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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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玥心情平复些许后，便同袁桓一道折返回营帐。二人并肩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中，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雪地里留下两串属于他们的足迹。
袁桓试图将手伸向她的方向，但考虑到一会儿就要回营，终究只是停在半空而后又旋即缩了回去。面对她，他只觉自己“纵横”花丛多年不经意学到的那些“招数”通通失去了用武之地。几月前在西秦与她商议结盟时，他尚能借着在漆黑岩洞中游览时趁机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前行，假装自己并不知晓她是女儿身。而现下面对她，他却再做不出这般轻佻之举，便是伸手扶她一把，都是慎之又慎。他开始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
“将军回来了！”
“是同袁将军一道回来的。”
“别说，这袁将军还真有点办法，竟能劝将军回营。”
营帐外兵士议论纷纷，陆然、朱煦等人也早早在此等顾玥回来。跟随顾玥多年，他们早已清楚这位主君的脾性，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沉着冷静、镇定自若，鲜少冲他们发火，悲痛难抑或是愤懑难平的情况极其少见，偶尔这般时，她也往往会屏退他们，只自己一人独处几个时辰，待心绪平复再同他们议事。而若这时有人没眼力见地硬上前去劝慰，等来的则一定是顾玥的一通脾气。陆然、朱煦等人正是对于这一点分外明了，故而方才顾玥示意他二人勿要跟随时，便识相地回营等她，不料袁桓招呼过后便不由分说地快步跟了上去，以至于二人根本来不及制止，不消一会儿，顾玥袁桓的身影便相继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中。
原是以为袁桓唐突地上前安抚，等来的必是顾玥的一番怒斥，不想二人这会儿竟是一同回营了，顾玥秀丽面容上不但不见丝毫怒气，反而平静了许多，袁桓亦是神色自若，其间甚至还带着一丝春风拂面的“得意”，半点不像是被怒斥过的模样。这是个什么情况？一众兵士尤其是江东之军皆一头雾水。
“你说，这袁将军究竟同主君说了什么，竟这般有用。”站在陆然身后的一名士兵议论道。
“都在说什么呢？主君之事，轮不着你们议论！平日里多花些工夫操练，哪日仗再打起来让主君少操些心便是，也省得咱江东偌大之地，非得仰赖他西秦的援军才能得胜！”陆然适才见他二人一道并肩归来心下便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悦，这下听闻身畔兵士仍在议论，不禁气不打一出来，这席话便脱口而出。看似在教训兵士七嘴八舌不做正事，又何尝不是显露了自己的真实所想？
周围议论之人皆为陆然这般气势所慑，虽觉他这股无名怒火发得莫名其妙，但见顾玥已渐渐行到近处，便纷纷弓身向她行军礼，“主君！”
“我已无事，各位将士自行安置吧，”她长眉微敛，一面说着一面示意袁桓先回去自己的营帐，而后继续道，“孙迁之事到此为止，尸身好生安葬，若有因此事为难其亲眷着，必严惩不贷！我是你们的主君，诸位今后遇到任何难事，都可直接告知于我一同商议解决，但若再有反叛之人，绝不姑息！”她就站在将士们身前，神色坚毅地说完这席话，措辞语气更是铿锵有力。
袁桓望着她这般模样，眼中流光溢彩，面上亦浮现一抹会心的笑意。这是她最令他欢喜的模样，坚毅，直率，爽朗，好似悬崖峭壁上迎风盛开的红色木兰，逆风热烈地生长。想到她应是已渐渐将此事想开，便放心地进了自己的营帐。
入夜，在示意陆然、薛旻无事后，顾玥便吹灭了烛火，放下榻边的帘幕，侧身向里轻轻阖上眼睑。脑海中仍是浮现处许多旧日里关于父亲、兄长、孙迁的宝贵记忆，只是现下再想起这些，却不再只剩下悔恨与遗憾。那些见证了她的成长之人，一个个离她远去，逝者不可追，光阴不再来；可她已然长大，早已从一个天真懵懂的稚弱幼女，长成了可凭一己之力撑起一片天的江东之主。
“爹，哥哥，孙叔父，你们放心……”
云收雪驻，这夜乌云散去，营帐外月华如水，映照在无垠的皓白积雪上更是一片耀眼而明朗。月光透过营帐的缝隙洒进帐内，只见她退去胄甲的身影，身段修长婀娜，一头墨色长发在榻上随意铺开，好似江东三月的杏花春雨，又似烟雨迷蒙的汨江江面散开的圈圈涟漪。
不知不觉又过去一月，这便到了各自返程的日子。新年将至，顾玥感念袁桓及西秦军结盟相助之谊，便邀他新年过后前往江东做客，袁桓亦欣然应允。
