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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钗头凤 ...

  •   词曰: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陆游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琬

      此二词出自陆游唐琬夫妇之笔。绍兴二十一年,陆游见到已别多年的妻子唐琬,怏怏地写下这第一阕《钗头凤》。绍兴二十五年,一直郁郁寡欢的唐琬,来到几年前相见的沈园,读罢这阕词,泪充溢满面颊,和了一首。

      故事还要从十二年之前说起。绍兴十三年,年仅十九岁的陆游同鸿胪少卿唐翔的孙女唐琬定亲。陆游以祖传之凤钗作为聘礼。当时,陆游只知道唐琬是当地的大家闺秀,也只知道唐琬字蕙仙,此前一直好奇这位女子为何得父亲如此赏识,竟然对他说“你若娶了唐蕙仙,定从此与她恩爱”。

      大婚当晚,当陆游掀开新娘子的红盖头时,只见唐琬花容月貌,动人的眸子里诉说着一些讲不清、道不完的故事。唐琬一见陆游那才子气质,又见陆游呆呆地看着自己,立刻笑说:“官人,今后有的是时间看。今儿洞房花烛夜,我们应当好好的享用时间,说说彼此的故事。”

      “蕙……蕙仙,我,嗨,以后,你不要叫我官人,生分了,就称我的字吧,这样,我称你的表字,你也称我的表字,这样多好?”

      “不好吧,官人,如果君姑知道,怕是会……”
      “蕙仙,以后在母亲面前,你叫我官人无妨,但是独处时你若还这样叫我,我可就生气了。”

      “那,妾身从命就是了,不过,官人得先答应我,即使在闺房中称呼表字,也要尽量避开家仆来往的时候。”

      “蕙仙果真是冰雪聪明。那今日,先就寝吧。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互相告诉对方自己的从前。”

      次日清晨,鸡鸣第一遍,唐琬就开始梳妆打扮。
      “你可真是爱美呢!”唐琬一起身,陆游从梦中惊醒,梦里,他似乎想抓紧唐琬的手,却怎么也不能靠近。“我说怎么会做个你我分离的梦,原来,是你起身梳妆了。”
      “你就当我是爱美吧,等一会儿还要去见君姑。”
      “难道不是吗?”陆游疑惑道。
      “自然不是。务观,你难道不知道,儿媳见君姑,不能邋遢,一定要梳妆整齐,不然就是对君姑的大不敬啊。”
      “蕙仙,这只是小节,我母亲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君姑自然不会,但是若传了出去,被人说了闲话,那怎生是好?务观,我知道你心疼我,但是为人媳就得守好本分。”唐琬停止梳妆,面对着陆游,认真地说着上面的话。

      梳妆好了之后,二人来到陆游父母房中,陆游的父亲陆宰看着微微颔首的儿媳,又看看有些羞涩的儿子,很是满意,对陆游说:“游儿对这新媳妇可满意?”
      “儿甚满意。”陆游看着唐琬,唐琬也看着陆游,二人相看两不厌,很是缠绵。
      唐琬看着陆游那晨起三荒的样子,笑说:“官人还没有吃饭吧,公婆也还没有吃,不若妾身现在去做?”
      陆母连说好,“有劳新娘子了。”
      唐琬连忙去厨房做了些吃的。当饭菜端上来时,陆游看见有形似佛手的一道菜,便诧异地问唐琬:“蕙仙,这菜……”
      “此菜名红酥手,宫里的,妾曾学过。放心,这不是人的手,可以吃。”
      “红酥手,若拿这双手斟酒又如何?”
      “妾这就去将从娘家带来的自酿的黄縢酒取来。待取来后,妾再与二老细说。”
      说完,唐琬到闺房中,取来一坛酒,缓缓给陆游斟满,又给陆游的父母斟上。
      陆游思道:“曾听闻宫禁之中有黄縢酒,莫非这便是……”
      “官人猜得没错,此酒正是宫中佳酿,妾偷学来专为官人和舅姑做来。”
      一旁满脸不高兴的陆母终于忍不住:“皇家的酒你也敢酿,皇家的菜你也敢做,你不怕给陆家惹祸,我老太婆还怕呢!”
      唐琬听见陆母不高兴,立刻哭了下来。
      “怎么?还委屈了?我说得有错吗?”
      “家姑自说得没错,儿媳不是委屈,儿媳是觉得家姑不高兴,因此才跟着一起难受。”
      “行了,你要是真难受,从今天起,就把这砍头抄家的菜甭做了。”
      “儿媳知道了,今后换些别的花样就是。”
      一旁沉默许久的陆宰打起了圆场:“这国朝是不斩文人的,夫人也别太小题大做了,这儿媳给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菜,我们也不能太苛责她是不是,毕竟也是好心。再加上官家一直仁厚,从不降罪给私下用宫中贡品的官员,既然如此,我们如果再说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那才是对我大宋官家的大不敬呢。务观,你说呢?”
      “父亲说得有些道理,但儿觉得还是小心些,毕竟就算官家不追究,我等臣子也应当忠君体国,故一切听母亲的便是。”

