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辞》泪·红颜

24、问君何曾悔

　　孩子出生后的隔天，洛水便差人将消息送给曹操与曹丕。

　　由于此次曹操行军速度并不快，故而洛水派去的人只用了不到五天便带来了回信。男孩取名曹叡，女孩取名曹翎，并让她安心在曹府中抚养孩子。

　　郭嬛的身体本就不错，此次产子，恢复得也是极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能在洛水的搀扶下，在园中随意游逛几圈。

　　两个孩子身边虽说有奶娘与几位婢女带领，但洛水总觉得不妥帖，干脆暗自的请求曹冲，请他从身边安排几个能信得过的贴身侍婢来为她帮忙。曹冲欣然应允，并很快找来了帮手。

　　来的正是半年前与他们一同在观荷亭赏花的少年，名叫周不疑，与曹冲同龄。洛水同他交谈几句方才发现，原来他的智力并不输给曹冲，同样是一位天才中的天才，不由得感叹起古人的聪明才智——似乎她自从穿越到三国时代，所遇见的人，从曹氏父子到郭嬛等人，好像全是智力超群的非常人物。

　　秋枫园中，一时间竟也人声鼎沸。先前不愿前往的各位夫人，此刻竟也故作热络的在洛水处盘亘，大约是看在她这位甄夫人喜诞麟儿之际，总想为自己分得一杯羹，搞得洛水头痛不已，又不知如何解决，只能将两个孩子抱出去应付了事。

　　小小的曹叡极是听话，每每看到她，总是巴巴的伸着小手，黑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可爱至极，就连曹冲和周不疑这一对好朋友，都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讨入“麾下”。曹翎却总是颇为安静，不哭也不闹，在郭嬛的怀中张眼四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 ***
　　时候很快转入盛夏，又是六月中，荷花开放的时节。

　　洛水和郭嬛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在曹府中闲游，曹冲和周不疑跟在她们身后，有些无奈的听着两人的八卦。

　　因为她这个甄夫人已经生产完毕，曹府守门的军士也便对他们网开一面，允许她们在曹冲的陪伴下踏出秋枫园。

　　“哎，郭姐姐，当了娘亲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棒？”洛水摇晃着怀中的曹翎，小家伙很听话，此刻正甜甜的沉睡在襁褓之中，通红的小嘴儿不时一撇，看上去大约是做了个好梦。

　　“看到孩子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郭嬛嘴角的笑意文静而清浅，她怀中的曹叡却不甚安分，一会儿拉拉她的衣襟，一会儿又扯扯她的头发，看见洛水的时候，偏偏总是露出一副“无齿”的笑容，让洛水好气又好笑。

　　“对呀，郭姐姐一下子又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我连羡慕都羡慕不来呢！”洛水有意撞撞郭嬛的手臂，脸上挂了一副贼兮兮的笑容：“如果以后你嫁了二公子，那你们一家岂不是完满了！”

　　“对啊，说起来，这些多亏了洛水妹妹的帮忙呢！”郭嬛一边说着，一边扯住曹叡的小手，阻止他继续“摧残”自己的头发。

　　“嗳，郭姐姐，我也想抱抱孩子，行不行？”两人正在说这话，曹冲忽然可怜兮兮的走了过来，眼巴巴的看着郭嬛。

　　“叡儿不听话，你抱抱翎儿吧！”郭嬛正对付着曹叡不停挥动的小手，听见曹冲的请求，忙不迭的说了一句。

　　洛水闻言，只是温和一笑，将怀中的曹翎递到曹冲手中。

　　曹翎却是极为乖巧，在曹冲的怀里，只是扁扁嘴，自顾自的径直睡去。

　　“嫂嫂，你看你多幸运，直接捡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曹冲怀中抱着曹翎，却还是忍不住拿眼瞄起曹叡：“你看，虽说是同一胎生下的，这两个孩子性格却完全不同！”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更何况这两个小家伙！”洛水耸耸肩，少顷，俏皮的眨眨眼睛。

　　“咦，真没想到我们竟到了这里！”曹冲的声音让洛水回过神来，她连忙抬头一看，莲花，荷塘，小亭，竟是她一年前曾经来过的观荷亭。

　　一年前她来这里的时候，还是一个少不经事的十六岁女孩，现在，她却已经升格做了“母亲”，昨日种种此刻想起，竟让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回想起那个在此处弹琴的少年，她便感到内心中某一处微微暖了起来，嘴角的那一丝笑意也便格外的温暖。郭嬛眼见洛水这般的表情变化，回想起她曾经的表情动作，心中不由得明白了几分，却只是默然垂下头，没有说什么。

