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别后莫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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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近了……
隔了将近两千年的光阴，她总算看见了那样东西。
她曾经拥有过的那只玉枕，此时正静静躺在实验室的台布上，左边放着一个X光机，右边是一堆固定与保护用的泡沫塑料，依旧是它原来的样子，只不过素白的枕面上染了些黑色纹理，先前用血玉斫刻而成的洛神花儿，此时已掉了中央的一大片，使那花儿根本看不清原貌。玉枕两边，她亲手刻下的诗句犹在，只不过没有当年那般清晰了，却仍旧可以辨出其中的某些文字。
“洛儿你看，对这枕头上玉材的鉴定显示，这只枕头成型于大约一千八百年之前，还有这枕头上刻的诗句，虽说有些掉了，却依旧能辨得出那是甄夫人所写的《塘上行》。所以，我们二人也就大略确定了这只枕头的主人是谁……这枕头在山东东阿被发现，东阿是原来的陈郡……假如说这枕头是真的，有关于陈思王与甄夫人二人的暧昧证据便就此成立，还有唐人李善的那段注解，也便有了切实的证据……”
听着父亲绘声绘色的介绍，洛水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只是默默的看着那只枕头发呆。
以他的性格，应该会把那东西放回枕头里吧……
如是想着，她只是伸手拿来实验桌上的手套，走到那玉枕前细细打量，看了片刻，总算确定了当年她刻下四句诗的所在，想也不想，用力一按。
玉枕的暗格尚好使，经她那吃奶般的气劲儿，竟是“嘎吱”一声便弹开了，一股霉味儿登时便传遍了整个实验室。
“洛儿，你怎么打开这里的？”正当她捂住口鼻默默打量时，他的父母小心地凑过去，从中拎出一块保存尚算完好的环形龙佩。
“啧啧……这块玉佩也是极品，这么红的血玉，还有雕刻的手法，都是汉魏时期的上上乘……该不会这就是《洛神赋》中那‘解玉佩而要之’的玉佩吧！”她的母亲也走上前来，忽的将目光向枕头里一扫。
“等一下，这里有一张纸，快拿出来看看！”
她的话音没落，便有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那张纸片儿，用镊子拎到通风舱之中，小心夹开。
由于时间颇长，那张纸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掉色了。她一眼便认出，那是他的笔迹。
依旧是那首陆游的《卜算子-咏梅》，他重新抄写了一遍，在他离去的时候，还是将这个永远的秘密留存在了玉枕之中。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等一下，这也太不对头了，这不是宋代陆游的词吗？”一边旁观的父亲忽的叫出声来：“难道说这是个赝品不成，可他仿的也太像了……”
“老爸啊，你看看……忙了这么半天，还不是白忙一场？”洛水耸耸肩，故作无奈地做了个张手的动作：“不过这样也罢，就让陈思王和洛神的故事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唉，真是的，郁闷……为了这假枕头，我差点跟房地产公司吵起来！不过，即便是赝品，它的雕工也是很不错的，还有这暗格……啧啧，怎么说也能拍卖个好价钱！”
洛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其实，它是真的！
当初她非要把陆游那首《卜算子》写到玉枕里面，便是为了让这段故事成为永远的谜题。
不过，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将它永远保密好了……
“等等，会不会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特意写了那么一首《卜算子》放到玉枕里？”忽然，她的父亲指出一个看似成立的可能性。
“不可能吧，这东西看上去被埋在地里很久没人发现，如果不是陈思王亲手埋下的，那还能是谁……难道说这是陆游穿越到三国时期写的吗？”不等洛水开口，她的妈妈便颇为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句。
“妈，你又偷看穿越小说！”洛水颇为无奈地叫了一句：“拜托，这种话谁能信！我们可是干考古的，凡事总要讲究个实事求是吧……”
“那你说该怎么解释……好不容易找到一点有关陈思王的边缘证明，洛水……你就这么简单的想把它给放弃掉？”听到老妈的反驳，洛水只能苦笑：“好了，你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是不愿管了！”
“这样吧，我们改天把这个东西送到上级调查一下……倘若这玉枕被考证为真的，这就是个足以震惊世界的大发现，还是慎重些为好……再说了，这样的雕工和暗格，不管它是不是那传说中的金缕玉带枕，都是极具考古与收藏价值的。我会申请上级，让他们将这玉枕留到我们手里。”听见洛水有些无奈的叫唤，一边抱臂而听的，她的父亲，却只是闲闲地说出一句话来。
“可是，爸……”洛水呻吟一声，心里却一点希望也不抱，只能任由他们去了——不知为什么，她十分不希望这样东西为世人所知。
接下来，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秦先生与秦夫人咬牙思索着，似在犹豫。洛水带一点急切与恳求地咬紧了牙，却偏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算了，她不想让你们把这发现公诸于世，你们就听了她的意见吧，她也是有苦衷的。”
不知过了多久，第四个声音加入对话。