明日就要返程，此刻顾玥正弓身将手足置于木盆内，木盆里盛放着放温后的汤药，这汤药便是由袁桓侍从丁彦交于张大夫、而后由张大夫以自己的名义送到顾玥手上的药包煮沸而成。经过这段时日的泡浴，顾玥手上足上的冻疮基本已经全消了。她不禁也开始好奇，张大夫做了这么些年的随行军医，从前行军打仗时军营内冻伤也是常有的事，可他从前给的方子，好似和这药包不同，加之这段时日在军营视察，也不见其他遭了冻伤的将领兵士有拿这药包在用，心下便更是疑惑起来。这便唤张大夫张益过来问话。
“张叔，你给我的这药包效用颇显，你看，我的冻疮已全消了，”顾玥此刻已然擦干双足将足靴穿上，同时示意张益自己现下已无事，“只是这么好的东西，您那里就没有多的了么？怎么不拿给营中其他兄弟用用？您是军医，理应一视同仁，怎可厚此薄彼？”
张益这下却是被问住了，这药包本就是袁桓差丁彦赠与顾玥一人的，又哪里会有多的？可袁桓特意叮嘱不得告知，张益便只得道：“此药方涉及诸多名贵药材…..此番又逢战火淡州城内外往来货流暂停，所以….就只有这么多了。”他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这下便有些支支吾吾的。
顾玥这下愈发觉着不对劲，便又问道：“那您可说说，这药方涉及哪些药材？待我军返回陵州后，我再想想办法，照此药方给大伙儿弄些来。”
张益不禁垂首微微一叹，这便拿了纸笔将药方写下。他在将其拿给顾玥之前便打开其中一个药包，验明其中成分后才拿给她。待他写完将药方递到顾玥眼前时，她不禁觉着这药方成分颇有些熟悉，她素来记忆力强于旁人，故而一直记着那日袁桓将那盛有药膏的碧玉瓷盒赠与薛旻时嘴里说起的药方，眼下这方子，成分与袁桓那日说起的，竟是分毫不差。
“这可真是奇了，”顾玥望着这方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笑意，“张叔，这方子真是你配的么？”
“这个…..确实是我…..”张益语气支支吾吾。
顾玥不禁嗤笑道：“您就实话实说吧，您也是我父亲还在时便随军行医的老人了，我又不会怪您，这药谁给您的？”她说着，此刻笑容不加掩饰，言笑晏晏间全然是个正值芳龄的姑娘模样。
“哎…..”中年男子知道瞒不下去了，故而一声长叹，“这药包是袁将军的随从丁彦让我给你的，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告诉你实情，这袁将军倒是个心细如发之人，此番与我江东结了盟，对主君倒是关心得紧。”
顾玥闻言脸庞上不禁升起一丝红晕，暗道这袁桓到底玩得什么鬼把戏，难道是那日将那药膏赠与薛旻时、看出了她面上的不悦，故而又以同样的方子赠药作为补偿？不对不对，这药包早在薛旻来军营之前张益便拿给她用了，那必然不是因为这个。她越想越觉着疑惑，因她并不知晓袁桓早已看出她是女儿身，故而只当是他为着双方结盟更稳固些，便通过送些小礼聊表关心，可若是为着这样的目的，他又为何不让张益说实情？“怪…..真怪…..”她在心头暗念道，但到底是得了他人好处，如今自己的冻伤也全好了，不论他是为着什么缘故，都因说声“谢谢”才是。
次日，两军便各自返程。
顾玥袁桓各自策马于阵前，今日是个晴好天气，苍穹湛蓝如画，明媚日光落在皑皑白雪上，厚厚的积雪终于开始消融。只是风拂在脸上依旧带着透心的凉意，便是厚厚的甲胄也未能完全抵挡随风而来的一阵又一阵寒意。
“袁将军，此番结盟顺利达成，你西秦解了我江东之危，在下甚是感谢。后会有期，将军勿要忘了，年后来我江东游赏的约定，此前我便说要尽尽地主之谊，还望将军给我这个机会。”顾玥爽朗一笑，明媚笑容竟比雪后骄阳更加灿烂。
袁桓望着她的明丽笑颜，心头微颤，“今后江东西秦便是一体，将军何须言谢？在下过完新年便来江东拜会，必不会食言。”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相互告别后，便准备调转马头各自踏上回程的路，哪知顾玥清朗音色夹杂在风声里，传入袁桓耳中，“不知有人打的什么主意，同样的药方，非做成药包和膏药送给不同的人，一份送给一地之主，一份赠与柔婉佳人，可真有些麻烦呢？不过感谢他的药方，这方子我已记下，以后大伙儿的冻伤都可治愈了。”
袁桓闻言不禁愣了一瞬，扬鞭的手停在半空，都忘了将马鞭挥下，不禁转头望向路的另一头，却见顾玥策马扬鞭行在队伍最前列，说话间早已奔出百米之遥，袁桓视线越过她身后黑压压的兵士，也只见她红色战袍被风吹拂着在空中飞舞，依稀可见飒爽英姿。这丫头是知道药包是他送的了么？他心下竟有一丝慌乱，忙望着身后的丁彦道：“早叮嘱你多少次，叫你跟那张益说勿要对她言明这药包是我给的！”
丁彦望着自家公子素来温文和煦的俊美面容上一层薄怒初现，心下不禁有一丝惊慌一丝委屈，“属下早叮嘱那张大夫多次，怕是他说漏了嘴….”
