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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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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间,两人已隔百米。
周荡忽地停步。先是缓缓回头望了一眼,继而彻底转过身,静立在那里。
路灯光从头顶劈下,将他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
陈宝青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却知道他在等她。于是加快脚步,小跑过去。
*
跑到他跟前时,陈宝青已是气息微喘。
周荡将烟头丢在地上,拖鞋底碾上去蹭了两下。
“累了就打车。”他说。
“再走一会儿吧。”陈宝青平复着呼吸,将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拽出来,十指虚虚交扣着,牵在身侧,慢慢往前踱。
普通人牵手拥抱接吻,循序发展。
她和周荡却像跳过了所有铺垫,直接坠入最深处的亲密紧贴。也许正因如此,才落得这不伦不类的境地。
连牵个手都算“纯情”。
陈宝青垂着头,没看他,声音温淡地重复:“再走一会儿吧。”
周荡怔了两秒,随即回握,掌心收紧几分,将她的手往自己腿侧带了带。
他似乎有意放慢步幅配合她。陈宝青走在前,他便慢吞吞地迈开一步,刚好缀在她身侧。
蝉鸣时噪时歇。
陈宝青却不似方才忧郁,低着头,看脚底的影子。
两道影子被路灯拉长又压短,时前时后,时淡时浓,却始终并肩挨着。
走了一段。
陈宝青开口:“周荡,让你辞职……是不是为难你了?”
“问这么突然?”他声音平直,“没头没脑。”
“问问怎么了?”
“你这么想的?”
“是啊。”陈宝青点头,“跟我天天闷着,挺无聊吧?”
“没。”
“是么?”陈宝青笑了笑。
“上班挺累。现在托你的福,轻松。”周荡的语气依旧平直如线,听不出情绪。
陈宝青轻声:“三个月……很快的。”
周荡没应声。
又走几步,周荡蓦地停下。
“陈宝青。”
“嗯?”
等了片刻,没有下文。陈宝青稍一抬头,呼吸微滞。
昏黄路灯下,周荡耳尖的红意已悄然蔓至鬓角。光线柔和了他惯常的冷硬,眼神微散,透出少见的温和。
他似乎想说什么,腮帮动了动,最终仍是沉默。
“周荡。”陈宝青鬼使神差地问,“我可以亲你么?”
周荡看着她,没说话。
良久,他才低声道:“这种事……不用问。”
夜深。
街巷空寂。
路灯下,他们唇舌交缠,笨拙又灼热。
夜的感官被无限放大。陈宝青清晰地捕捉着:
周荡身上未散的酒气,混着汗意与一丝草木泥土的微腥……
忽远忽近的蝉鸣,远处车辆碾过路面的沉闷滚动。
一辆出租车“刷”地掠过,裹挟的风旋起路边的枯叶,扑簌簌翻卷几下,又颓然归于寂静。
一切那样真实。
陈宝青呼吸紊乱,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周荡腰侧的衣服布料,握到指节微微发白。
*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沉入一种奇异的平静。
陈宝青的病未曾大动干戈,偶有两次隐痛,也靠止痛药硬生生压了下去。
冰箱里的食材消减又充盈,床头柜的保险套拆了一盒又一盒,阳台晾衣绳上的衣物轮换着色彩与样式。
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屋子之外。
刚踩掉九月的尾巴,病痛便在半夜趁势反扑,剧痛将陈宝青钉在床上,让她动弹不得。
周荡也没睡沉,清晨便起了床,做好早饭唤她吃。
陈宝青声音虚浮:“我再睡会儿……”
周荡绕到床侧,揿亮灯。
他俯身看她片刻,动作有刹那停顿:“又胃疼?”
陈宝青闭眼,声音闷在枕间:“我困死了……你先吃吧。”
周荡身形凝在床前,未动。
陈宝青伸手按灭灯。“不要吵我。”
周荡沉默,转身离去。
门合上的轻响落定,房间重归昏暗死寂。
陈宝青终于绷不住,猛地揪紧空调被揉成一团,蜷缩着身体,将那一团布料死死抵在灼痛的腹下。
疼痛像一台失控的绞肉机,在她体内轰鸣运转,碾磨、撕扯、抽干,仿佛要将她压榨成一滩模糊的肉泥。
她不敢稍动,牙关紧咬,急促的喘息喷在枕上。视野模糊,只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塌陷。
不过几分钟,大汗淋漓。
陈宝青挣扎着挪动手指,再次摸向抽屉深处的止痛药。
剧痛啃噬下,她甚至觉得,这样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只手绞断脖颈来得痛快。
*
窗帘缝隙的光线暗去。
陈宝青昏睡至傍晚,起身时身体虚浮,骨头像散了架。
客厅灯亮着,电视未开,更显静谧。
空气里浮着微热的粥味。
周荡人在阳台。
夕光将他的长影投进客厅,在纱窗格影里晃动。
温柔,却虚幻。
陈宝青放轻脚步走过去,身子倚在落地窗边,推开一道纱窗缝隙。
周荡正在收衣服。
他的习惯与她不同。她习惯一件件拆叠,他则一股脑揽下所有,堆在洗衣台上,再逐一抖落浮尘,折叠齐整。
天色半沉。
远处天际剩一线暗红,像巨锅压顶,空气闷稠。
周荡瞥见她:“醒了?”手上未停,抖开一件短袖,对折、再对折、摞起。
陈宝青环着臂,懒懒嗯了一声。
“很快收完了,进去等。”
陈宝青不动。
“那拉上纱窗,有蚊子。”周荡道。
陈宝青默不吭声合拢纱窗。
外头的一切被细密网格切割成模糊不具体的无数快,也包括周荡的身影。
片刻静默后,陈宝青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开车吧?”
