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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人生如棋局 ...

  •   树影飒飒,在道路上投出一片片连绵不断的阴影。

      洛水跟在曹植身后,看着两位婢女确实是早已走远,心中不由得泛起些微的苦涩。

      想来——第二天,自己的“绯闻”就要在曹府女眷中传得满天飞了吧!真没想到她一向追求小心行事,到了曹府之后,事情却屡次不受她控制。

      “四公子,刚才的那首曲有名字吗?”沉默了一下,她忍不住问道,总觉得这种无声尴尬的气氛,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哦——没有!”显然,刚才曹植也在出神的想着心事,被她这样一问,支吾了许久,才轻轻摇头。

      洛水注意到,他嘴角的微笑,仿佛自走出亭子之后,便再没出现过。

      “那就叫——算了,就让它没有名字吧!”沉默了一刹那,洛水有些尴尬的笑了一笑。毕竟内心里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即便是在现代时通读了万卷书,但那毕竟是白纸黑字的死物,与人情无关,是以遇见这种气氛有些怪异的时刻,她还是会有些微的慌神。

      这种感觉,比独自站在大殿上面对曹操与卞氏时还要强烈许多。她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直觉这种莫名的心惊会为自己带来大麻烦,只能采取回避的方式,想尽办法转移话题。

      很显然,曹植的处境并不比她好多少,似乎也想找些话题,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并未说出任何话来。

      “你的琴——很好看,”这句话刚一说出来,洛水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这不是明摆着的搭讪嘛,简直就是直接把自己的词穷困窘展现在他的眼前!

      “这琴名叫焦尾,当年——”曹植没有马上答话,片刻沉默之后,才从容的说道:“当年父亲与乐师蔡邕相交,便得了这把琴,后来父亲见我天资敏慧,又将此琴转赠于我。”

      “哦,”洛水只是微微点了头,默然不语。

      又这样默默的走了一段路,洛水才想到一个有些尴尬的问题:“呃——请问,现在我们是要去哪里?”

      “啊——”曹植似乎是猛然被人惊醒了一般,浑身一颤:“对不起,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那里,我们走过了!”

      洛水见他犯错,原本想开几个小玩笑缓和气氛,话到嘴边却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好讪讪地闭了嘴,只是默默随着他往前赶路,两人仿佛在拼速度一般,一前一后,走得极快。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洛水只觉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虚飘飘的,好像要晕倒了一般。她不由得微微苦笑——果然啊,这具不会武功,比林妹妹还要柔弱多病的身体,绝对是她以后的大麻烦!

      这样像赶集似的走了半天,洛水的脚步一顿,忍不住靠在一边的树上,轻轻的咳了几声。

      曹植只有停步,有些无奈地看向她,却仍旧没有说什么。

      “皇帝的宅邸,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倘若你要看你姐姐,我便只能现在带你去,不过想来他们还没有听说过你嫁入曹家的事情,初听起来,可能会很惊讶。”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曹植悄然转开目光:“实在对不起,我刚才走得太快了。”

      “没什么,”洛水耸耸肩,又加快了脚步,心里却将自己骂得狗血淋头——为什么自从进了曹府的大门,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完全不同了,甚至连历史都在渐渐变得模糊,让她完全无法把握。

      又是一段难捱的沉默。

      有些破旧衰败的宅邸呈现在洛水的眼前,她沉默良久,却总觉得有些近乡情怯,明明是小时候陪她玩过两年的伏寿姐姐,她却说什么也没有胆量再与她相见,更何况还有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献帝刘协。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走出来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小卒,看见曹植和洛水,立即行了个礼:“四公子,请进吧,还有——这位姑娘,请问——”

      “我名叫甄洛,是娘娘的故人,可否入内一叙?”洛水嘴角虽说摆着从容的微笑,内心里却悄悄地打起了小鼓,有些不知名的紧张情绪。

      “甄洛——不曾想你就是那位著名的‘洛水之神’,请进吧。”正当洛水疑惑于这种语气时,却见门内走出来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看上去,若不是眉间那一丝深愁,他的长相并不难看,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岁,见到她,也只是礼节性的一笑,整个人,包括灵魂都是空洞洞的,让洛水简直不敢相信他还是个活人。

      “皇上。”曹植只是微微欠了身,礼节性地表达了一下尊敬之意,虽说现在献帝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操纵的傀儡,见到曹操时都要尊敬的唤一声“曹将军”。

      洛水微微点了头,随献帝走入屋中,一边走,一边不停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弱憔悴的人——这个人,真的是伏寿姐姐的丈夫吗?

