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误》新晓零

13、冬叶萧萧番外（繁花少锦II）

　　那一刻，他突然很恨自己的没用，因为除了让她的气息依旧，他再没办法再为她做更多。
　　但有时人就是愿意耽溺于一个虚幻却美好的梦境，也不愿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她即便还在他身边呼吸着，也能让他感到一丝慰藉。其实当初端给她那碗面时，他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壶毒酒。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况且，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白日里他悉心地照料她，帮她擦手洗脸，每天他还会帮她梳一个清新的发式，数日不重。天气好的时候，他就把她背到院子里晒太阳。
　　而到了晚上，他就比平时更加尽心尽力地研药，他一定要保她肚里孩子的周全，让他顺利来到这世上。
　　在他的努力下，她的气色竟一天天地好起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买些补身子的东西炖煮很久，再用他自制的柔软细管喂给她吃。
　　她的肚子也争气地一天天大起来，有时候因为休息得不够，恍惚之间，他总觉得她只是不小心睡着了，等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再对着他施施然地笑。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有时候，他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幸福。
　　虽然偶尔也会觉得累，但忙碌了一整天后，看着她恬静如婴孩般的睡容，他仍旧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可当孩子足月后，这种宁静就被打破了，他不得不做出抉择。
　　虽然他的药起了很大的作用，让她看起来很好，但他心里清明，那只手看起来而已。那个慢慢长大的孩子早已拖垮了她。
　　其实，他也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不过是选个好日子，把孩子从她肚子里抱出来。自此，她的日子便到头了。
　　他知道，她那样活着，怕也是辛苦的吧。
　　手起，刀落，孩子的啼哭声划破了天边残余的暗夜。她也在他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
　　原来，上天给他的幸福那样微小而短暂。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她出殡那天，在送行的队伍中看到他——那个他只见过一眼，便让他毕生难忘的乡野村夫。
　　薄薄的晨曦下是他通红的双眼，他想原来那男人是真的爱她的。
　　当泥匠将墓穴封起来时，那男人竟发狂般扑过去，跪倒在她墓穴前嚎啕大哭。
　　那时他想，若是她泉下有知，看到这一幕也会觉得这男人值得她去爱吧。
　　那时的他想着这些是何其心酸，刚过三十的人已长了白头发。
　　他左思右想，终是战胜了自己的私心，将那男人叫到家中，然后将襁褓中酣然入睡的女婴交到他手里。
　　那男人先是一愣，然后颤抖着双手接过孩子。
　　他对那男人说：“这孩子身子弱，这是我给她配的药，你每天放半粒到她喝的米汤里化开。”
　　那男人听后，竟是一脸的不解，不知是紧张还是欣喜。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把……把这孩子给我？”
　　他听后惨淡一笑，“她本就是你的。”
　　他的话音未落，那男人便紧紧皱起了眉头，对他怒目而视。
　　他的表情看起来几乎狰狞，猛然对着他咆哮道：“你就是这么想繁锦的？我说她为什么不来我家了，是你做了什么对吧？她们娘俩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了你这么个王八蛋呢！”

　　他闻言双手紧握成拳，要不是看那男人手里还抱着孩子，他一定会重重给他一拳。
　　就在他想将这个对他出言不逊的男人打倒在地时，那男人却突然哭了起来。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地对着他说：“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可是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难受，你难道是真的没有感情的吗？繁锦是个多好的女人呀，她那么爱你，一直在耐心地等着你，她心心念念地全是你，你怎么能这样对她？！现在就连她死了，你都真的不会觉得难过的吗！”
　　“当初，她在河边浣洗衣裳不慎落入河中时，你在哪儿？是我恰巧路过把她救了上来。当时她浑身都湿透了，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样子，是个人看着都会心疼，那时候的你又究竟在做什么？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会掉进河里，她竟说因为她的疏忽，你最喜欢的那件衣裳被河水冲走了，她想去捡，却不想那河水那么深，水流那么急。等我生了火给她取暖，她却在身上的衣裳还没干透，就跟我道了谢要走。
　　“我不放心，所用就想送送她，谁知她却并没有回家，而是沿着那条河走了很久。所幸在下游某处路旁有一棵树倒了，横亘在河里，而你的那件衣裳刚好就被某根树枝拦了下来。
　　“你知道找回衣裳后她有多高兴吗？她还说，好在衣裳只是破了一些小口子，她有信心可以缝补如初不被你发觉。后来，我才知道那件衣裳是你弱冠时，你娘亲手为你做的。你娘在几年前生病过世了，所以你一直特别珍爱那件衣裳。
　　“可是我看着她那样心里却难受得要死，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样掏心掏肺，我想要是有个女人对我这样，我一定不会让她为了我遭这种罪，就算要我死都成！
　　“捡到衣裳后，她一心只想着怎样为你缝补，好像已经全然忘记刚刚的自己差点连命都丢了。她似乎都没想过如果我当时没有恰巧路过，她现在会是怎样，却一心只装着你的那件破衣裳！”
　　听完那男人的这席话，他神魂俱震，久久呆立，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甚至怎么都想不起来那男人说的她掉进河里的究竟是哪一天。她从不曾对他提起过，而他竟也未有丝毫的察觉。
　　“她说你经常不在家，没时间陪她，晚上她好不容易等着你回来了，你却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每每都是倒床就睡。所以后来她便常常来找我，她叫我一声‘大哥’，我也一直同哥哥般待她。但是我心疼啊，谁家妹子被别人这么糟践，做哥哥的能不心疼？！
　　“但我想依她的性子，这些她肯定都从未向你抱怨过。那你又可知道当她知道自己怀了你的孩子时，她有多开心？她常常对我说等孩子生下来，她要去买两支波浪鼓，你一支，她一支，给孩子叮咚美妙的童年。她说这话时的模样是那么幸福，谁会想到——如今却是这样！
　　“她一直都希望你能陪在她身边，我让她赶紧告诉你她怀孕的事，以此将你留在身边。她却执意不肯，最后才撅着嘴说，她要惩罚你，让你最后一个知道。她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丫头！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她的，你又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但是现在我确信一件事：你这样的人确实不配做孩子的爹！孩子我就抱走了，以后也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杀了你！”
　　那男人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些，便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而他却仍旧呆呆站在原地，如遭晴天霹雳，回不过神来。
　　可下一刻，他一瞬间便泪如雨下。
　　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究竟对他的繁锦做了些什么？
　　他最后没有追出去，因为那男人说得对，他的确不配做孩子的爹，他和繁锦的孩子！
　　他甚至不配得到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