,看到桌面上铺满的试卷和资料,蓦然就一愣,然后捂住脸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真是操了,竟然回到高中时期了,那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怎么了?

      ……之前是怎么回事来着?

      我收集好资料,进行了充分的演讲准备,然后登上飞机前往美国参加研讨会议。在六千多米的高空中,突遇强烈的气流漩涡,机身受到严重摧毁,在周遭一片惊恐声里,我失去了意识。

      那大概是死了,然后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灵魂在岁月的轨迹中逆行,带着记忆找回了当年尚青涩的躯体。

      我打开床头的手机,不甚熟练地操作按键,解锁后通过窄小的屏幕,看到了上面久违的日期。算了算时间,如今是我十七岁那年。

      这里是我家,我记得很清楚。从今至以后的二十余年,我爸妈都没有搬离这里,这个房间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

      大概门外的男人见我半天没有动静,不知道什么情况,又再次敲门提醒:“小承,别迟到了。”

      我搓了搓脸,翻开被子下床,打开门后看到裴可冀笑了声:“赖床了?”

      我看了眼他手里卷着的报纸,无意识地点点头,没吭声。

      路过拥挤的小客厅时,抬眼瞥向墙面上的挂历。没错,我好像确实重生了。

      家里只有我和裴可冀,我妈工作的学校离得远,早饭一般不在家里对付。裴可冀就每天煮半锅粥,下楼买几个包子。

      他一往小方桌前坐下,打开报纸后就忘了时间,等他记起白粥快凉了时,一错眼看到我还在发愣,不仅“咦”了声,奇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这副心不在焉慢吞吞的样子,昨晚没睡好?”

      我含糊着“嗯”了声,咬着包子把碗收到厨房里,进屋收拾好书包后,才开口:“……爸,我走了。”

      “快走吧,早读都该过了吧这时候,怎么一点都不见急呢?”裴可冀脾气很好,总是见人三分笑。他不太管我,遇到事情时总让我自己抉择。

      他和我妈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育儿方式让我妈十分厌烦,一度为此争吵数次。但是我跟他待的时间长,我妈忙于学校的工作脱不开手,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儿子已经养成独立的性格后,再想插手管教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跟我妈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我不耐烦她强势的说教,她看不惯我擅自做主的行为。一直到我找到工作搬出去后,我们都没有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和解”。

      等我凭着记忆循着路走到学校后,正赶上早读下课,陆续有同学出来买早饭。

      学校门口有很多摊位,三三两两围成一圈,刚早读完基本上都是有些疲困,边打着哈欠边说:“老板,饼里加个鸡蛋,刷点酱,不用切。”

      我掏出校园卡向保安出示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施志走上来勾过我的脖子,倾斜着身子半压在我肩膀上,拎起酱饼问:“吃不吃?”

      我摇摇头,和他一起进了学校。

      “你今天早读怎么没来?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坐了半小时,一直瞅着你座位,我估计下节课肯定要抽你背书。”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背什么?”

      “滕王阁序啊,”施志毫不含糊地咬着酱饼,“我背了三个早读,还没背熟,站起来一紧张,肯定大脑空白啥也想不起来。烦死人了,还不如多刷两套理综呢。”

      我想起了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文言文背得人心力交瘁,占的分值又不多,一些同学宁愿多在其他科目上费些功夫把分补回来,也不想背这些拗口晦涩的古文。但我们班从没一个人敢这样做,毕竟谁都不想在晚自习下课后单独留在办公室。

      施志带我回到教室后,我凭着记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桌是个沉默的男生,名字我忘了。高考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绝大部分同学之间就此没了联系。

      上午过得很糟糕,我英语试卷没有带,老师讲解题目时我只能低头翻课本来转移注意力。语文课老师果然让我起来背诵,我看了眼依稀有一丝印象的课文,低声回答:“抱歉,我没记住。”

      课堂上莫名一阵死寂,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框,应该有点生气,声音低沉,也不知是挖苦还是嘲讽:“成啊,理科生都看不起这几分呗,整天背背背的,哪有埋头刷题提分快?那干脆就别学了,跟你们教导主任说说,以后语文课就自习算了!反正你们理A班自学能力个顶个的好,可别让老师拖了你们的后腿!”

      讲台下没有一个人吭声,她扫视全班后,甩开书叫语文课代表的名字:“陈冬意,起来背一下。”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起身,磕巴着开了口,背到后面越背越熟,声音也逐渐提上去了。背完后,她整个人都舒了口气,连带着教室内的氛围也轻松了些。
      语文老师摆摆手让她坐下,却没看我,兀自打开课本讲起内容,无视了我一节课。

      下课后,我自觉地坐回座位。屁股刚挨着板凳,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围了上来,曹颖捧着脸叹气:“唐老师这两天火气也太大了吧,可有火气也不能撒在我们身上啊,都高三了,谁不想好好学啊?”

      我抽回压在她胳膊肘下的试卷,随口说:“我没背书,老师发火是应该的。”

      她撅了下嘴,明显想反驳,却被旁边的王彦晖抢了话头:“哎不对啊承哥,你怎么可能没背?我昨天不就见你背顺了吗?不会就睡一觉全忘了吧?”

      昨天我确实可能背顺了,但今天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我懒得跟他解释这个同时涉及到哲学和玄学的问题,就顺着他的话应道:“嗯,忘了。”

      曹颖拿胳膊肘挤他一下,半是嫌弃半是玩笑道:“滚吧你,别在这儿惹人嫌了。”

      王彦晖啧了声,意味不明地冲她笑笑,然后打了个响指,挑眉道:“懂,我这就走。”

      我记得曹颖,是因为当年高三她缠我缠了一整年,十分明目张胆,到最后几乎整个年纪人尽皆知。班主任为此找我谈了好几次。这着实不是很值得珍藏的回忆,因为她让我感到烦躁,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女孩能为这种事执着到这种程度。

      我离开座位时她叫了我一声:“哎裴知承!你去哪儿?”

