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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   重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抿起唇来审量,发现这人简直撒癔症,上一刻还在同她说感激,下一刻便使起性子来。

      她是一个神憎鬼厌的杀手,旁人提及她,不无心肝俱颤,莫不是她做了什么,给他错觉,觉得她好相与?竟一点也不惧怕她,还敢这般对她胡搅蛮缠?

      真要打杀他,也确实不能够,且别说两千金,绿芜的死状犹在眼前,从那一诺应承下来,简直她欠他了一般,确然是杀不得他。

      这人倒有些小聪明,一般的恫吓根本唬他不住,真打他一番给他教训,照这身子骨,回头还不是她自己受累?先头脖子那么轻轻一掐,立马浮起触目的淤青来,脆弱得跟朵花似的,她还没怎么用力呢。

      恼怒一会儿,又怅然一会儿,得出结果是真的拿这人没辙。重宁匀了匀气息,探手拉住他的手,温声说:“走吧。”便往人群密处走去了。

      “你拽我做什么,我自个不会走吗?”他低声抱怨,作式挣了挣手腕。

      要她拉着他,还不能拽着他,究竟是想怎样?真想揍他一顿,这人就是个煞星吧?世上的男人里怎的有这类又黏又娇的物种?简直累世难一遇的奇葩。重宁满腹牢骚,强匀了两口气,警告性地一扽,按捺着性子道:

      “我们去寻家客店,你洗沐一番,今儿先好作休歇……”

      “这就是了!”顾靖心里悄掩葫芦笑,面上不作声色,撑着一指,稍微支起盖到眼的笠帽,半歪脑袋朝她霎眼,“你得把我照顾得好一点,周全一点。这是淮城,淮城傅家是顾氏家臣,我若受了委屈,悄悄溜走,你两千金,可就飞了,飞了——”

      淮城傅家,顾氏家臣?重宁顿时驻足,偏首看他:

      “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不管像先前那种,掐着我的嘴,威胁说要割我舌头,还是扼着我的脖子,说要我性命,甚或是扇我耳光的情况,可都不能再有了。这都让我——”

      重宁打断他一通喋喋:

      “我是问,傅家是顾氏家臣?”

      顾靖下巴扬个骄矜的弧度,拽了拽衣襟傲然说:

      “是啊。”

      重宁上下打量他,目光隐隐透露鄙夷:

      “你身上没有顾氏配饰,如今这副模样,如何自证身份?傅家那位家主可曾见过你?能认出你来吗?”别回头领着到门前,被人给轰出来。

      顾靖看得听得直拧眉,挺着腰板愤声嚷嚷:

      “什么叫我如今这副模样?我这副模样,不是被你给折腾出来的?再说了,小爷需要什么配饰自证身份?”

      像是踩到他要害,他这回嗓门嚷得贼高,幸亏满大街人声嘈杂,被掩了大半,但还是有不少人频频往他们所在顾盼回望,只当是一对年轻夫妇在拌嘴,也就走远了。

      “小爷这张脸就是身份,这斗笠放下来,立马成圈的人围过来,你当小爷声名是虚的?都说了,小爷头号美——”

      他还要嚷嚷,重宁连忙探手将他嘴捂住。

      行走杀手道,惯于收敛劲息,与周围境况交融,混迹于市井,匿身于人潮,隐蔽自己,好比做密林里一株不起眼的树,这是生存首要技能。她绝不想再遭遇先前一通局面,脸暴露在人群里,叫人记下,对一个杀手而言,比杀人棘手多了。

      她压低他斗笠,拉着他往人烟稀处走,捋整思路,同他道:

      “既然傅家的家主能识得你,那很好,可知傅家往何处走?走吧,我这便送你过去。”

      “我没来过淮城,怎知傅家在何处?”

      重宁想了想,说:“那也无碍。傅家在这淮城想来亦属望族,寻个人打听便知。”

      顾靖睃她一眼,在她面无表情的表象下挖掘出一种把烫手山芋掷出去的急切,他顿住脚步,托地掣回手:

      “都这个时辰了,三更半夜去敲门,太不讲礼数,委实不妥。你不是说要带我寻家客店,休歇洗漱一番吗?”说着一抬下巴颏儿,眯眼看她,“还是这令你大破悭囊,临来不舍得了?你很缺钱吗?你看给我这穿的什么模样,你可是如今声名大噪的女杀手,接个单子千金万金的,可够寻常人家花好几辈子,你都把钱花哪儿了?”