      “甄夫人,敢问你是如何来此的,又为何与夫人相识?”走了几步,献帝忽然转过头来,眼带防备的问了一句。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也有些巧合了,皇后娘娘之父伏完,刚好是我父亲甄逸多年的好友,二人常有往来。那时娘娘的年纪与我相仿,便总能玩到一起去,母亲见了,便任由我在皇宫中住了两年,离开皇后娘娘的时候,我也只有十一岁左右,也不知道如今娘娘能否记得我。至于我现在是以怎样的身份前来,这些就说来话长了,有时间的话,容我为陛下慢慢道来。”洛水想了想,还是礼貌地回答了一句。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你来,她应该会开心一些。”刘协只是笑了一笑,转身走入殿内,也不管洛水是何反应:“皇后最近几天食欲不振,身体虚弱了许多,有人来陪她说说话,应该也是好事。”

      洛水一时无语,只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 ***
      走进一间装饰还算精美的内室,洛水一眼便在榻上看到了那位脸色苍白,却熟悉的女子,穿着一件有些肥大的皂色袍袿,面色苍白的吓人,一手拿着白帕,另一手捂着胸口。

      “姐姐!”洛水实在忍不住了,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一把握住伏寿的手臂:“姐姐,我是洛儿啊,你怎么样,还好吗?”

      伏寿微微张开眼,定定看了洛水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似的,还没等开口,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啊,姐姐你没事吧,别——别说话,我跟你说!记得我吗?我是甄洛,十几年前你还认过我做妹妹!”

      许久,伏寿终究还是轻叹了一声:“洛妹妹,真没想到,今生你我还有再见的机会,你的容貌,竟真的是十年来都未曾改变过——”

      洛水张了张口,沉默片刻,微微笑了一笑:“姐姐,和皇上一起,很辛苦吧!”

      “不,一点也不苦,”伏寿面色有些怔怔,静静地看了献帝一眼:“我只知道,在他最为落魄的时候,我还在他身边,这就够了。”

      洛水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怔愣片刻之后,还是苦涩的笑了一笑:“这么说的话,姐姐你是真的——”

      伏寿笑着点了点头,大约是动作用得太使力,紧接着,便是一阵重浊的咳声。

      洛水心中,仿佛有一种名为同情的情绪缓缓升起,接着,又仿若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感情所替代,有些敬佩,又有些羡慕。

      “妹妹如此听下去,或许不能懂得太多。对于我这等样的人来说,这一生若是能觅到一个让我愿与之生死与共,执手而行的人,便足够了,至少没有白白活一回——”似乎是察觉到了洛水的心境,伏寿只是缓声说着。

      “姐姐——”洛水心中有点难过,连忙眨眨眼睛,再抬头时,便又是一脸欢快的笑容。

      “对了,妹妹这些年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认识曹四公子的?”对于洛水,伏寿同样是满脑的疑问:“还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嫁了袁熙吗?”

      “这些事情实在是一言难尽,我确实是嫁了袁熙,可是——今年八月份,曹操刚刚攻破邺城,袁熙携着袁谭袁尚一起逃向乌桓,只把我自己一个人扔在邺城。后来邺城破了,我也就只能跟着曹操一起回许——”洛水简洁地讲了一下自己近几年来的经历,说完之后,只能苦笑:“这些日子多亏了四公子的照料,大恩无法言谢——”

      伏寿微微点了头,忽然话题一转:“那你想好自己以后该怎么办了吗?”

      洛水听到这样一针见血的询问,只能无奈的摇头:“还有,前两天,曹司空已经为我做主,将我许配给了二公子。”

      “你——”伏寿显然大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袁熙真的不管你了吗?”

