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流水自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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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醉月推开轩窗，身上仅着一身藕色蝴蝶盘扣绸制中衣，白净细腻的脸在晨光的映照下深浅不一地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早的新鲜空气，闻了闻花朵的香味，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总算在自己一天一夜的睡眠中缓了过来。
十三公子路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居于暖阁深处的角落，一枝蔷薇藤郁郁青青攀上阁楼，花朵娇娆地绽放在窗边，而那张温润无瑕的面庞，凤眸轻阖，仔细嗅着的瑰色的馨香，散发着纯雅恬淡的气息。如瀑黑发晕染柔和的微光。
饶有兴致地合上扇子，定定玩味前天的情景。
前几日见她，红衣潇洒，鬈曲黑发及膝，甚至连不适都是一种妖魅，艳丽却偏偏让她穿出一分清淡来。那样的宁雅，却又是那样的倔强。明明是熟悉得不得了的诗句，偏偏又是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来。
虽说是小时见她便是那般不同，也没现在...难以忘怀呢。他眉头不经自己觉察地舒展开来，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
醉月抬眸刚巧看到十三，纵身一挑俏生生立在他面前。盈盈一笑，上前一步：“舒亦眠见过十三公子。”云醉月见十三一身秋香杏色长衫的外罩上丝丝蔓草暗纹沾了露水，闪闪发光，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公子真是早。”
十三露出微微的诧异，这眠儿...到底是不是那个云家的月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月儿恪守府上礼仪，是了，她绝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失礼到只穿中衣，更无论还是一个男子了。
心中转念，想到两年前到云家提亲，却听闻醉月早已和家人在寺庙里走散时的失落，内心始终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云醉月那个倔强的丫头，根本没有死。而此时，他上下打量眼前的人儿，轻叹着摇了摇头。终究不是呢．．．
思及醉月，十三清朗一笑：“眠姑娘也早。”转身准备离去。肩膀上有一阵冰冷，醉月一双白净的素手拍了十三一下，微微一欠身：“公子留步。眠儿只想请问，凤翔客栈附近，可有卖衣裳的好去处？”
十三眸中银波一荡，蓦然将记忆里，那个尚显稚嫩、明丽无双的笑靥，和现在似笑非笑的绝色重叠起来。
当年也是这样，她就在雨后的清甜的空气下漫步。而自己和醉霄在秋心湖漫步吟诗时，这样被这双瘦削而清冷的手拍过，不禁怔忪，竟鬼使神差问道：“眠儿可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云醉月，云姑娘？”
醉月心里亦是一惊，浅淡的怅然像涟漪一样搅乱心湖。
面上强迫自己谈笑自若，眸光潋滟中闪过好奇的神色：“云姑娘？十三公子说的是哪个？”十三心中五味陈杂，时隔多年，但是那样的触感和习惯，他几乎可以肯定，虽然，他和醉月仅是见过数面。
“没什么，只是姑娘和一位故人相像而已。”他轻轻一笑：“姑娘进阁打扮一下便随我来吧，十三知道一个好去处，可以买到姑娘想要的衣服。”