　　“嫂嫂，要进去坐一坐吗？”机灵的曹冲早已看出洛水心思，便故意拉长声问道。

　　“哦，不用了，我还想去看伏寿姐姐呢，一年未曾见她，我也挺想她的！”洛水下意识的收回目光，微微笑了一笑，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转开。

　　即便她确实对那人有好感，他们之间，也是注定不可能有未来的，不是吗？

　　“好啊，对了，听说伏皇后也怀胎了，嫂嫂又刚有了孩子，那样的话岂不是双喜临门了！”曹冲笑着说道：“走吧，我们去皇上的行宫！”

　　洛水闻言，不由得又惊又喜——伏寿姐姐若是有了孩子，以后大约也会开心不少吧！

　　“是啊，我骗你做什么！”曹冲的头微微一偏，看去似乎是有些无奈。

　　“好啦，我们走吧！”洛水只是不动声色的笑了一笑。
　　*** ***
　　献帝的府邸距离观荷亭并不远，洛水乍看向这条熟悉的小路，心中不由得又升起一些回忆，连忙垂下头，逗弄怀中的孩子。

　　看上去，献帝的身体似乎并不好，见到他们的时候，脸色尚且有些苍白，却在看到洛水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洛水等人各自见了礼，献帝却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心中却猛然间闪过一丝阴霾。

　　“甄夫人，闻说你喜得龙凤胎，恭喜了！”沉默了一下，刘协还是从洛水的手中接过小曹翎：“这一个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皇上，这是女孩子，她叫曹翎，那边的是曹叡，我的——呃，儿子。”洛水有些尴尬地承认道，心中却默默腹诽——她今年才刚满十七岁，这个年纪在现代还是高中生，怎么可能有孩子？

　　“真漂亮，”刘协微微笑了一笑，将小曹翎抱在怀里：“再怎么说，我也该谢谢你过来，她如今——身子也不甚好。”

　　洛水咬紧了牙，微微点点头：“是，皇上，我明白了，刚好我看了几本医书，现在至少能派上一些用场。”

　　“甄夫人，那就谢谢你了。”洛水敏感的发现，虽说刘协表面看去平静异常，眼眸深处却略有些谋算之意，心中不由得又加了几分警惕。

　　真不曾想，就连这当了一辈子傀儡的汉献帝，也是有几分实才的！

　　洛水想到这里，惊觉自己谋划太多，连忙用力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念想赶出去。

　　伏寿的身体状况确实不甚好，她的身孕大约四个月，脸色却极其惨白，洛水连忙扶上她的脉门，隐约把到一丝滑胎的迹象。

　　曹冲与郭嬛只是站在一边看着，郭嬛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神情，洛水心下明白，她也是做过母亲的，自然明白怀胎时的痛苦。

　　“姐姐，现在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怎么，自你怀胎后，一直都没有大夫来看过吗？为什么你的身体会虚弱成这个样子？”洛水有些奇怪地轻声嘀咕着，伏寿听到了，也就只有苦笑连连。

　　“妹妹，你可知曹司空不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的，所以，他请的大夫是否牢靠，就连我都不敢确定，所以他们开的方子，我更是不敢使用，因为我想留住这个孩子！”伏寿抚上肚子，微微苦笑一下：“现在我唯一的盼头，就是这孩子了，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也因了父母的遭遇而失去性命。”

　　洛水的眼中有些潮，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无言。

　　即便伏寿现在保住了这个孩子的性命，但是——她的这份苦心，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建安十九年，她便再也无法保住自己的命，与孩子的命。

　　只不过，她知道这些，又能怎么做？曹操与曹丕对她戒心极重，怎么可能任由她插手于傀儡皇帝的事情？

　　“姐姐，我一定帮你保住这个孩子！”良久，洛水缓声做出保证，一向清澈的眸子，此刻却是格外的茫然。

　　“太谢谢了，还好有你帮我——”伏寿微擦双眼，轻轻的笑了一声：“这段时间董贵人的父亲也时常会照应着我们这里，就连我父亲，虽说官拜了中散大夫，却仍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连保住我伏氏亲族，都难上加难。”

