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辞》泪·红颜

2、错生倾国色

　　是日，天气晴好，凝练如洗。

　　洛水之畔，正有两个少女相携漫步。

　　其中一个拿着DV的白衣女孩走得稍快些，另一个红衣女孩气喘吁吁地跟了很久，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闷哼出声来：“喂，洛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赶火车一样……”

　　“喂唉……陈妍，我在录像，你先别说话啊！”白衣女孩儿回过头来，颇有些无奈地按下了暂停键。

　　“你怎么回事，怎么一到这里就发疯似的录个不停，这是你家啊!”陈妍擦一擦额角的虚汗，埋怨地看了洛水一眼。

　　“如果我跟你说，这里真是我家，又如何呢？”洛水唇角闪过一丝玩味之意，继续道：“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当年我妈来洛阳考察的时候，刚好在这洛水边分娩。我这个被人家起过无数绰号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不要告诉我都一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洛阳人！”

　　“哦，忘了……我又没你那种能力，整个一移动型Laptop！”陈妍沮丧地揉了揉眉心。

　　“啊，等等……看那边，那种花是什么花，好熟悉……”洛水刚想答话，眼角余光处便瞟到了一丛嫣红如血的花儿，却见那花儿根茎细细，入眼后颇觉熟悉，用力的想，却说什么也想不到这种花的名字。

　　“唉，亏你还是移动电脑外加北大高材生，怎么连个洛神花都认不出来？”陈妍无奈地撇了撇嘴：“这不是你说要来看的吗，切……找了半天，才只有这么一小片！”

　　没有见过那花儿的模样，心中却依旧是无端端的伤感悲切。

　　洛水只默默看着那些花儿，眼中竟是蓦地闪过一丝悲戚之意，缓缓蹲到地上，讷讷伸出手去，想要抚摸那红白相间的花瓣。

　　没等她触到花瓣，前面竟是忽然传来一阵极为急促的呼喊声音：

　　“不好，有人落水了，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不会游泳——”

　　洛水一行人顿住脚步，抬头张望，原来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在河中心一浮一沉。虽说她身边有一处开满了洛神花的河心岛，她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只能一点点的下沉，走向死神的怀抱。

　　“妈——妈妈！救我，救——”女孩挣扎着叫出声来，她的母亲在岸边已经哭得不成样子，若不是一边有人拦着，早就跳下河去救人了。洛水心中有些不忍，却无奈自己对游泳也不擅长，下去救人说不定会把自己给赔进去，就没有轻举妄动。

　　“妈妈，妈妈——”女孩的声音已经愈加微弱了，周围旁观者众，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仿佛所有人都只将这次生死之差当做一场游戏而已。洛水冷眼旁观着，嘴角缓缓扬起一丝轻蔑的笑容——现在这个社会，人心隔肚皮，现今这等场面，果真是让人看透了世态炎凉啊！
　　河中，情况已是极为危险。女孩的挣扎已经渐渐停止了，如果再没有人施以援手，一条小小的生命只怕会葬身于这条河中。孩子的母亲已经晕了过去，周围众人更是摇头叹息，却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下水帮忙。

　　洛水心中正在暗叹，身后忽然有股极迅猛的力量，她正站在距河面最近的岸边位置，被这股力道一推搡，整个人也失去了平衡，虚飘飘的直接被撞飞了起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接着——咕咚一声，她很倒霉的被人推进了水里。

　　猛然呛了一口水，洛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的回忆着以前学的游泳姿势，缓慢，却仍旧颇有成效的向河中女孩游去。

　　费劲的挪了半天，她总算抓住了女孩的小手，用力一扯，不曾想女孩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在水中微微试探一下女孩鼻翼，心中猛然一颤——

　　不行，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她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岸上又有几个人下了水，向她这个方向游来。洛水向前游了一点，一把抓住了那座开着洛神花的河心小岛，想借此喘息均匀。

　　不曾想她的手刚一触到洛神花的花瓣，脑中便仿佛被人烙过一样，猛然抽痛，接着，浑身也虚飘飘的没了一丝力气。
　　*** ***
　　眼皮上仿佛有光芒闪过。

　　洛水微颤了眼睫，缓缓直起身子。

　　张开眼的一个刹那，她只觉得脑中仿佛有电流闪过，许多既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潮水一般涌入脑海，数量太多，让她一时竟有些难以招架起来。

