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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跟前躺着的少年是渭阳顾氏宗主顾旼幼子顾靖。闻说这位顾少公子素来体弱多病,但凡天气不济,则汤药罐子不能离身。不久前因顾氏主母骤疾,顾靖侍汤奉药,不眠不休。奈何药石罔效,人力无法回旋天命,顾母一疾而终。顾靖劳累之余哀痛过极,触犯旧症,一病不起。

      顾家请去的药师尽皆束手无策,得闻蝴蝶谷苏门神医之名,此行正是前往蝴蝶谷蝶庄求医。

      蝶庄苏门,医门之圣宗,数百年声名,溯迹可至前朝西秦时期。

      当下苏门之主夷溪翁,名苏柘,当世神医。此人性情狂悖,不受约束招揽。任是皇亲国戚、门阀望族、显贵达官,无一例外,皆不在其眼中。唯一喜好是财,凡求医者,皆须亲身携重金上门,若这“重金”入得他眼,不论病者善恶正邪,一应施救。

      “顾、桓两家素有龃龉,前往蝴蝶谷又须得经这桓氏地界,怕招惹眼目,遂隐家族图纹,这一路藏匿身份,轻装便行。随行拢共六位家兵护卫,加上奴与青禾两名侍婢。连日来舟车劳顿,又逢上这霏霏风雪天气,公子受了冻,已多日昏迷未醒,凭千年人参含在口中吊着气儿。我们心急如焚,舍大路、择小路,只想尽快赶至蝴蝶谷。途径此地,因得不是人流密集的市镇,位置荒芜,一行外地人匆匆来此,若投宿客店,怕是引人猜疑。只好弃客栈不居,在这破庙中落脚休歇,谁知……早已落了这一带贼寇耳目……”

      绿芜哽了哽,几声抽噎后方续道:

      “若是遇上寻常贼寇,尚且无碍,我们一行虽仅有六名家兵,却也尽是府中好手,纵是贼寇人多势众,并非全无脱险之机。未想这般不幸,竟遇上桓氏那行人。”

      一径诉说,脑海中忆及同行伙伴惨死境况,现如今独遗自身,贞洁被辱,满心悲怆,霎时泪如滂沱。

      飞来横祸,谁也没办法,重宁无力宽慰。江湖行走看了个遍,这样的悲哀触动不了她肝肠。她是一个木石心肠的人,静静听绿芜哭泣。

      绿芜呜咽半晌,吞声饮泣:

      “那桓启贯有恶名,为人好色无耻,没什么本事,可在桓氏地位颇尊,身旁随行护卫又皆是江湖高手,我们……我们自然不敌。好在他们未分辨公子身份,只当寻常富户,见公子深陷昏迷,毫无生机,存心想任公子自生自灭,遂未下死手。”

      重宁厘清因果。

      绿芜宁肯忍辱,仍不求死,是为留性命,护住她的主。若绿芜也死了,如此冰天雪地,这位凭借人参吊命的少主,除了活活冻死,没有第二种下场。至于与她自己相关的,血与骨,贞与洁,通通且先抛掷一侧。

      迫令重宁震撼的忠烈。

      杀手一贯自私自利,利与弊锱铢必较。大难临头各自飞,趋利避害,这些才是人之本性。他们的思维里,这种因着一个忠字,无端端为一个与自己血脉毫无相关的人去付尽所有的行止,统统以傻字概述。

      不,何止是傻?简直可叹可笑,愚不可及。

      重宁将目光转移,审度那被人以贞烈、以性命护之的目标。

      安静无澜躺在那里,苍白面目僵如冰雕,牵扯出重宁脑海之中,埋藏深处的旧景。眼神一度失焦,凝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趋步上前,蹲身,牵过少年手腕,诊断他脉象。

      正是凝聚神思之际,忽如其来一阵巨响——

      砰!

      愕然回首,蓦见绿芜将头部径往石案尖端处用力撞去,重宁闪身阻拦,已挽救不及。

      头额血肉一点一点洇开,鲜血如同数条嫣红的巨型蜈蚣,在她眉眼上、脸颊间,慢慢蠕动,随着她身体萎靡在地时跌落,与白雪,与污垢,糅合在一起,形成一滩一滩深色的痕迹。

      重宁趋身上前,只来得及拥住她。

      绿芜尚有一丝微弱气息:“重……重姑娘……”一脸血肉模糊,眼神却异常温柔平和,轻声呼唤。

      她担心重宁毫无触动,草草走人,故而以命交换。这是个聪慧的姑娘,年纪也不过十六七,重宁被她一句一句引至于此地,连死都在算计。

      谁会喜欢被人算计,被人掌控?重宁当然也不喜欢,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临来却无从气起,心中反倒有些沉重。深知眼前人是挽救不活的了,握住她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奴晓得,姑娘是……是个好心的,请姑娘……将我家公子送……送往蝶……”喘息声紧似炉膛的拉风箱,绿芜已没力气说下去。