帷幕深垂的马车稳稳行在粉巷里，车内虽然小，却十分凉爽舒适，云醉月和十三公子面对而坐。
十三公子啜了一口茶，打着扇子十分悠然：“锦绣坊的老板华二娘是个风华正茂的双十佳人，只因出身风尘至今未曾许配人家，一个女子却开了锦绣坊，传为此时涵都的佳话。”醉月随手从红木条案上拿了一本书，静静翻看。
听到这个华二娘，脑中微微有了些灵动的思绪，耳坠上的黑曜石闪了闪，仿佛不经意问道：“十三公子，涵都――居然有女子可以开店？”
十三公子但笑不语，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青花茶盏，他看到醉月蝶翅一般的睫羽轻轻一滚，这鬼丫头不知又在想什么。十三眉头不禁一皱，世上当真有这般相似之人？
醉月挪了挪身子，如前世做飞机时闲适地把靠枕向腰间一放，在宽大的裙裾下敲着二郎腿，斜着倚在车边。忽觉得这样有些疲软，索性把裙子打了结整个身子蜷起来，伸了伸懒腰。
十三一口茶没憋住喷到地上，他算是彻底被骇住了。这样子踞坐，若是这丫头以后嫁了人，这这这．．．是，是七出之罪！
醉月貌似眼波一动，竟然笑得乐不可支。十三皱了皱眉：“眠姑娘这样．．．”她不仅不以为意，而且不假思索：“公子，眠儿可和你说过以后并不准备嫁人？”
他心中竟有淡淡的失落。自己未曾觉察，却忍不住眉心一拢：“为何？”话音未落，外面一声娇笑：“听说是十三公子来了？”醉月静静看着他，实在忍不住秀眉一挑，调侃道：“华二娘是公子什么人？”
十三微笑的嘴角抽搐，无奈地看她：“一般生意场上的朋友罢了，眠姑娘可要我引见？”醉月不可置否地抿唇一笑，偏身打开右侧的车门，起身轻巧跳下车。
红衣出尘飘逸，十三看着那个背影，竟然有时的恍如隔世。她，醉月．．．
醉月走到车前无意一瞥却暗暗讶异，车夫这一次真是大材小用，游逸鸿是这个十三公子的心腹么？“舒姑娘。”游逸鸿依然一身青衫，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斯文冲她慢条斯理一笑。醉月理了理膝边黑发，方才再次抬眸，乌珠顾盼浅浅一笑：“舒亦眠见过游掌柜。”
游逸鸿淡淡回礼，朝身前五步处盈盈立着的佳人也是一揖，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华老板。”华二娘内着白色绸衣，外罩宝蓝纱衣。薄如蝉翼的纱衣上绣着大朵大朵的清荷，披着浅黄沧飞披帛，身形清瘦，足足高了醉月半肩，声音清甜，亦是回礼：“游掌柜，久违。”
带着涵都颜江边上的柔弱，双瞳剪水神彩非凡，一眼便看到醉月，侧身问道：“游掌柜，这位是…”醉月盈盈一礼，正要自报家门，却听得而后风声，十三不着痕迹地把她挡在身后，华二娘一愣，随即莺莺而笑：“十三公子，那妹妹可是香草美人？惹得我还以为是姑射山仙下凡呢。”
香草美人是风国第一任女帝风浅舞，乱世之时不知多少英雄拜倒在其石榴裙下。醉月倒是不晓得什么香草美人，但这姑射仙子她是明白的。“华老板说笑，这是我风国远房的表妹十六姬亦眠。”
十三打着扇子悠然客套华二娘和十三谈笑风生，但是醉月很明显可以感觉到他忽然一滞，心里不平：怎么又有人主动给她安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玩性打起，哈哈，十三你是练功之人，受这点罪应该无碍吧…
醉月在十三身后，侧身以免游逸鸿看到，素手轻柔按上十三的后腰，用随身携带的银针重重隔着三层衣物刺向十三后背肾俞穴。
“眠儿…还不快见过华老板？”这句话说出来已经不易，十三额上渗出一层薄汗，掐着她胳膊活活把她从后面拉出来。醉月毫无内功，被他这样发力一捏，痛得眼眶泪珠直打转，梨花带雨地低头，心里暗叫不好，她的眸子…
从腰间摸出药丸，连忙倒进嘴里。十三见醉月吃药确实有些不解，但是当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手臂上，那不可名状的情愫：“醉…眠儿，你，你没事吧？”他下意识摸了她脉，惊异地看着醉月。醉月闭着眼睛怒道：“我何时和你说过我有内力？你下手倒确实不轻。”