　　她想起河伯与宓妃——她真正意义上的父母。

　　人间的传说中，天神伏羲的小女儿宓妃，在横渡洛水时覆舟死去，死后化为洛水之神，后嫁与河伯为妻，由于河伯的始乱终弃，宓妃愤而回到洛水，独自生活。

　　然而，别人不知道的是，宓妃离去之时，早已怀有两月身孕，怀胎期满后，便产下一名女婴。

　　由于她出生在洛水之中，便得到了“洛水”这个名字。是以人类口中的“洛神”，所指的并非宓妃，而是宓妃的女儿洛水。

　　在洛水降生的时候，洛水之畔，仿若神赐一般，开满了鲜红的洛神花，红如血，红如霞。

　　这个名叫洛水的女孩子，在洛水之中度过了孤独的十六年。

　　洛水之母宓妃的脾气并不好，整日饮酒买醉，喝醉时，仍旧在絮絮地叫喊着她父亲的名字。清醒时，也总是静静的凝视着女儿的小脸儿，目光沉重的唏嘘不停。

　　她仿佛能看见，洛水底的府邸之中，那个安静渴望着出外的幼小女孩，与她仿若祖孙般亲近的孟婆，曾经在朝拜时看过一眼的玉皇大帝。

　　她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寂寞。就连如今的洛水，都能感受得到，女孩心中那恐惧与期盼并存的复杂情绪。

　　毕竟是孩子，终究耐不住寂寞。洛水女神在十六岁的那一年，请求孟婆给予自己一次去人间轮回的机会。孟婆耐不住少女再三请求，便让她拿了平安符，走上地府的玉桥。

　　不曾想洛水竟阴差阳错的拿到了薄命符，也就是说，她这一生，虽说享不尽荣华富贵，却注定了红颜薄命。

　　接下来，她便回忆起自己的现世。

　　猛然跳出的那个名字，让她有如雷击一般僵直了身子。

　　刚刚张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看见的是一个身穿紫衣的中年人，头顶戴着黑布帽，看着她，微笑：“此女真乃洛水之神也，当名甄洛。”

　　甄洛——这个名字她实在太熟悉了。

　　她在落水前刚刚给陈妍讲过的故事，那个容貌冠世，却又命比纸薄的一代红颜。

　　接着，便是成长。

　　她的哥哥甄俨比她大六岁，是一个笑起来很灿烂的少年，经常带她各处游逛，与她一起学习。

　　只可惜——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他却仿若一颗光芒燃到极盛的流星，闪烁一下后，便阖然长逝，只留下一向最照顾她的嫂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

　　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向苛刻，便为了她们母子两个，第一次跪在了自己在人世的母亲面前，哭着请求自己的母亲待嫂子好一点——

　　也是在这一年，洛水的真正母亲宓妃在听说她拿错命符的时候，竟寻到了甄府，强迫她随同自己离去。洛水自是不愿意离开，哭闹着要将这一生走完。宓妃一气之下，竟忘了自己的女儿早已是肉体凡胎，一掌扇过去，扇去了她的两魂。

　　洛水毕竟是神人之魂，去了两魂之后，依旧可以活下来，却再也不能成长，直到魂魄归位。
　　剩余的两魂，也阴差阳错的经过六道轮回，附身于现代女孩秦洛水的身上。只有在落入洛水的时候，这两魂才能重归于本体，甄洛的身体，也能够再次成长。

　　只是不曾想，这一等，便等了近十年。这缺失的两魂，也以秦洛水的身份，在现代悄然成长，经过了十六载岁月，终究消逝。
　　*** ***
　　甄洛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穿上了玄色嫁衣，被袁绍的次子袁熙吹吹打打迎娶进门。看到她容貌的一刹那，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脸动容，却在听到她不能长大的事情之后，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母亲，袁绍的正妻刘氏。

　　于是，她便以孝敬老人为由留在了袁府之中，除了刘氏之外几乎谁也不见。接下来，袁熙接任了幽州刺史，一年十二个月中有十个月都是在外面度过，每次回来，却总不忘给她讲些小故事，带些新奇的小玩意。虽说外面战火纷飞，白骨敝原，他却总有办法将那个世界描绘得乐趣无穷，让刚刚降临至人世的十六岁仙家少女渴盼不已——

　　可以说，与袁熙在一起的时候，曾经的甄洛，不，洛水，总是极为幸福的，那个面容深邃的青年，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看上去如此的怪异，却又自有一种非同一般的和谐。

　　有一个刹那，洛水甚至以为原来的自己是喜欢袁熙的——可她知道，那并不可能，甄洛喜欢甚至深爱的人，只有曹丕——那个负心汉，而已。

　　只是记忆，便能让她全身温暖——仿佛看到了一个心如白纸的少女，正小心地守护着自己的幸福。

　　只可惜，现实的一切，并不是这个将世界想得极简单的少女可以理解的——因为在现代的十六年光阴，她早已参透所有人的结局，包括记忆中那个笑容温暖的刘氏，并不美，却如春风般温和清雅的伏寿姐姐——她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如今的伏皇后。

　　将近十年的时间，便是这样过来的。她一直维持着十四岁的小小身体，感受到的，却是二十余年来众人的尽心关怀，从出生到现在，全部都是一往而是的顺境，若非洛水早知结局，甚至——会以为自己并没有拿到那枚薄命符。