      “嫁都嫁了,难道他还能帮我退亲不成?”洛水有些讽刺的苦笑一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了,这个世界啊——太可怕!”

      “勇敢些,妹妹!”伏寿听见她的感叹,忽然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既然你已经嫁给了二公子,我这里,也好歹有个照应!我们两个,一定要一起活下去,知道吗?”
      洛水眼中有些酸,咬紧牙,重重的点头。

      一对失散多年的玩伴正在絮絮地发着感言,另外一边,献帝嘴角的微笑总算释然,就连曹植的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并非那惯常的,让人琢磨不透的微笑,而是完全出于真心。

      又默默的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扭过头去,悄然走出伏寿的卧房。

      “四公子,不多留一会儿,等甄夫人吗?”献帝刚想叫住,便在他的微微挥手中悄然噤了声。

      “皇上不必担忧,我会让二哥来接她,她能有信心继续生活下去,我也就放心了。”曹植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似的,刚说完话便匆匆而去。

      献帝站在原地,微微愣了片刻。

      少顷,一丝有些凉薄的微笑在他嘴角一闪即逝,含着几分了然,几分谋算——
      *** ***
      此时,洛水悄然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那一丝悸动,一丝茫然。

      “妹妹,二公子真的对你好吗,你可别骗我,你这个表情可是一点假都做不得的。”伏寿看着洛水那呆愣愣的模样,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伏寿姐姐,他对我怎样,又有什么所谓?我与他成亲,给了他他想要的东西。他能给我的那件东西,我却刚好并不需要。”洛水苦笑一声,微微眯了眼。

      “那——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如果我是你,在这样的状态下,真的有可能会寻短见!”伏寿有些佩服地看着洛水,却看见她眼中缓缓闪过一丝迷惘,以及——连绵不断的疼痛。

      “后来,有人给我弹起一首琴曲——我正值被困在恶梦中的时候,真的想过一死了之,可那人却劝我活下去,在他的琴声中有这个意思,所以——我决定活,只因为,这伴我入梦的琴音。”洛水淡淡的笑了一下:“只可惜,琴音终不在,我却还要活下去。”

      “妹妹,你不幸,却也幸运,”伏寿听罢她的话语,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叹惋之色:“我想,你只怕是——也找到那个人了!”

      “我吗?”洛水浑身一颤,怔怔地看了伏寿一会儿:“可是,我——”

      无边的迷惘瞬间将她笼罩,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似什么都不懂。

      “你在说什么啊,说实话啊说实话,说不定不管谁劝我一句,我都能活得好好的,甚至我都不用他们的劝!”一阵莫名的心虚让她急于否认,用力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你看,我可是很坚强的,一定要活下去,老天爷都不喜欢我呢!”

      “......哎,以后,你大约就明白了吧!”伏寿虽说口头上如此,脸上的表情却是格外的无奈与叹惋。

      “姐姐别瞎说了,怎么可能是这样——历史这东西又不能——啊,我是说,我还想报仇,怎么能死了!”

      洛水话说了一半,才察觉到不对劲,连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话题改过来。

      “唉——妹妹,经过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我也总算是明白了一些。我们这一生啊——就像棋局一样,总会有些胜负的,我们自己拿着棋子,怎么可能知道对方下一步棋下在哪里?”伏寿怅怅地抬起头来,凝视着天花板,轻轻的咳着,咳得嘴角涌出一丝血迹。

      “命运是既定的这点不错,但是——我们落子的方式,一定会如我们想象中的一样吗?即便是同一局棋,不同的人,落子的顺序也不可能太过相似吧!”

      洛水被这样突然冒出的句子惊得悚然一愣,仿佛自己一直在逃避,甚至恐惧的心灵深处陡然间被挑破在空气中,让她心中猛然升起一丝无法遁形的凉意。

      洛水的嘴角微微一动,刚想说话,便立刻住了口,只是闲话一些家常而已。

      伏寿的话,让她心中仿佛猜到了什么,却总是在最初想起之时,立刻被她封存在更加深的心底。

      这种东西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只因为——如今的她,已再无力付出。

      洛水想到这里,也只能凉薄地笑了一笑。不管这份情绪究竟存不存在,她只知道,她不想失去曹植这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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