华二娘看着骤变，老好人似的打圆场：“哎呀呀，眠儿妹妹怎么．．．十三，你说说。唉，先到我的后厅去坐坐好了。”十三、醉月、游逸鸿三人穿过喧嚣的正厅，回廊兜转之间，醉月趁机看了看水塘的倒影，红衣黑眸，呼…
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十三见她望着水里倒影，也停下静立，笑道：“丫头，都哭丑了怎么还看？”
云醉月见不惯他那副嬉皮笑脸，慵懒地一扬手，宽袖下的雪肤莹白，一块淤青显得格外扎眼，轻轻叹道：“你还有脸说，好歹我也是个女子，又没有内力，你怎能欺我一人？”十三默然摇头：“你行走的步法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叹为观止的，我本以为…”
醉月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向回廊的对面望去，微恼地摆弄红衣上的流苏：“十三公子，你还不走么？”
二十步开外，华二娘和游逸鸿用同一种暧昧的表情看着静静对立的两人。
云醉月拂袖而去，在她抬眸那一瞬，十三猛地拉过她，醉月结结实实地跌在他怀里。十三确实看到了，这是一双银色的眸子！醉月觉得天旋地转，见状如此怒极反笑：“怎么？十三公子对我负责？”
十三不语，抿紧唇盯着她。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看进十三银波荡漾的眸子，突然发现，那双瞳里，赫然有一个小小的女子，黑发银眸。云醉月挣扎出来，定定注视水面，及膝的头发掉进水里也浑然不知。
十三以手加额，转过身去。
华二娘和游逸鸿相视淡淡一笑，又踅回去，不知这两人怎么了。
醉月在这一刻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这突变她措手不及。匆忙翻出那瓶药，打开药塞轻轻嗅着。剩下在瓶底的药味道果然不对…这药只经过三人的手，韵韵姐，我…还有师父！她蓦然回眸，见十三失魂地看着自己，醉月苦笑，世事总会这样。
华二娘扶住醉月，柔柔问道：“妹妹要不要紧？”醉月垂眸清浅一笑：“没什么大碍，姐姐这里可有些颜色素些的衣服？”华二娘淡淡扫了一眼十三，话却是对醉月说的：“你，跟我来吧。”她看到十三握得紧紧的手，关节之处泛出些许青白之色。
心中竟是百转千回，他…为何能时隔多年还能记得我？
那么她还应该抵死不认么？
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醉月不觉犹豫，难道我错了？
脑海中闪过和我一样的银眸，仅凭相似，该告诉他真相么？
想到秋心湖的情景，哥哥如果知道，定然会让我随缘去罢。
一滴泪终究收了回去，云醉月口中竟逸出一串晴朗的笑声：果然呢，师父你原来帮了我，尘缘未尽…她绝对不会让云家和哥哥失望的，我必会还你们一个不同的醉月。
她收住笑声，目若秋水轻轻唤道：“三哥哥。”
是了，这是很久以前的称谓，对于一个未曾淡忘前尘的人来说，却是如此熟悉。十三猛然回头，他是耳朵出了毛病？醉月轻轻颔首，付之一笑：“三哥哥稍等。”轻巧起身，怡然向华二娘浅笑：“华姐姐看来，可一定要给妹妹选一身衣服啦。”华二娘性子颇为火辣，看起来柔和实质上倒和醉月性子相投：“妹妹随我来。”
锦绣坊大堂很敞亮，所有的伙计井然有序，竟全部都是女子。看到醉月惊得倒抽冷气，华二娘轻轻一笑：“妹妹也是，我这些私产还不过是你表哥百中其一。”醉月摸着一匹天水碧的手轻轻一颤，抬眸笑道：“华姐姐的这些哪里比不过三哥哥？”华二娘拉着她手，幽幽道：“十三公子可是风国的国戚，你是她表妹，这身份…静琪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醉月蹙了蹙眉，转而笑吟吟道：“静琪姐姐，这世上百般巧，你我竟能相逢，既然缘分，又何必究其因由？亦眠，不过是十三小时候记忆中的一个妹妹罢了，同是天涯沦落人，释怀而已。”
