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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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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下了三天,气温降下来。
天还是阴的,雾蒙蒙。
十月刚过。屋里便不用再开空调,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透着凉气。
这种湿冷让陈宝青更倦了,身子像没了骨头,只想躺着。
周荡一早出门买菜。陈宝青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他回来才慢吞吞起身洗漱,晃到客厅。
空气里有股散不掉的烟味,浓重,滞闷。这几天她起床都能闻到。
陈宝青吸了吸鼻子,走到茶几边垂眼了下,烟灰缸干净。踩开垃圾桶,空的。
但这味道她熟悉——多年前离家租住的小公寓里,也是这种一根接一根烟草燃尽后积下的气味,清新剂都盖不住。
可周荡在她面前,很少抽了。
陈宝青不饿,喝了杯温水就窝进沙发。
不开电视,不看手机,只是盘腿坐着,目光虚虚定在墙上某处,累了就移开,再换个地方发呆。
阳台漏进的光线慢慢爬过墙壁,摊在地上。
大概半小时,周荡拎着袋子回来。
陈宝青转头,朝他扬唇笑:“回来啦?”
周荡点头,换鞋:“刚起?”
“也就一会儿。”
周荡走到餐桌旁整理东西:“饿不饿?”
陈宝青没答,慢吞吞挪到他身后,额头抵着他背蹭了蹭,手掌搭在他腰侧。
周荡手上没停,又问一遍:“饿不饿?”
“还行。”
“想吃什么?”
“酸辣汤。”
周荡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吃。”
“我想吃。”
周荡静了两秒:“煮面吧。”
“那还问我……”陈宝青小声嘀咕着,从他身后走开,踱到阳台边。
外面很亮。云、高楼、晾衣杆……甚至灰尘,都裹在光里。
陈宝青眯眼望着远处巨大的广告牌。
一时间,有些恍惚。
几分钟后,周荡喊她吃面。
清汤寡水,面少得可怜,葱花都吝啬。
陈宝青捞了两下,搁下筷子。
“附近有理发店么?”
周荡看着她碗里,目光微凝几秒又移开,“有。”
“我想个剪头发。”
“一会儿陪你去?”
“好啊。”
*
俩人下楼。
走了十来分钟,找了家窄小的店。
老板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见客人进店,连忙起身招呼。
“给我剪个短发,稍微打薄一点,顺便染个色。”陈宝青说。
“要得要得。”老板一口川普。
周荡说:“剪一下,不染。”
陈宝青看向他,梗着脖子:“新长出来的头发颜色分段,太难看。”
“不难看。”
“丑!”
“……”
眼看两人僵持,老板连忙打圆场:“怕伤头发用好的药水撒!姑娘想漂亮就让她漂亮嘛。”又对周荡说:“兄弟别这么凶撒,女朋友得哄着点。”
周荡憋了半天,转身坐到破皮的沙发上。
洗头,剪完,染发。时间不短。
陈宝青昏昏欲睡,直到老板拍拍她的肩头:“美女,好咯。”
陈宝青睁开眼,看着镜子里略显陌生的自己,心里有点怪。
她抬手摸了摸空落落发凉的后脖颈,转头笑着问周荡:“好不好看?”
周荡看了看她,没说话。
陈宝青抓抓发尾:“我觉得我挺适合短发的。”
老板插嘴:“人长得好,什么发型都行。”
出店时,天擦黑。两人慢慢往回走。
夜风扑来,吹得陈宝青脖子凉飕飕。她缩缩脖子,往周荡身边靠了靠。
周荡侧头:“冷了?”
“剪短了,脖子凉。”
“打车吧。”
“不想回。”
周荡停下:“想去哪儿?”
陈宝青望向远处,顿了顿:“游乐园,行么?”