“嗯。”
“那明天回趟县城吧,自己开车方便。”她那辆车自上海驶回,便在车库里蒙尘。
天光消逝得极快。
周荡拍亮阳顶灯台灯,将叠好的衣物归拢:“上午下午?”
“都行。”陈宝青静了两秒,话锋忽转:“你上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没回去过。”
“清明也不回?”
衣服收毕。周荡将空衣架推拢挂好,声音平淡:“纸,哪里都能烧。”他抱起衣服转身进屋。
陈宝青推开纱窗让过,他从侧身而过。
她看着他走进主卧,转头再度望向窗外。
纱窗框外,最后一点灰红也已湮灭。
*
隔日上午近十一点才出发。陈宝青让周荡先找了家洗车店,将车冲洗干净,才驶向县城。
走的是多年前的老国道,比新高速多花约四十分钟。
周荡开车沉稳,不紧不慢。
进入县城收费站时,已近下午两点。
县城外圈新开发的区域高楼林立,景象陌生。
陈宝青贴着车窗向外张望,目光游移:“周荡,开错路了吧?这怎么跟我印象里不一样?”
县城四面环山,冬日寒冷,夏日阴凉。
在陈宝青印象中,县城极小,只有几条主街相连。只要出门走在街上,遇见熟人是常事。
房屋多是自建房,最高不过三四层,零星几个单位小区稍高些。
周荡:“按导航走的。”
“你开错了。”陈宝青说。
“……外围新开发的,往里开应该就熟悉了。”
果然,越往深处,楼房越矮越旧。
熟悉的县城气息扑面而来:陈旧、缓慢、烟火气浓重。
主街狭窄,仅容两车勉强错身。
三轮车、电动车、摊贩推车,夹杂在私家车与小公交之间,缓慢移动。
周荡降低车速,凝神看前方路况。
“哎哎,周荡,停一下。”陈宝青忽然出声,手指街对面。
周荡侧头看她:“怎么?”
“我想吃那个。”她眼底微亮。
周荡顺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家老式糕点铺。
他小时候它就开在这里,没想到还在。
周荡观察后视镜,待前车驶离一段,缓缓将车斜停在路边一家五金店门前。
他解开安全带,拿过手机:“买什么?”
“绿豆饼。我记得他家绿豆饼很好吃啊,一点都不甜。”陈宝青语气隐有期待。
周荡推门下车,左右扫视,快步穿过街道。
陈宝青想起什么,立马降下车窗喊道:“买两盒!”
周荡没有回头,径直走进店铺。
她只好倚着车窗,目光追随。
五六分钟后,周荡拎着塑料袋,快步穿行返回。上车、关门、递过袋子,动作利落。
绿豆饼隔着包装尚有余温,应该是刚出炉不久。
“多少钱一盒啊?”
“十五。”
陈宝青轻啊一声:“以前才七八块……”
“过去很多年了。”周荡系上安全带,语气平淡。
“也是。”
陈宝青拆开一盒。十二个,小巧圆润,表皮白净微润,底部带点薄焦,细闻有微微清冽的绿豆香。
她拈起一个,咬掉一半。清甜适口,跟旧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她又送一个入口,腮帮微鼓,看着周荡将车身摆正:“不尝一个?”
“不用。”
陈宝青咀嚼着,捏起一块便递到他唇边,“很好吃的。”
周荡头颈微侧以表拒绝,她倾身凑近。
避无可避。他抬眼撞见她眸中的期待,无声张口衔住,草草嚼两下便咽了下去。
陈宝青动作顿住,片刻才收回手,自己又吃了一个,含糊道:“……牛嚼牡丹。
周荡悄然瞥她。
她侧脸望着窗外,吃相不甚斯文,腮帮鼓动像松鼠,嘴角沾了细屑,舌尖舔了两次都没舔掉。
见她两手没空,周荡拧开她那瓶喝过的水递过去。
“不渴。”她把脸扭开。
“……还可以。”周荡给出评价。
“好吃也不给你了。”她说着,将塑料袋塞进腿侧与车门的空隙里。
“……”周荡看她护食的样子,唇角微动,转而问道:“现在去哪里?”
陈宝青咽下食物:“去初中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