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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一曲为相思(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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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退让与逃避,显然不能令在座的某个人满意。洛水刚想缩回自己的壳里,便听见曹丕略带一些试探意味的问话:
“听说爱妻擅吹竖篴,又从子建那里拿到了一支。刚好有蔡夫人这等懂乐之人在侧,不如——你就在这亭中为我们吹上一曲,如何?”
洛水微微一怔,右手探入衣袖之中,抚摸着紫竹光洁的表面。
“子建是我们兄弟中唯一一个会吹竖篴的,得他相赠珍爱之物,爱妻之能想必是赶超于他,为何要做这般表情呢?”曹丕显然不愿让她如意,继续逼问道。
洛水咬咬牙,还是从袖中取出竖篴:“如果夫君愿听,妾身自然奉陪。”
说罢,她想都不想便吹出了一阵曲调,又不敢轻易造次,只好将方才文姬吹出的《胡笳十八拍》全部搬到了竖篴上。
还好,多亏了这具身体的超强记忆力,她仅听过一遍的曲调,便能够吹的丝毫不差。一曲终了,不仅是曹丕目瞪口呆,一边的文姬也微微点头,向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甄夫人精通乐理,昭姬佩服。”几句话过后,文姬明显察觉到洛水的局促,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加言语。
“哦,对了,蔡先生的焦尾古琴不是在子建那里吗?在我们府里,唯一能与爱妻琴技抗衡的大概只有你了,不如你们两个合奏一曲,如何?”曹丕看见洛水的躲闪与退让,却显然不愿让她如意,而是愈加的咄咄逼人。
洛水闻言,只能从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曹丕的音乐能力也不弱,要他们两个合奏一曲,大约也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吧!互相有情的两个人必然心灵相通,合奏之时,自然也会配合的天衣无缝。
怎么办——虽说她从未与曹植合奏过,但是——这个险,她实在是不敢去冒。
“仓舒,你——去把我的琴取来,拜托了。”正当她不停考虑的时候,曹植淡然的声音传到耳中,让她有些出惊的抬起头来。
曹植的眼中,竟是全然的无情,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悄然垂下了目光。
曹冲眨眨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一个出溜便窜出了风波亭。
“焦尾琴?莫非——是父亲的那个——”文姬有些惊讶的问出声来。
“对,当年蔡先生去世之时,曾叫父亲将古琴代为保管。父亲见我天资敏慧,便将古琴送给了我。”曹植从容对答,面容淡定,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动。
“这样啊——”文姬点点头:“如果你这次弹得不好了,我可要把琴收回去的!这把琴,父亲原本是想留给我的,真不曾想它竟到了你的手里。”
洛水看向文姬平静的脸,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惊。
她知道焦尾古琴在曹植心中的地位,文姬的这句话,竟是在逼迫曹植使出自己的全力。
那么——她就更应该为他留住那把琴。
做好了决定之后,洛水微微叹出一口气来,双手扣紧了竖篴,半晌怔愣。
曹冲很快便带着琴回来,将琴放在亭中的石桌上。
曹植静默半晌,还是伸手抚上琴弦,向洛水微微点了点头。
他——大概也做好了决定吧!
洛水闭上眼,掩住心中的一丝苦涩。
琴音先起,宁静而平缓。正是方才文姬的那一曲《胡笳十八拍》。
竖篴的声音满含深情,如泣如诉。
吹到半途洛水才发现,曹植的琴声中除了一丝苦痛与纠结之外,几乎别无感情。
这样——也好!
洛水几乎是一股脑的将自己所有的情感全部加诸于乐声中。
这样的话,对于听者来说,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单相思,所有罪责,全部由她一人领受。
一曲终了,洛水将手中的竖篴放下,看到曹丕的模样,只是故作不知的笑了一下。
曹丕眼中有些许了然,也有一点——嘲讽!
洛水沉着的看向他的眼,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做出丝毫不惧的样子。
“爱妻乐技超群,竟是让我这个做夫君的也佩服不堪啊!”曹丕凝视她许久,忽然径直将她拉过来揽在怀中:“一曲为相思,爱妻你的相思,又是因为谁呢?”