周荡点头:“先回家穿外套。”
“不冷。”
周荡没说话,捏捏她微凉的手,抬手招了辆出租车。
*
游乐园人头攒动。
两个将近三十岁的人站在门口,迟迟未进。
陈宝青撇过头,看向一脸面无表情的周荡,忍不住笑了。却牵动腹部一阵抽痛。
她吸了口气,尽量保持自然的语气问:“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我去买票。”
周荡买好票,陈宝青立刻拉着他往里走。
她对项目兴趣寥寥,只是拽着他的手四处闲逛,嘴角带笑,眼里映着灯光,有种孩子气的天真。
那模样,是周荡从未见过的一面。
不少路人在拍照录像记录着,欢声笑语不断。
陈宝青说:“我们是不是有点怪?要不我也给你拍一张?”
“我很少拍照。”
“我也是。陈宝青笑了笑。”
走了十几分钟,陈宝青便累了。
她脸色发白,微微喘息着拉周荡到栏杆边:“歇会儿。”
周荡问:“喝水?”
陈宝青摇头,佝着背趴上栏杆。两人在喧嚣里沉默。
陈宝青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最终停在一处。她习惯性拢头发,却摸了个空,讪讪一笑:“前阵子我还打算在上海买房的。”
周荡没接话。
陈宝青依旧望着那边。周荡顺着看去——是旋转木马,模糊传来孩子的笑声和音乐。
“小时候总想和爸妈来这种地方。”陈宝青收回视线,鞋底蹭着栏杆脚。
“可惜没机会。我妈生我就没了,我爸忙着赚钱。后来大了,有钱了,又不想来了。”她顿了顿,“那时候想,以后我有孩子,一定多陪他们。”
周荡沉默。
陈宝青笑笑:“自言自语,挺傻的吧?”
“想玩什么?”周荡问。
“你呢?”
周荡摇头。
陈宝青有些遗憾:“真来了又不想玩。小时候是真盼着。”
“你小时候喜欢什么?”她问。
周荡语气平淡:“没想过这些。”
周荡很少回忆过去。在这点上,他和陈宝青隔着壁。
因为贫穷,那些浸透骨头的饥饿感,早把童年压成了扁平的影子。
“算了,我们回去吧。”陈宝青瞥了眼周荡手里捏着的票,“有点浪费了。”
周荡没说话,将票揣进裤兜,扶她向外走去。
*
回到家,天色刚刚擦黑。
陈宝青很疲倦,靠进沙发里。
等周荡冲完澡出来,她才慢吞吞地进卫生间梳洗。出来,直接把自己摔上了床。
周荡从外面进来喊她:“吃饭。”
陈宝青把头埋进枕头,声音闷闷的:“我不饿。”
周荡扯了下被子。陈宝青卷了卷压住,脚趾蹭了下他的小腿。
“起来吃一点。”
她翻过身,脚背勾缠住他的腿。
周荡八风不动站着,脸色没什么变化、
陈宝青瞅着他。半晌,说:“我对你没有吸引力了是吧?”
周荡垂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疑惑。
她言简意赅:“我想做。”
周荡默了几秒,“吃饭。”
陈宝青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腹下隐隐的钝痛让她更觉扫兴。
这段时间,周荡一直没碰她。她并不贪图这个,只是今天心里像空了一块,急需填满。
她咬了咬牙,冷着脸:“跟我做,我就吃。”
周荡看出她情绪不对,“你身体吃不消。”
“我没事。”她定定看着他。
俄顷,周荡声音低沉道:“知道了。”
话刚落,陈宝青便伸手揿掉了灯。
黑暗里,身体颠荡交融。
疼痛让陈宝青感到恍惚,周荡身上的热度是唯一的真实感。
她气息微弱:“周荡,为什么同样的沐浴露,在你身上就感觉特别好闻……”
周荡捧着她的脸。指尖感触到一点温热的水意,从她脸颊滑下去,在他指间一点点变凉。
他顿了下,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轻声说:“一样的。”
除了这两句低语,屋里只剩两道不同的低喘。
周荡再没说话。陈宝青也是。
*
陈宝青越来越瘦了。她本来个子就高,更令人觉得瘦得厉害。
有时候周荡看着她那截细白伶仃的手腕,甚至觉得两根手指就能捏断。
又一日,秋日阴郁。阳光只在云隙间短暂漏下几缕。
本该出门走走的日子,陈宝青却倦怠得厉害。
最近她整天昏沉,大部分时间都蜷在床上,不怎么动。
午后,周荡陪她躺了会儿,三点多出门,说是去见陈胜。
陈宝青翻来覆去,再难入睡,索性起身。
窗外天地已换了颜色。早上那点光早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雾。
幢幢高楼的轮廓灰蒙蒙的,远处全糊在雾里。空气湿冷,带着一股石头和尘土的味道。
陈宝青回到卧室,抱起装星星的罐子和折纸,拖了把椅子到阳台。她盘腿坐下,背靠椅背,边叠边打哈欠。
前阵子手指莫名其妙肿了一直不消,今儿手指还算灵活,没过一会儿就捏出几个鼓着肚子的小星星,扔进罐子。
客厅传来门锁轻响——周荡回来了。
陈宝青把手里那颗星星折好丢进罐子。腿麻得跟针扎似的,她沾了点口水抹在鼻下,嘶嘶吸着气,一瘸一拐挪回客厅。眼睛扫到他手里——一个红色塑料袋,装着只光溜溜的鸭。
“鸭子?”
