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罗迦

3、3

　　德拉索拉雅城堡矗立在岩湖山脉南侧，同时也是我国最北面的要塞。我站在城堡塔楼的外廊眺望远方，天空轻灵的蓝和西昂平原厚重的黄，由近到远铺成开去，仿佛没尽头一般，构筑出一个开阔而宏伟的空间，只有苍劲的山风在其间自由驰骋。
　　我深深吸了口气，干燥清冷的空气立刻涌满胸腔，带着草地的芳香和山脉的气息，将积郁的烦闷一扫而空，我不禁心神激荡，恨不得抛开满身负累，化作一只飞鸟扑入这迷人的国度。
　　“My Lady，我发现了一匹好马！”
　　布伦特毫无意境的发言顿时把我拉回了现实中，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那么得意。整个大陆最好的马匹都产自我国，布伦特自己的坐骑萨多克已是不可多得的良驹，放眼全国只有国王陛下的坐骑能与之一较高下，很难想象在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有他能看上眼的马。
　　“My Lord，我不知道你的眼光已经高得连萨多克都不能满足你了。”
　　他好像没听出我的讽刺，擅自踱到我身边站定，“我的眼光一向很高，所以现在才会这么辛苦。”
　　我懒得理他，他竟来拽我的手臂，“跟我去看看它吧，你肯定会喜欢的。”
　　我蹙起眉，在我眼中，任何一匹马都比不上我的乌苏拉。想起乌苏拉，我才意识到自从国王陛下平安归来，我已经很久没去看过它了。各种各样的变故占据了我所有的心神，而后身为侍女的我又被宫廷礼教所约束，再也没有机会骑乘它肆意奔跑，以至于我差点忘记那匹温顺和善、总是安静的望着我的浅棕色小马。
　　进宫之前应该再特别叮嘱弗斯坦先生一声的，不过他侍奉曼迪奈斯家族快三十年，应该知晓我的心意，会替我好好照顾乌苏拉吧。
　　我一路想着乌苏拉，等回神时，人已经站在马厩外了。布伦特正牵着一匹黑如绸缎的高大骏马向我走来。那匹傲慢的、仗着身高就用下眼角藐视我的马正是萨多克。我忽略它露骨的目光，狐疑的看着它那整装待发的样子，问它的主人，“你要出去？”
　　“再不活动一下，我都快长霉了。”
　　那你拉我来干什么，想让我羡慕你们哥俩好吗？我不悦的想，对萨多克回以怒瞪，对布伦特报以冷言，“见过你的好马了。我走了。”
　　“等等。”
　　见鬼，这家伙没学过礼仪吗，淑女的手臂是可以随便碰的吗！手臂被他的大力扯得发疼，我窝了几天的闷火猛地窜了头来，挥起另一只手往他的肋下抡过去。
　　他熟练的接住我的拳头，将我的手反扭到我背后，我顿时动弹不得。
　　“布伦特，你放手！”
　　“耐心点，埃莉诺。”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你总得给它点时间准备嘛。”
　　我刚要申辩，仆从已经从马厩里牵出了另一匹马，我一下子怔住了，布伦特适时松开了对我的禁锢。
　　那匹浅棕色的小马不等仆从牵引便掉头向我踱来，水灵灵的眸子温和的注视着我。它来到我身前，低下头，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我下意识一手挠着它的下巴，一手抚摸它柔顺的鬃毛，乌苏拉舒服的用它的脸来蹭我。
　　“怎么样，我说你肯定会喜欢吧。”
　　“乌苏拉怎么会在这里？”我惊喜万分，好不容易才将面部表情控制在得体的范围内。
　　“当然是我带它来的。”布伦特拍拍乌苏拉的头，说，“反正你进了宫就用不上它了，正好萨多克缺个伴儿，我就把它带去了公爵府。现在萨多克来这里，也就一起带来了。”
　　“……你……你居然不问自取……”我被他这种恬不知耻的行径惊得怒气都没了，之前冒了点苗头的感激更是瞬间消弭，“弗斯坦先生在干什么？”怎么能让这种家伙随便就把乌苏拉带走！而且事前事后都没有任何人跟我打过招呼！
　　他高高挑起眉，“弗斯坦都快变成我的管家了，这个你也不知道吧？”
　　“……”我简直想冲上去扯下他那张脸皮来测量一下厚度，“……曼迪奈斯伯爵府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你回去问弗斯坦不是更好？那些琐碎的事情我哪能一一记清。”
　　我惊诧的不知如何应对，他已经骑在萨多克背上，居高临下道：“难得乌苏拉也来了，不带它去兜一圈吗？”
　　我咬咬嘴唇，“……我还有事要做……”
　　“人家夫妻吵架，你这个外人再着急也没用，让他们自己解决不是很好。”
　　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和理所当然的言辞不偏不倚的戳到我的痛处，令我哑口无言。
　　王后陛下与她的丈夫闹矛盾，一气之下搬离了皇宫，来到这北地的城堡。虽然确实是招惹情妇的国王不对，但半个月来王后的怒气也已消得差不多了，只是碍于情面不愿先低头和解，可是她为什么就不明白，她的丈夫生来就是一国之王，除了主神从不向任何人低头。