“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袁桓语气又恢复了温和，他本也并非生气，只是心间开始涌现一丝羞赧一丝期盼，也不知这丫头知道了实情，会作何想法。想到这里，他嘴角又浮现一抹笑意，颊边梨涡隐现，便挥舞着手中的皮鞭，加快了御马前行的速度。
出了淡州境内，原该继续向西，越过两座城池便可入西秦地界。袁桓却是并未向西继续直行，而是调转马头向北，往北便是甘州地界，而一旦越过甘州，便是盛国边境了。
“公子，前方便是返回西秦的路，为何……”丁彦忍不住询问道。
“是啊，将军，向北而行越过甘州便是边境之地了。”身后兵士亦是疑惑。
“无妨，此次返程比我预想得要早，我想…去甘州看看。”袁桓道，活到二十来岁的年纪，此次是他自幼时随父驻守泠州后第一次离开西秦，西秦之外接连而至的浪潮、外面的风云变幻，是他从前不曾体会到的，此番却是感受得真真切切，连连战火之下，百姓流离、民不聊生，早已超乎他的想象，他甚至觉得，他袁氏一门已远离金戈铁马的岁月太久，诚如顾玥先前所言，偏安一隅所享受的片刻安宁，不过是自欺欺人。
率军策马至甘州境内至一地势较高处，放眼望去，其下是一片广袤平原。冬日的风拂过原野，此刻冰雪消融，原野上的片片荒田裸露而出，观之似是荒芜了许久。这里曾是一片沃土，居住其间的农户年年丰收、安和富足，而如今，此地已无半分人间的烟火气。
袁桓轻叹一声，却见荒田之畔的小路上，几许漆黑人影映入眼帘，细看是数十名身着毡帽裘皮的盛军兵士骑在马上，身后是用麻绳缚住双手的俘虏。随着骑在马上的盛国兵用力挥舞皮鞭，身后的俘虏自是跟不上马匹前行的速度，有人不住地呜咽求饶，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匍匐在地上被拖拽着前行，更有奔行在俘虏身畔的盛兵，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一下下抽打在被拖行的俘虏身上，行过此地时，隔着百米不止的距离，呜咽声、惨叫声依旧分外清晰。
不必说，这盛国兵自是淡州、延州一役溃败的兵士，奔逃之际已是散兵游勇，此番盛军大败，这些散兵便拿沿路百姓撒气，挑些手无寸铁、身子羸弱的妇孺打骂折磨从中取乐。
袁桓再按耐不住胸中怒火，引弓射箭，箭矢穿过呼啸而过的北风，随着几声惨叫，盛兵纷纷应声从马上坠落，有些不及怒骂出声，便被一剑封喉。“那些百姓，好生安置起来。”袁桓对身畔的丁彦和上官霆道。
“是！”
寒风吹动着他额畔青丝，使他素来神色温和带笑的面容有了一丝冷峻，大而细长的眼眸里，一团无名之火开始燃烧。
此后半月，甘州一带，便流传起袁氏郎君玉面修罗的传言，传闻此人容颜俊美却箭术了得，且专射败逃的盛国兵，解救了无数百姓。这传言传入他耳中，他却只淡然一笑，暗道自己这箭术比起江东顾郎不过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值一提。
盛军营帐内
“将军！那个袁桓，从前我只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想还颇有些能耐，此人不除，将来必成我大盛心腹大患！”
“淡州那一战，他率兵前来增援，年纪轻轻，排兵布阵指挥作战有条不紊，的确是个人才。从前我只知江东顾玥有勇有谋，不想这袁桓亦不可小觑。他们汉人有加话叫虎父无犬子，这老虎隐居深山再久，生的儿子，不还是只老虎么？”坐在案边的男子凝望着西秦地图，望着其上的凌山山脉移不开眼，“不过无妨，好戏，才刚刚开始。”
这男子正是淡州一战侥幸活命的盛国将领尉迟敬，野利熙阵亡了，他却活了下来，不仅如此，手下二十万军队还保全了十之七八。尉迟敬英俊面容上，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袁子弈，下次战场上，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