　　洛水微微咬住唇，不语。

　　她竟未想到，伏皇后的日子竟会落魄至斯，悲兮？痛兮？

　　“姐姐——”实在忍不住，她轻轻抱住伏寿，小声抽泣起来。

　　伏寿也抱住她，右手不停的擦着眼泪，然而，已经被引出来的眼泪，此刻竟是说什么都止不住。曹冲和郭嬛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目光中有怜，亦有痛。

　　“姐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活下去，以前我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现在，我们却还有孩子，即便是拼上我的一切，我也要让你见你的孩子一面。”洛水沉默片刻，终于决然的抬起头来。

　　“妹妹，还好有你在——”伏寿抱住洛水，轻声呜咽了几声，言语却格外的艰难。

　　“姐姐，哭过这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要哭了，不然你肚子里的孩子会变成小老头的！”沉默了片刻，洛水还是决然擦干眼泪，换上一副灿烂的笑脸：“你看，怀胎时愁闷心绪太多。对孩子不好呢！”

　　“嗯，好的，既然妹妹这样说，我就一定开开心心的等待他降生！”伏寿的笑容有些牵强，不过——好歹是笑出来了。洛水看见她久违的笑脸，不由得微松了一口气。

　　“姐姐，如果有一天，我们能够自如的行走于世间，我一定一定，要带你去看我家乡的洛神花，好吗？”脑中一热，洛水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保证。

　　“嗳，嫂嫂，你刚说过要带我一起去的，怎么又变成皇后姐姐了？”伏寿刚想回答，曹冲一张不满的小脸却适时的凑过来，虎视眈眈的盯紧了洛水。

　　“嗨——这个嘛，大不了我们大家一起去！”洛水笑眯眯的说道：“你看，我们三个，还有郭姐姐，还有孩子们，多好啊——”

　　“好啊好啊，听上去就不错！”郭嬛笑着点点头：“洛神花的传说我也听过，听说是凝了洛神的血泪呢——”

　　“那，我们就说定了，一起去！”曹冲笑着拉住洛水的手，微微一摇。

　　洛水的眼眶忽然有些潮，却还是咬咬牙，用力反握住曹冲，仿佛——也是在给予自己一丝安慰。

　　是啊，她，又该是怎样的怨恨自己，这个约定，可是永远都实现不了的啊！
　　*** ***
　　接下来的几个月，洛水这才知道原来养大孩子竟是如此不容易。

　　曹叡的性子好动，经常在屋中爬上爬下，见到什么都要放在嘴里啃上老半天，非要洛水和郭嬛每日里盯着才可以，一个不满意了，哪怕是三更半夜里也要“哇”的一声大哭，将府邸中的众人全都折腾起来，到了最后，洛水和郭嬛只有商量好了，每天留一个人守夜，免得小曹叡再做出什么心血来潮的磨人举动。

　　曹翎倒是稍好一些，不如曹叡那般让人费心，每日里只是甜甜的所在奶娘怀中睡大觉，偶尔哭起来，声音也是又尖又细，却似有了几分女孩子的娇羞。

　　因了洛水的缘故，接下来的几个月，曹冲与郭嬛都和伏寿相谈甚欢。伏寿和献帝却是对曹叡和曹翎这两个孩子很是喜欢，每次洛水和郭嬛带了孩子过来，他们都要将孩子抱在怀中逗上半天，直到小曹叡不甘寂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为止。
　　*** ***
　　建安十年的冬日，时候正是一个飘雪的清晨。

　　献帝的府邸之中，一声嘹亮的婴啼唤醒了世间万物，也让等候在产房之外的洛水等人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甄夫人请放心，皇后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均安。”产婆匆匆抱着孩子走出来，献帝急忙站起身来，接过襁褓中那一条小小的生命。

　　“皇上，恭喜您，喜得龙子。”洛水率先走过去，襁褓中的孩子红红的，皱皱的，看上去有些丑，献帝却仍旧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眼中有些许的湿意。