      见重宁眉直皱,脸上几乎要挂起关你屁事四个字,顾靖忙接着道:

      “你瞧我们风尘仆仆的,这般见人过于失礼,而且现下我通身疲乏酸软得厉害,走不动了。这么着吧,你我且寻家客店,歇上一歇,到了客店,也方便打听傅家所在,明日我们再上傅家去。到了傅家,你那两千金,也算有着落了,我自能提来还你。算上这一行所费,我一应补上。”

      重宁听这一说,勉强压下不快,依言允下。

      傅家乃淮城望族,次日稍作打听,即寻得位置。遥遥望去,那宅邸占地及广,前庭开阔,两头石狮子各据一方,三间大门,正门上匾额高悬,书傅宅二字,可见富贵恢宏。

      重宁行上前去,尚未扣门,已听大门呀的一声开了,警戒后却一步,见家侍仆从鱼贯而出,迎人而来。

      贵户门口哪能没些眼线,二人才近前,早有人奔去报讯。正中一名中年男子撩袍走出,迎上前冲顾靖稽首行礼,将顾靖恭恭敬敬迎入。诸侍从随行身后。

      顾靖双手负背,行于前首,眼见心情颇佳,倒也笑颜款款:

      “傅大人好耳目。”

      中年男子正是傅家的家主傅渠。五大门阀分布各域,势力范围皆有十余城之众,各自势力范围之内,自有依附家族,这些一般都归之家臣,既为之罩护,亦为其主效劳。昨日这位少公子甫一入城,傅渠已闻风声,筹备在前,此际满脸热络:

      “昨日城中忽遇观者如堵之盛况,属下听人描述,猜到是少公子,闻讯已派人多加措意,未曾想,真能得这天大福气,候得少公子移尊。”

      诸家臣有远近亲疏之分,淮城与渭阳相距颇远,傅渠得见顾氏嫡系宗亲的机缘极少。顾靖目光漫转,打量傅渠一眼:

      “我与傅大人此前未曾照面,傅大人不怕错认?”

      眼前人穿着尺寸不搭的粗劣衣衫,一副粗服乱发模样,眉眼又笑得极亲和,乍见与传闻中大相径庭,可傅渠当然知晓不会错认。连辨识主家的眼力也没有,如何在顾氏这棵大树下,博一方立足之地?

      傅渠趋于顾靖身侧,又是搭手,又是小心足下,倒像得是在顾靖左右多年效劳的人,熟极而流。听得顾靖此言,脸上笑色铺排,忙说:

      “少公子当真风趣!少公子风采,域内无人不知,旁人或可错认,独少公子,这是断断错认不了的。”

      顾靖闻言一笑,并不搭话,只往重宁看了一眼。

      傅渠一壁说话,一壁暗觑随行少公子身侧之人——乍撞入眼,周身上下罩满的生人莫近,凌厉的霜寒避无可避,明明白白告诉你,什么叫凛不可犯。仅此一眼,已瞧得人心肝发颤,匀了匀呼吸战兢兢看个囫囵,眉眼精致,莲唇粲然,袅袅细腰,身量高挑,明明是个丰采韶秀的女郎,打扮却古怪——一身深色男装,满头乌发齐齐拢起一束,既无男子冠带,亦无当下女子时兴的簪钗,颇为不伦不类。

      傅渠不敢对其身份妄加猜测,恭谨问道:

      “不知这位女郎如何称呼?”

      “哦,这是我一位——”顾靖信口胡诌,“表姐,姓宁。”

      傅渠也不细究,客气拱手道:

      “宁姑娘。”

      重宁不懂贵门规矩,“嗯”一声,不再置答。心中隐隐纳罕,这傅家家主,往日里在淮城也称得上人物,对顾靖竟如仆役厮养对待主子一般,连着对她,也恭谨客气起来。且不说顾靖不过一嫡幼子,这面对的是顾氏的宗主,怕也未必如此周致了?还是说,这傅渠性子好?