　　这一刻，曹操已经有了攻取袁家势力核心——邺城的打算。

　　洛水能感觉到，原来的自己在听到曹操那个“誓夺洛神”的口号时，心中的无助和恍惚，还有，袁熙将她抱在怀里，缓声安慰时那胸口的温暖。

　　而如今的洛水，却只能淡淡的笑，苦涩的笑——

　　曾经的记忆一幕幕在脑中闪现，每次袁熙与刘氏的脸孔闪现，她总会想到日后的结局——袁熙在城破之后率众逃跑，就连她自己，也要与曹丕“一见钟情”并当上他的结发之妻。

　　不，这哪里是结局啊，这是甄洛这个名字辉煌的开始！

　　接下来，她现在所扮演的这个女子，将让曹氏三杰全部为之倾倒——

　　想到这里，洛水心中凭空多出了几分同情。由于她毕竟是转世重生，对于曾经的一切，自然会更加冷静客观，不再单纯以感情用事。

　　阻止曹操发兵，已是不可能。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大约就只有帮助刘氏，能守得一时是一时！

　　这样的话，即便一切按照历史演化，她也没有什么愧悔了——
　　*** ***
　　这样想着，洛水缓缓张开眼，打量一下自己的房间。

　　一般小说女主角穿越醒来时看到的总是担忧的婢女或是父母，而她们自己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半天之后才能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穿越，也可以说是另类了吧！醒来时正趴在桌子上，肩头披了一件白色外袍，身下压着一本厚厚的《尚书》，想来是原本的甄洛正在看书时不慎睡着了，不曾想这一时刻竟是魂魄归位的契机。

　　走到房间外侧看看，左手边有一个巨大的书柜，那是袁熙怕她无聊，帮她弄来的各式藏书。由于甄洛的记忆力极强，几乎过目不忘，故而架上的书现在她都能说个七七八八。

　　窗台边的小圆凳上摆着一座红木剑托，一把赤红色剑鞘的宝剑正静静地躺在上面，剑名赤血，那是她二哥甄俨留给她的，最后一点礼物。

　　记忆中二哥的脸孔出现在她脑中，让她心中有些不知名的微酸。
　　*** ***
　　“夫人，累了吧，喝杯热茶吧！这是姑爷好不容易弄到的茶叶呢！”正在定定地打量着掌中的宝剑，门外忽然传来少女轻快的声音。

　　“秋月吗？你先出去吧，叫春花来一趟。”洛水“铮”的一声将剑归回剑鞘，并随手将它放回原位。

　　春花与秋月，甄洛唯有的两个婢女，互为同胞姐妹。她们与甄洛一起长大，感情甚笃，不似主仆，却似姐妹。只不过由于甄洛近十年来不曾成长分毫，年才十九的她们，看上去竟比今年已二十三岁的甄洛还大了不少。

　　想到年龄问题，洛水心中一阵寒意涌出——今年甄洛的实际年龄是二十三岁，身体年龄十四，心理年龄十六——

　　那样的话，她到底该说自己多少岁？
　　*** ***
　　没多久，端着茶点盘子的春花走进来。

　　虽说春花和秋月是同胞姐妹，两个人的性格却全然不同。春花性格开朗善辩，眉间神色时常飞扬跳脱，而秋月的性格却温柔腼腆，走路无声，倒是像极了那个多愁多病的林妹妹。

　　“春花，今天我们还没有前去问候刘夫人吧，于情于理，都要去道个平安的。”洛水见春花询问的眼神，便硬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来，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走吧，别晚了，会让刘夫人生气的！”

　　“夫人——您今天怎么了，不舒服吗？”春花眨眨眼，忽然小声问道：“以前夫人都不这样说话的啊，总觉得，今天夫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洛水愣了一下——难道自己的能力就这么差劲吗？别说她已拥有了甄洛的所有记忆，却说以前的穿越小说中，主角不是都在很久之后才露馅吗？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快？

　　“哦，呵——我在想啊，现在世道早就乱了，我们还是坚强些比较好！”洛水沉默一下，哑着嗓子淡然说道。

　　“夫人，今天姑爷有带信过来呢！他说他在封地一切安好，让我们尽管放心，城若破了，他一定会第一个赶过来救你！”春花想了一想，还是伸手将一封信放在洛水手里。

　　洛水迅速拿眼一扫便读完了信上的内容，沉默一下，伸手将纸条攥得死紧。

　　他若真的会来，她又何必被曹丕抓去？说谎，他在说谎——

　　“夫人，您不开心吗？以往您每次收到信的时候都会很开心呢，连带着我们姐妹两个也跟您开心！”春花看见洛水那复杂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小声说道。

　　“算了吧，春花你酌情帮我回复一封好了。我想多看看书，说不定如此做来还有破曹的方法！”随口编了一个借口，洛水又将春花支到了门外。

　　等到那扇门重重的在洛水眼前合上，她这才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紧手中的信纸用力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