      重宁知道她的意思,可这于她而言是拖累。犹豫,为难,垂眼看到绿芜唇角含着笑,双目凝望着她,等着她回应——那目光明亮,千言万语于不语之中,诉尽万千期盼,死生无憾。

      她抗拒不了这样的目光,竟不自觉点下头。

      绿芜安心闭上眼。

      明明还是温热的身躯,渐已没了气息。

      重宁在箱笼中寻件女子衣衫,为绿芜穿戴齐整。

      再度上前诊看顾靖脉象——浮而中空如葱管,迟而无力似游丝。人确实还没死,不过也离死不远。她并不懂医术,只是习武之人多对身体气脉精血较为了解。照脉象看,这人气津有损,禀赋不足,有暗疾在身。

      至于这暗疾为何,重宁判断不出。查探他体内经络气脉,发现他内息微薄,气海空泛,并无修为在身。

      不是修武者。没有内息护体,又身罹暗疾,这车马劳累,风雪交加,身体自然扛不住,昏厥不醒倒也正常。说来也算因祸得福,若是他此番尚且清醒,就这个身体,没有反抗余力,结局同他的家兵侍婢大抵没什么两样。

      将他移往屋顶较无破漏的内处,捡了落叶干枝生火。

      橙红的光亮绽开,偶有风雪飒飒拂入,火光在残败的壁面上摇曳个不休,黑影像个被钉在原地,陷入无尽挣扎的人。重宁看着墙上的影,心里犹豫。

      昏厥是因身体过于虚弱,她倒可助他稍作恢复,让他醒来。重宁所修炼的内功,名为玄天,其中有玉机篇,乃为此套心法的精髓。

      “玉机”为珍贵之意,篇中玉机心法六则,于内修心法中,属导引之术一类。一可导气使和,引体使柔,二可助促使气劲游走周身,无所窒滞,以内息荣养血肉经脉,三亦可助人调息,愈病去灾。即养精气,治伤痛,愈厥晕,去晦邪。

      助人调息对自身内息颇为损耗,杀手做不来舍己为人之事,无非是她另有考量:

      既是要将此人带往蝴蝶谷,带个会动的比带一个昏迷不醒的相比较,大抵前者轻松一些。再者,他不醒,她不便私取千金,这方是紧要处。

      挣扎了一会儿总算拿定,将他扶坐起身。触手冰凉,一身衣袍早已被冰雪打湿,穿着这湿重衣物,寻常人都受不住,别说这样一个病秧子。

      出去折些木枝,用韧草绑成衣架子,围在火堆旁,将他身上的衣物一件件扒下,披在支杆上晾烤干。衣服宽大,宛若隔幔,恰好将二人包围于内,自成个空间,又有火堆在其中,倒比外头暖和。

      周身衣物只余亵裤,看到他身体,她难免诧异。这人脸色苍白如死尸,分明病弱不堪,理应瘦骨嶙峋,不甚壮实,但眼前这身躯倒不全然像绿芜口中所述那种“素来体弱多病,但凡天气不济,则汤药罐子不能离身”的病秧子该有——

      筋骨修韧,肌理结实。无一寸塌塌死肉与软骨,精悍流畅的线条与病弱之人不怎么沾边,怕是因着体弱,反倒更加勤于锻炼。只是禀赋不佳,又罹暗疾,难以聚息修武。

      修不得武,在重宁眼中,和病秧子没多大差别。

      于其身后盘膝坐下,提肘沉肩,双臂环拱,开始调息运气,归神结印,使得周身气息流通。几呼几息之间,双指并合,将二指点触顾靖周身数大阴阳交汇要穴。

      当一番循环行毕,夜色将去未去,已是寅时。

      风雪在不知不觉中停歇,空气仍是阴惨惨的,如未饱腹的蝮蛇,暗中卷缩着,摸索着,正待噬人而至。起身触摸衣物,已然干了,怕他受寒又生异端,也不耽搁,取下中衣为他穿上。

      重宁自幼照顾惯了人,哪怕体肤相触,做来也未觉有何不妥。熟极而流,抬起他臂膀,套入袖中,捋齐襟口,伸手环到他身后,顺势将他下颔搭在自己肩侧,欲将他的长发从中衣里撩出,再将中衣束带绑缚。

      好巧不巧,顾靖恰在这时恢复感知,似乎有人一直在触碰他的身体,时而轻柔和缓,如蜻蜓点水,时而力道冷硬,如碰尖锐。

      忽轻忽重,忽缓忽疾,浑无定性,委实极舒适。初时只当是梦,但那种体肤相碰的触觉,分分明明的,太过真实。

      继而嗅觉回来了——他闻到一缕香,似涟漪,层层荡漾而至,软绵绵的,令人迫切想去探寻根源——思路回来了,那是女子肌肤间自带的体香,只能意会,难以言传,心中骤然一凛,霍地睁开眼睛。

      一段秀致皓洁的脖颈横在眼前,匀称的锁骨横隔在颈项下,在嫩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间,凛凛凸出,好似身体里长了一对勾刺。几缕乌发因身体稍倾斜的动作,在锁骨间曲出弧度,滑入衣领之中……

      单薄中有无形的诱惑。

      此刻,诱惑的根源跪在他身侧,半环着他的肩,以交颈拥抱的姿势,刚好将手深入他背后中衣内。

      一个女人!

      一个陌生女人!

      脑子架起了车轱辘响,顾靖猛地扣住她的手,厉声急问:

      “你想对我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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