      我回过头,十分认真地反问:“厕所,有问题吗?”

      她摸了摸鼻子,说实话,她长得很漂亮。皱鼻子的时候眼眸微垂,碎发在白皙的肌肤投下阴影,很可爱,但确实也让我很烦。

      重生后的第一天,被我兵荒马乱地熬过去了。晚自习铃声响起时,我深深地松了口气。习惯了游刃有余的状态,猛然间掉入四处碰壁的境况,实实在在地让我精神绷紧了一天。

      这些课程我都学过,但再一次呈现在面前时,竟比当初还要令我头疼。别人忙着刷题,我却只能翻着书一条条地重温公式和定义。

      脑子涨得有点疼,不知道是我这一天精神紧绷所致还是重生后遗症。当我收拾书包时,施志过来问:“等会儿要不要我等你?”

      我二十余年里独来独往习惯了,没有非要人陪着回家的喜好,便回道:“不用。”

      “那行,”施志提了提书包,临走时又回头说:“估计语文老师在等着呢,你收拾快点,别又不经意触了她火气。”

      我往书包里塞试卷的动作顿了下,眼皮猛地跳了下,心累程度丝毫不亚于实验到最后快出结果时,被告知关键数据漏了一项。

      气馁感在我走进办公室时达到顶峰。语文老师余光看到我进来,拿手扶了扶眼镜,视线仍然停在试卷上,也没抬头,直接开口:“背吧。”

      都快接近十点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我从没有体会过这种难堪的境况。尤为艰难地说:“……我没背好。”

      语文老师没有动静,下手批改试卷的力道也没有变,唰唰地笔触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清晰。我直直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才从试卷中抬起头,问:“那你什么时候能背好?”

      老师一般不会太为难成绩优秀的学生,我记得在高中三年里,自己很少掉出过年纪前三,并以此博得了大多数老师的好感。

      被这样诘问还是第一次,我竟有些局促,含糊着回复:“明天吧。”

      明天能不能背下来,还真是个未知数,毕竟我的记忆力也并不怎么突出。
      幸好老师没有继续为难我,出奇地好说话,和课堂上的模样大相庭径。

      “行,那你明天晚自习下课后再来吧。”

      我走出办公室,她没有起身,继续埋头批改作业。在理科生之间,语文这门课一直不太受待见。考不高,也不会很低,且每场考试的分数还自有玄学成分在其中,为此大部分同学都持随缘态度。

      我走出校门时已经接近十点半了,这时候的基础设施尚不完善,街道上冷清清的,月色盛过路旁窗户透出来的灯光。

      我走走停停,努力回想来时的路。一条街道延伸出无数小巷,如同一辙的巷口让人记忆错乱。我记得在我高考后,这片地方就进行了大规模改造,很多建筑和道路都推倒重建,那才是我日后所熟悉的地形。

      往前走到一半,依稀凭着那一点点印象,觉得自己大概走过了,于是又转头往回走。途径一条窄巷时,我下意识地往里面瞥了眼。

      没有路灯照明,浓厚的夜色聚在深巷里,我只能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出几个人形。不是我好奇,只是任谁看到聚众斗殴的事,大概都会在报与不报警之间犹豫刹那。

      而我似乎比较倒霉,在这犹豫的刹那中,显然就暴露在了他们面前。一个人走出来,迎着月光才看清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染着枯黄的额发,眯着眼指向我,恶狠狠道:“没你的事,赶紧滚!”

      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屁孩,再装腔作势也没多大震慑力。

      我本来没想管,但被一个小屁孩威胁,面子上总归过不去,就拉着双肩包背带随意开口说:“打架是犯法的,派出所离这儿不远,想去跟警察叔叔喝杯茶?”

      对方嗤笑一声,嗤笑声明显到夸张,大概是想让我切实感受到他的不屑。

      “我们青龙帮做事,你也敢搅和?”

      这小孩说话拽拽的有点好玩,但我不想陪他闲聊,不然可能会显得脑子有毛病。我拿出巴掌大的小手机,低头边按键边说:“派出所打110是吧?这个时候警察叔叔应该还没睡,估计五分钟之内就能到。”

      这下不仅面前的小孩,巷子里面剩下的几人也一道出来了。齐齐盯着我的手机,几个人站一起面面相觑,明显是有些怕了,但谁都没敢吭声。

      还是那个黄毛小孩端出凶狠的神情,拿手指头点向我的额头,一字一顿道:“小子,我记住你了,咱们走着瞧!”

      我没理他,默默错过身让他们离开了。

      等人都走出一段距离后,我转头看向幽暗的窄巷。墙角处半躺着一个人,正扬起脸直直地看着我。

      月光越过墙头倾泻下来,他这个角度恰好迎着清柔的浅辉,五官清晰地露出来。我站在原地,觉得脚底重若千钧,怎么也移不开步子。

      他抹了把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痕,狐疑地打量着我,然后缓慢地站起来,边拍着身上的泥土碎叶边盯着我,最后问:“你是谁?”

      我没有说话。

      他停顿片刻,毫不在意地开口:“我叫——”

      “徐济。”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有点喑哑,很难得,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像是经年漂泊的羁旅之人看到炊烟时的悸动,烟是浮的,落在眼里却成了压下孤寂的巨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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