周荡:“鹅。”
“哪来的?”
“胜子家。他小孩生了,他父母从老家捎来的。”
陈宝青:“男孩女孩?”
“姑娘。”
周荡站着没动,视线在客厅逡巡。
“找什么?”陈宝青问。
“拔毛。家里有镊子么?”
陈宝青一愣,看着那只鹅:“这不是拔干净了?”
“粗毛拔掉燎过,细毛得自己来。”
“哦。”陈宝青想了想,“什么样的?我找找。”
周荡用手比划了了下大小,陈宝青在脑中过了一下,转身进卧室,出来时递给他一支眉夹:“这行不行?”
周荡垂眼看看她掌心那细小的玩意儿,停了两秒:“凑合用吧。”他接过眉夹,转身进厨房。
陈宝青跟进去。
周荡在流理台上铺了层塑料袋,又垫上几张纸巾,把鹅放上去。
陈宝青倚着门框看。
周荡做饭的样子她看惯了,此刻看他拔毛,竟也觉得新鲜。
他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此刻微微歪着头,眉心像被一只隐形的夹子夹出了川字,嘴唇也无意识跟着地抿紧,显出几分难得的专注。
周荡手大,那支小小的眉夹被他捏在两指间,显得别扭又费劲。
陈宝青静静看着,没出声。
过了会儿,周荡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太小,使不上劲。”
陈宝青瞥了眼他手里:“那皮别要得了。”
“自家养的。”周荡简短道。
“哦。”
周荡甩甩手腕,继续对付那些细小的绒毛。
又过了七八分钟。
陈宝青一个哈欠刚打到一半,听见周荡的声音:“你家里人知道么?”
“什么?”
周荡将眉夹在纸巾上刮掉细毛,“你的病。”
陈宝青动作顿了下,没看他。
转身出去拿了手机回来,背靠着冰箱,才低低应了句:“我觉得你不说话的样子是最帅的”
她以为这能堵住话头。
周荡却停了手,抬眼看她,目光沉静而直接:“陈宝青,你家里人呢?”
他一直想问。
因为她的生活静得像潭死水,没有电话,少有信息,整天就是睡。
陈宝青没应声。
周荡盯着她:“不该问?”
她摇头。
“生气了?”
陈宝青划拉着手机视频,眼皮都没抬:“生什么气?”
周荡看了她几秒,重新低下头。
他握住鹅颈,将僵冷的身体翻了个面。皮肉湿凉粘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僵硬。
厨房里的空气骤然绷紧。方才那点奇异的和谐消散了,只剩下陈宝青手机里传出的、显得格外刺耳的视频声响。
周荡换了一张新的纸巾垫着,细毛渐渐又沾多。
嘈杂的音乐戛然而止。短暂的寂静后,响起陈宝青平淡无波的声音:
“我和你一样。以后别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