三人皆在不住思索着形势，被这陡然一插话，均是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很有默契的，三个人同时开口，下意识的向对方靠拢一些，满眼戒备。
“洛儿，才这么短的时间没见面，你就忘了我吗？”
随着一阵泠泠的笑声，宓妃穿着一件仿古唐装，静静从门外走进来，身躯穿墙而过，并未遇见任何阻碍。
“宓……你怎么来了？”洛水有些意外的走出几步，看看身边已经吓得瘫软的“现时父母”，再看看自己的正牌母亲，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实在搞不明白如今该如何称呼。
“好了……这次过来，我当然是有事情要问，还有事情要告诉你……不过，我好像是找错了地方！”宓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又转向洛水的“父母”：“我说金乌婵娟，你们两个还没在人间留够吗？”
“诶，什么金乌婵娟……等一下，我怎么没听懂？”洛水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们都不认识你！”秦父颤抖着质问了一句，一手保护着不停颤抖的妻子，眼睛却看着默默聆听，满眼疑惑的女儿。
“洛儿，你还不明白吗……他们两个是我特意派下人间照顾你的金乌和婵娟。他们原本是我身边的侍童和侍女，被派下界来许久，经历无数转世轮回，好容易寻着了你的两次转生。”宓妃只是笑一笑，走到二人面前，伸手一挥。
不多时，先前那两个身穿考古帆布衣的人便已消失，而宓妃的身边，却多出了一男一女两个身穿锦衣的少年。令洛水惊讶的是，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竟是颇有些现代化的唐装。
“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找到我父母……呃，我是说金乌和婵娟的工作室里来，还有，你怎么知道这金缕玉带枕被他们发现了？”
“唉，这么说的话，那个枕头是真的？”一边的金乌似是有些吃惊：“那……里面为什么会有陆游的词？”
“这些说来话长，我以后有时间再给你你解释……总之，我是早就知道它是真的，所以我刚才才能那么快的找到机关，”洛水说完，微微一顿，再度转向宓妃：“还有……娘，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梦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是说那一次生命消逝了之后，我却依旧能看得到那世界的场景，就像看电影一样。”
“这些我都知道，”宓妃似是叹息了一声，眼中颇有些无奈：“你在人间的情况，我用六合镜看得清清楚楚。我害怕你会因为那些事情苦上一辈子，就自作主张的给你灌下了忘情散……当然，是在你仙体沉睡不醒的时候，又将你送回了你原本的世界，想让你就此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没想到，你的执念太强，就连忘情散这等药物，都没什么太大的效用。”
洛水愣了一愣，脸色白了片刻，微微咬唇，却仍是未曾做声。
“还有啊，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天界调查自己心里的一些疑惑……后来，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我想你肯定不会相信的！”说到后来，宓妃的语调中却颇有些洋洋自得。
“我不知道，不过差不多猜到了，”洛水收起脸上的惊愕与困惑，唇角噙了一丝笑意：“河伯……我是说我的父亲，他被后羿射瞎了左眼之后落入人间轮回，变成了……魏文帝曹丕；还有射瞎他的后羿，也就是我后来遇见的曹植……顺便说一下，崔夫人就是嫦娥，我猜的对不对？”
“哟，差不多了嘛！”宓妃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赞许的点点头。
洛水耸耸肩，未曾答话。
宓妃有些讽刺的笑了一笑，口气忽然一变：“我跟你说过，男人这种东西，就是不可靠，吃着碗里瞧着锅里……你看看冯夷那家伙，先前和我在一起时说我无趣，真正离了我，马上就后悔的要死要活，还非要……唉，拉了你做垫背的！”
“这么说的话，他……他做的那些都是因为，后悔……”洛水有些难以置信：“可是，可是……”
“我知道猛然跟你这么一说你未必能接受得了，不过……毕竟他也是你父亲，你不要太责怪他。”宓妃脸上有些红，不大好意思地劝说女儿一句。
洛水眨眨眼睛，想了片刻，忽然笑嘻嘻的问道：“还有……我说娘啊，你是不是也下去晃过一圈儿，还是借了别人的身子？”
“诶，你怎么知道？”宓妃经她一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还以为这件事情除了我自己之外，没别人能知道呢！”
“确实是……我是推断出来的，娘，你当初附身的那个女孩儿，是叫薛灵芸吧！”洛水颇有些自信的笑了笑：“我就知道，除了我这位越来越能恶搞的老妈，还有什么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真厉害，这种事情都能让你猜到……不过，他确实是对我很好，好的让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要知道，以前我一直顺着他，哪能看见他这么疼宠的模样啊！”宓妃有些愤愤不平的搔了搔头：“真是的，你究竟用什么办法让他变性格了……”
洛水闻言，竟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踮起脚尖，在宓妃耳边轻语几句。
“没错，就应该这样……为什么我早没想到？”她的话刚一说完，宓妃便颇有些激动的双手一拍，一副后悔不迭的样子。
洛水但笑不语。
“不过……据我了解，你在这世界上也没什么其他的牵挂了吧，那倒还不如……”宓妃想了想，忽然换了表情，极为认真的对洛水说了一句。