　　我屡次向王后进言，不但全无成效反而招来了王后的质疑和反感。她指责我一味偏袒国王，并且表示她知道国王与我的种种传闻，甚至开始怀疑国王陛下当初推荐我的初衷。我不希望任何人误解他的一片真心，然而我越是努力为国王辩驳，就越是被王后疏远，最后搞得自己身心俱疲。
　　难道只有我最清楚，我的王子殿下是多么重视他的妻子，多么重视他们的爱情。我不希望他投入最多的这段情感仅仅因为对方的不作为而草草完结，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形式的损失和伤害。
　　布伦特俯下身拍拍我的头，催促道：“好啦，快走吧，这里很适合遛马！”
　　“……”
　　“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嘛。”
　　“……”
　　“……乌苏拉很久没见过你了，你难道又要弃它而去？”
　　“……把它从主人家拐带走的人可是你哦，公爵大人。”我终于败在乌苏拉渴望的眼神下，翻身上马。
　　乌苏拉发出快乐的嘶鸣，越过围栏，撒开四蹄，冲进了那片令我神往的空间。城堡被抛在了后方并且越来越远，身侧的景物也在飞快的向后撤去，山风呼啸马蹄作响，前方的视野逐渐开阔，仿佛一扇无形的巨大的门扉正在慢慢开启，门里是风的家园，是自由的国度。我仰起脸，感觉着迎面而来的气压；深呼吸，品尝那浓烈的空气；张开嘴，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便忍不住想要大叫大笑。这里的天这里的地，能够包容我的肆意妄为、胡言乱语，就连我心底最深的秘密也可以在此刻大胆的倾吐。
　　然而，我选择了沉默。沉默令我平静，自省，而后自知。
　　我调转马头，拉紧缰绳，面对那只有手指般大小的城堡停了下来。在我的正前方，萨多克仿佛一点墨迹，猛地一跃，向我快速驰来，不一会儿已停在我身边。
　　布伦特深棕色头发微微打着卷，被风吹乱之后更给人柔软蓬松的感觉，他那双灰蓝的眼睛带着询问和关切注视着我。
　　我知道，是他代替我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照看乌苏拉，是他特意带它来帮我散心，而刚才又是他故意压低速度留给我独自宣泄的空间。我心中泛起一阵感动，张了张嘴，没想到脱口而出的却是，“Lord马尔顿，真是委屈您和您的爱马了。”
　　他大笑起来，“Lady曼迪奈斯，大概只有我才能理解您这种委婉的感谢方式。”
　　“……也只有对你，我才会这样……”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马上就后悔了。
　　“那我真是荣幸之至，不知道我在你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特权？”
　　……就是他这种自恋加得寸进尺，才搞得我也变得扭曲。
　　我轻扯缰绳，乌苏拉慢慢向城堡走去。
　　“要回去了吗？”布伦特跟上来，问道。
　　“我还有事要做。”
　　“你还……”
　　“我是国王陛下钦点的王后侍女，”我打断他，“保护王后陛下的安全是我的首要职责，所以我必须时刻待在王后陛下身边。”
　　“那还要侍卫干什么！”
　　“当然也需要他们，人手越多越好。”
　　“你是个女人……”
　　“正因为我是女人，而王后陛下也是女人。”王后寝室可不是男人能够随意出入的，就算是侍卫也不行。“我们一起学习剑术，你应该知道我的厉害，我能够胜任护卫工作。”
　　“你的确有点舞刀弄枪的本事……”布伦特咆哮起来，“但是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只是个女人，收起你的骑士思想，这里有的是货真价实的骑士！”
　　我被他吼得一阵眩晕，忍不住吼回去，“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国王陛下效力的事！”
　　布伦特猛扭过头，不看我也不说话，我也不想开口，过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他含糊的嘟哝了一句，“王后陛下现在根本不愿意看见你。”
　　“鉴于国王与我的关系，她应该会答应再见我一次。”我坚定的看着越来越清晰的德拉索拉雅城堡，“我要把国王陛下的心意传达给她，之后，无论她接受也好拒绝也好，我都会在尽量靠近她的位置守护她，并且永远不再插嘴他们的事情。”
　　布伦特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希望她向她的丈夫妥协。”
　　“……是的。”我痛苦的扯出一个笑容，“如果她能够理解国王陛下为她付出的一切，妥协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布伦特摇摇头，“你不能要求王后也像你一样，事事都迁就国王。”
　　“这是她应该为他做的，如果她真的爱他的话。”
　　“……反过来也一样。”布伦特看着我，眼神深邃得令我想逃，“如果他真的爱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