      她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窍,倒也不多琢磨,见身后左右乌压压一片,难免不适得很。她原无意来此,可面对眼前这位顾少公子撒赖本事……只能说,叹为观止,束手无策。

      一想起昨夜,头疼不迭。她钱财不够,只得寻一家价格合宜的客店,总之也不觉多破,大抵年久些。这人就没完了,一会儿嫌床板硬,一会儿嫌被子不够柔软,一会儿又嫌茶太涩,一会儿嚷嚷有虫子,一忽儿又捂着心胸说这儿痛那儿痛……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尽是诸般娇生惯养行止,又有那叠声的姐姐在耳畔不住响,她委实受不了他一番卖惨,生生叫他搅得一夜难眠,此刻脑仁还在隐隐作痛。

      两千金毕竟唾手可得,重宁不愿功亏一篑,只得一忍再忍,百忍成金,两千金。整夜盘膝打坐,数着更声盼着天亮,一大早出门打探出来傅宅位置,好赶紧取得钱财,将这烫手山芋拱手旁人,各自两清。

      看着他满脸春风束了衣发,只待目送他离去,谁知顾靖走到门口,忽而踅回身来,携了她便要一道走。

      重宁惊异地甩脱他的手:

      “走?去哪儿?你自个儿上傅家取了钱,派人送来客栈便是了。”

      顾靖毫无忌惮地拉回她的手,攥得更紧,直把她的手拽在怀里,扬了眉说:

      “我人一到傅家,有了凭依,可便不怕你了。你不与我同去,我若赖账,你能奈我何?”

      “你昨晚明明还说……”重宁哪曾想这人说过的话翻脸就不认,不再与他争论,收敛情绪哼声只道,“纵然傅家是龙潭虎穴,我闯进去杀个人,那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顾靖无惧亦无畏:

      “你不必总嘴上恫吓,若真想杀我,早在等风来时我就得血溅五步,如何会三番两次,耗费内息,救治我呕血之症?还那么悉心的照看我,你可是一名杀手,为什么?嘿嘿,你既不是瞧中小爷美貌,那势必另有图谋,我其实也很好奇,能告诉我缘由吗?”

      重宁被他的一针见血堵得言语无出路。他已然这么有恃无恐,若是告诉他,她欠着绿芜一命的承诺,他岂非更加变本加厉?张嘴结舌少顷,还是只能拎出皱巴巴的旧借口:

      “我不过为了两千金。”

      “原来两千金便能令你这样?”两千金煞有介事地颔首,“那你更该与我同往了,你知我这呕血症随时都可能发作,稍有不意一时毙命,你的两千金只能往阴曹地府去寻了,届时你岂非亏大了?”

      重宁哼笑声,冷言冷语堵回去:

      “放心,单这呕血,你尚可呕一阵,没那么快会死。”

      “这说的是人话?”顾靖一听,难过得不能自已,“做人怎么能这样?好歹你我也算得共过患难了,你没有心的?你可知我发病的时候,胸口有多疼,人多难受?……怎么就得了这病,遭了这罪……”

      他作势掖了掖涙涕,颓然说:

      “罢了,你我本就萍水相逢,钱账两清之后,彼此确实也没什么亏欠了,你也犯不着对我上什么心……”

      他哎哎叹了口气,转身便自往外头走去,拱肩缩背的样子分外孤落,连地上的影子都凄凉起来,嘴里还语焉不详地念叨着:

      “蝴蝶谷路途遥遥……也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命去到那儿……”

      重宁看着他那背影,心头不知怎么,老大不是滋味,脱口“嗳”的唤他一声。

      他伫足回望过来,那眼神寂寥又伶仃,怅怅然说:

      “姐姐不必怜悯我,我知道我是个拖累,不敢再劳烦姐姐了,我听天由命就是。”边说边拱手,礼数十足,“姐姐好好保重,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着自顾自走了。

      索命鬼,烦人精,哭凄卖惨拿手好戏,真想把他的话当驴鸣犬吠耳旁风,溜进耳朵打个滚就走,偏偏那几声姐姐直戳她软肋。重宁顶受不了的便是这个,手攥了拳又松开,到底还是追上前去,拉过他边走边说:

      “我随你往傅家去,你到了傅家,只管先把两千金归还于我,我定会将你送往蝴蝶谷。”

      “啊,那这不是又要拖累——”顾靖乔张做致一脸假惺惺。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呶,这就是。

      “闭嘴!”她一声喝断,截了他后话,“不想我打你,把话憋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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