洛水想了想，还是颇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是啊，我唯一挂记的就是我父母，结果……”
“那你还不如直接回来呢！”一边的金乌忽然插上一句：“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啊，回去照样过我们的日子。”
洛水被他们劝说的有些心动，却依旧有点拿不定主意。
“还有啊，现在我们洛水底可不是一般的热闹……唉！后羿经受住了那天雷考验，一直在水底等着你，成天和冯夷吵个没完……总之，你快回去看看吧！”
洛水耸耸肩，当下便不再疑虑，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宓妃的建议。
“那好，我们走吧！”宓妃笑了一笑，向她伸出手去：“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
洛水四下看看，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放弃自己未完的学业，但是……想到那人平安，她心中便是一阵难言的渴望——为了他，抛弃这些，又有何不可呢？
“好，我们走！”一刹犹疑，洛水坚定的握住宓妃伸过来的手，同时看看金乌和婵娟两个小童子，却见他们笑得颇有些暧昧不清，不由得面上一红，咬住唇，没有多说什么。
*** ***
洛水之畔，怪石嶙峋。
河边灿灿地开着无数朱红花儿，明丽如火焰，皎洁如朝霞。
一阵俏皮的风儿携一阵琴声而来，景是绝景，曲似仙乐，在广袤天地间恣意流淌。
听到那阵抚琴之声，她的眼眶渐潮，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下步伐。
不多时，走过一块峭楞楞的大石，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孑然而坐的青年，那人白衣如雪，金色巨弓放于身侧，双手在琴弦上舞蹈不休，弹来弹去，却只剩了一个调子。
那是一首《长相思》。
强忍着心头陡然涌起的，难以名状的酸涩与喜悦，洛水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金乌和婵娟跟在她的身边，看好戏一般，凑到她耳边低语几句。
“哦，你说后羿啊……我早猜到了，在那个世界凋零，当然是要回来，冯夷，也是一样罢……”洛水只是笑了笑，颇有些调皮的回答了一句：“不过，好在嫦娥的阴影已经从他心中除去，还有……崔罘……”
“那就好……”宓妃欣慰的笑了一笑：“不过……说到头来，这个女婿我还是挺满意的，你的眼光比我好多了，看你爹爹……”
“好了啦，你就别跟河伯怄气了，再怎么说，他也还是回来了，我又帮你教训他一顿，估计他是不会再轻视女人的！”洛水调皮的眨眨眼，笑得贼兮兮。
“唉，你这个孩子……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副模样儿！”宓妃只是笑了笑，轻轻在她身上推了一下：“快去吧，他等你很久了！”
洛水点点头，走上前几步，回首看一眼宓妃，继续向前……
岩石上静坐的人听见身后声音，同时回过头来。
抬起头来，她正对上他的眼。
后羿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只是默默的看着她，悄然伸出一只手。
洛水终于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恣意，灿开了那水岸边一丛丛洛神花儿。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轻声呢喃一句，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与他双手相握。
两人都默默地收紧了手，没有太多言语，四目凝睇间，竟似有水光闪烁。
*** ***
远处，宓妃笑容欣慰，小声对站于身边，脸色颇暗的人说了一句：“我说夫君，你还是不能接受他们啊……”
“突然一下子比那两个家伙大了这么多，辈分也不一样了……还真不习惯！”河伯耸耸肩，面上颇有些无奈，却还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宓妃，向后缩了一缩。
“那可不行，你非得接受不可，不然……”宓妃面色陡变，青黑了一张脸，死咬着牙从身后拿出一支搓衣板：“你应该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
“我……我错了，娘子大人，你……你高抬贵手吧，我真的知错了！”看见那个黑乎乎的搓衣板，河伯慌忙求饶，满脸的无奈。
“当薛灵芸的时候我太惯着你了，现在可不行……谁叫你当时那么欺负小洛儿的，连自己的女儿也敢下手杀……真是的，还好有洛儿教我的这个方法，该做悍妇的时候，就要泼辣一点儿……”宓妃不停念叨着，又将搓衣板收到了身后。
“唉，这辈子是没指望了……要不是当初那点可怜的后悔心……我哪至于这样啊！”河伯苦恼的抓了抓头，欲哭无泪。
“好啊，你敢说这些……冯夷，你给我听着！我同意洛水姓冯就已经很不错了，你再说，小心我让我们准女婿再射你一箭！”小小的声音，宓妃却偏偏听见了，想都不想就把搓衣板扔到了冯夷的面前：“你应该知道要做什么吧，不然——小心我把你的女儿女婿都找来，有他们帮忙……哼哼！”
一阵鸡飞狗跳声音过后，水底又一次恢复沉寂。
恍若……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只有那盛开的洛神花，在洛水边随风起舞，明明如日，灿灿如霞。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第132章 别后莫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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