　　洛水心中明白，这是献帝的第一个孩子，他珍重些倒也不奇怪。

　　“咕——”在父亲的怀里，孩子似乎是很舒适，嘟着小嘴，口中忽然发出一阵怪声来。

　　洛水和郭嬛站在一边，看见献帝那既惊且惧的模样，不由得有点想笑，只好用力憋着气，不让自己破功。

　　“皇上，您便给这个小皇子取名吧。”忍了半天，洛水总算将笑意憋回到心里，故作正统的走上前去，轻声说道。

　　“对啊，名字——”献帝轻声的喃喃，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令洛水分不清悲喜。

　　“他出生在瑞雪初降的冬日，就叫——刘瑞吧，希望他能为我汉室带来祥瑞。”沉默一下，献帝总算缓声说道。

　　洛水微微侧过头去，让窗格的暗影遮去自己脸上的动容。

　　刘瑞，刘瑞——只可惜，他为父母带来的不是祥瑞，而是——

　　看着难掩忧色，面上却仍旧狂喜的献帝，洛水竟一时间失却了语言。

　　这世界上，又有谁比她活得更累？

　　她明明知道所有人的历史，却完全无力改变。
　　*** ***
　　建安十一年，五月。

　　洛水见过献帝与伏皇后，便径自回到了秋枫园。

　　“叡儿乖，快叫叔叔——叔叔！”刚走进屋，她便看到曹冲兴致勃勃地摇晃着孩子，小曹叡正咕咕地笑个不停，趴在曹冲的肩上，不停扯着他的头冠。

　　“咦，这孩子还跟你挺投缘！”洛水见状，不由得有些好笑地走过去，想将曹冲怀中的孩子接过来：“算了，玩了这么久，孩子也该累了。”

　　“不要不要，叡儿好玩，我还要和他玩一会儿！”曹冲却撅着嘴退开几步，不停地摇着头。

　　“嗨，曹小少爷，难道这孩子就是给你玩的啊！郭姐姐知道了，肯定气得昏过去！”洛水被他说得一时无语，良久，才无奈地说道。

　　“可是——可是我想教他说话，嫂嫂你看，他都一岁多了，连句叔叔都不会叫，这怎么行啊！”曹冲不满意地撅起嘴来：“不要告诉我，他连娘都不会叫！”

　　“仓舒，你以为教孩子说话那么容易？”洛水无奈道：“你以为这世界上谁都像你一样，不用教就能学会？”

　　“哦——”曹冲有些失望地递过曹叡：“好啦，我知道了！”

　　洛水顺手将曹叡接过来，不曾想曹叡竟缩在她怀里，甜甜的发出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哎呀呀，我听见他叫娘了！”曹冲“腾”的一下蹦起来，不停晃着洛水的衣襟：“嫂嫂，听到了没？”

　　洛水难以置信地又晃晃怀中的孩子，没想到曹叡依旧维持着那副甜甜的笑意，虽说发音有些口齿不清，但她还是能听出，那是一声“娘”。

　　“啊，啊——哈哈哈！亏我和郭姐姐教了他半年，终于学会了！”洛水一边笑一边说，急急忙忙的抱着小曹叡跑向郭嬛的卧房：“这个消息可得赶快告诉郭姐姐才行！”

　　“嗨，嫂嫂，要不要教他叫叔叔——叔叔啊？”曹冲不怀好意地跟在洛水身边：“这个比较重要吧，再怎么说我都照顾他一年了，这点奖励总该要过来——”

　　“你自己教他吧，能教会的话我当然没话说！”洛水耸耸肩，边跑边说。

　　“咳，嫂嫂，你怎么知道我教不会，我自从第一次照顾他开始就一直在教他叫叔叔，可他就是不叫！”曹冲有些郁闷的耷拉下脑袋：“看来还是长得漂亮的人比较让小孩子喜欢，你看，嫂嫂教他半年，他就记住了！”

　　洛水无奈地撇嘴，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 ***
　　郭嬛的卧房中，洛水见郭嬛正在练字，小曹翎正趴在地上的一大堆古籍中，煞有介事的用小手翻弄着书页。

　　“哟，姐姐，你怎么把小翎儿教成书呆子了？”洛水看到这等场面，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要告诉我翎儿只要呆在一堆书里就能安静下来！”

　　“唉，算是被你说中了！”郭嬛有些无奈地说道：“真没想到叡儿好动，翎儿好静，两个孩子的性格竟是完全不同。”

　　曹叡见到郭嬛，竟也张开小手来，甜甜的叫了一声。

　　郭嬛的眼神先是震惊，转瞬变为狂喜，忙不迭的将曹叡接过来：“哎呀，洛妹妹，你怎么教会他的？”

　　洛水只是笑笑，看到郭嬛乍惊乍喜的样子，自己心中也多了几分柔软。

　　其实，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

　　这个想法刚刚经过她的脑海，洛水便连忙晃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

　　第三卷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