洛水不习惯那样近的身体接触,霍然抬头,直直的看向他的眼。
他说出来了——他怎么可以说?
这件事说出来对他并无好处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洛水实在看不出曹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装傻充愣。
“夫君太见外了,妾身方才只是随性吹了一曲,哪有什么相思一类的说道!”
“哦,是吗?难道是我听错了?”曹丕状似无意的垂下头去,悄然附在洛水耳边说了一句:“爱妻不要忘了,你可是还给我留下了两个孩子!”
洛水原本拧着眉,想要将曹丕推开,听闻这一句,伸出的手猛然间停在半空。
原来——如此!
他是要用叡儿和翎儿来逼迫她归从。
真不知道,这句话他会忍了多久。
她可以用自己的一切来冒险,但是——叡儿和翎儿,虽说他们不是自己的孩子,但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夫——夫君说笑了,妾身吹竖篴只为自娱,哪有这么多相思的说道。”沉默了许久,洛水还是向他做出了妥协——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以她那点耍阴招的能力,根本就不足以与他抗衡。
“二哥多虑了,二嫂精通乐理,能与二嫂合奏是子建的荣幸,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正当她开口想要说话的时候,却听到曹植有些不卑不亢的声音悠然传来。
他叫过她甄夫人,叫过她洛水,叫过她嫂嫂——却唯独没叫过她二嫂。这个称呼,基本上是完全承认了她是曹丕的妻子——
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对,彼此的眼神中竟都有一丝苦笑的意味。
“这样倒有点像是我多虑了,夫人一向温柔娴淑,定是懂礼节,知进退的,不曾想竟是我误会了你。看来那些向我乱嚼舌根的人,也应该让他们懂点规矩了!”曹丕的目光中倏然闪过一丝阴厉的神色,凝视着洛水的目光温柔,但那样的眼神却还是让洛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那么,现在天色也不早了,爱妻,我送你回去吧!”曹丕却忽然扮演起了好好先生的角色,扶着洛水的手臂便要离开。洛水挣了一挣,不曾想他却猛然间加了力道,让她不由自主的轻叫出声。
“蔡夫人,不好意思,我与夫人便不作陪了。”说完,曹丕也不管洛水作何反应,只是半拖半拽的将她拉出风波亭。
几滴雨滴交上来,洛水又急又气间,竟又扯动了肺部的痨咳。突如其来的冰冷让她全身酸疼,不由得重浊的咳了几声。曹丕听见了,却只是将她扯得更用力。
*** ***
亭中的曹植刚想出去,便被曹冲按住了。
“四哥,我们送蔡姨回去吧!”打量着曹植的脸色,曹冲故作天真的拿起焦尾古琴:“蔡姨,这把琴——你来评价一下,该不该把它从四哥手里收回来吧!”
“蔡夫人,这琴子建没有资格继续拥有,你拿回去吧。”曹植微微向曹冲摇了摇头,看向亭外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忽然叹息着说了一句。
“那是因为你刚才弹琴时没有尽全力,”文姬看着石桌上的焦尾琴,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这琴你就留着吧,方才的那几句话只是为了试探,你为了保得甄夫人平安,不惜舍下心头至宝。此等决心,着实令我佩服。”
曹冲有些难以置信地绕到文姬身边,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子:“蔡姨,你说的是真的吗?”
“刚才的乐声你也听见了,懂乐之人,也必然会对其间数种情绪心知肚明。可怜又可叹,二公子对音乐的理解还是未达化境,只听见了甄夫人的情,却未分辨出四公子的意。”文姬笑着说了一句,忽然有些担忧地转向曹植:“四公子,我本不是曹家的人,对你们的家务事也不好直接插手干预——我能劝你的只有一句——莫要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曹植沉默片刻,还是有些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蔡夫人,这些我早就明白,不过——还是多谢你的提醒。”
文姬这才点点头,起身撑开伞:“这样就好——我们先回去吧,等一会儿还有饮宴,莫要误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