银眸一转，浅笑盈盈：“姐姐这里漂亮衣服真是不少，给我找一件水墨色的如何？”华二娘干练说道：“我看时间不早，刚刚听游掌柜说你们是一行三人，恐怕要找二娘我要人。眠儿你先回去，十三公子的马车就在门外，衣服，我差人送去。”
醉月随意向华二娘一福身，耳边忽然生风，背心就被人拎起来，一女声清脆，却掩不住怒意：“亦眠你竟敢私会十三？”离韵韵身后，舒亦远脚下生风急急走来，也叹息道：“亦眠，韵韵差点没有把官府惊动。”
醉月一怔：“嗯？”“不怪月儿，是我未知会二位，得罪了。”十三不知何时早已立在醉月旁边。醉月见他这个反应，又是一怔：“嗯？”她好像明白过来，不过，什么时候她私会十三了？离韵韵眼中含泪笑骂着：“我和他两个都不晓得这里的话，你说说怎么问人找你？”醉月恍然明了，他们，竟是一路一个一个寻人寻来的。
醉月缓缓蹭过去，拥住离韵韵，说着风国话的脸上平添一分暖：“韵韵姐，谢谢。”离韵韵噗哧一笑，目光悠远点了点她鼻尖：“傻丫头，到底明白没有？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放弃你，除了你自己。”醉月眸光流转，似懂非懂地浅笑点头，回头转用涵都话，隐隐带着一丝愉悦和久违的亲昵：“三哥哥，走吧。”十三点了点头，眸光深处，徒留一声叹息。
一行人在锦绣坊门口，十三长身玉立，客气道：“今日十三谢了华老板。”华二娘巧笑嫣然，轻轻福了福：“十三公子这是哪里话？”
游逸鸿伫立在旁，行了一礼。醉月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踅了回去，走至华二娘身边，在她耳边几不可闻道：“静琪姐姐若是，喜欢游掌柜的，眠儿给你们做媒，倒是未尝不可。”最后竟然微微冲着游逸鸿笑了起来。游逸鸿只是淡淡一笑，定定看着华二娘脸上的红晕。
醉月的抿唇一笑，马车绝尘而去。
凤翔客栈。
舒亦远和离韵韵相继下了马车，两人同行到房里，识趣地留了时间给两人叙旧。醉月倚着靠枕，笑睨着十三：“三哥哥不会就在马车里和醉月说说近来家中的事情吧？”十三不急不缓地打着扇子，起身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醉月淡淡笑着，欣然下车。时近正午，涵都偏安南隅，不见日光却依然有些闷热。游逸鸿把车停下，回到客栈里找了一处僻静的所在，四大雅间的“朱雀”。
凤翔客栈并非一般客栈，绝少有平民身份，能答对题进来的除了醉月一行，似乎都有一定背景。她放下暗纹貔貅的纱帘，揉了揉额角歪在绣蹲上。
静静看着流云盏里的微光：“三哥哥。”十三看着面前的绝色，许久才觉得喜悦从心底扩散：“月儿？”醉月笑吟吟地拿起流云盏点点头：“月儿告诉三哥哥，我云醉月，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竟是动人光华：“既是回来了，还走么？”
醉月弯了弯嘴角：“人，怎会不走？”转而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喃道：“之于心，定然是要在涵都静一静了。”她悠然回眸，清浅问道：“琉城之内，故人今在否？”十三从容执盏，眸光如水：“你问醉霄？”
她理了理流苏，不可置否。“他很好，而且，你嫂子有孕了。”云醉月蓦然笑了：“哪一家的闺秀？” 十三犹自带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素手中的流云盏掉在地上，云醉月流露出一丝女儿特有的情怀：“花晚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流水自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