      “家姑说的,儿媳记住了,如果儿媳在此处让家姑不悦,儿媳这便洒扫庭院。”

      此后每日,唐琬都早早梳妆,做好饭菜,洒扫庭院。一日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这天陆游正自读书,突然觉着身上多了件衣服,转身一看,原是妻子唐琬给他披上了外衣。正回望间,桌案上又多了一张茶几,上面泡好的茶已然是适口的温度了。

      “蕙仙,你这是?”
      望着陆游不解的样子,唐琬噗嗤一笑:“陪官人读书啊。”
      “你可真能发明词句,我只听过陪公子读书的。”陆游开了一句玩笑,又觉说得不太对,一时间场面尴尬了起来。

      “务观真会说笑,这以后如果有了小公子,我自然是要陪公子读书啦!”
      唐琬的一句话,顿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蕙仙,今天我母亲的事,对不住,让你新婚燕尔就……”
      “没事,孝敬君姑是儿媳妇的责任,我不怪她。”
      “蕙仙,那,你刚刚说陪我读书,不知你词赋写得如何呢?”
      “既然务观要看,妾自不敢不从。”

      唐琬提笔,一气呵成:

      采桑子

      阁中当是雕栏地,相爱相衰。耳鬓相推,蝴蝶黄鹂并翅飞。
      丛中蟋蟀叮呤处,车子如骓。点黛如眉,一思归宁定速回。

      “好个一思归宁定速回。你这是说我不舍得你呢,还是说你自己?”
      “自然是我自己一定要早点回来。归宁之日,虽会不舍父母,但我更放不下你。”
      “我也不舍你,想同你一起拜见岳父大人。有时我就在想,我母亲也姓唐,为何我以前没见过你。我就想看看岳父大人是否是我的舅父。”
      “自然不是。”
      “你又怎知?”陆游不解,尤其是听见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的,一点也不含糊。
      “家父唐闳若是务观舅父,那家祖唐翔也必是你的外祖。然而你外祖名唐淑问,务观的舅父名唐恕、唐意,没有一人是家父。刚才言语之间没个避讳,竟然直呼长辈之名,望官人责罚。”
      “这本无过,论及此事,何须避讳?倒是我对家中之事反而没有你了解。”
      “务观过谦,妾知务观是卖个破绽考考妾,所以……”
      “不说这个了,蕙仙,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务观多披些衣服。”

      外面的风很大,陆宅中,一片漆黑。陆游挽着唐琬的手,挑着灯出了闺门。二人选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开始谈天说地起来。

      “务观,你说,这风这么大,会不会把我吹进……嗯……吹进你的怀里呢?”唐琬羞答答的说着,脸也通红。
      陆游听唐琬这么说,赶紧将唐琬搂在怀里。
      “你怎么这样,我一说风大,你就……”唐琬满脸羞色,假装扑打着要他放手,实际上却是希望他能抱得更紧一些。
      “确实是风大,把你吹进我怀里了呀!”
      “你真……不知羞!”唐琬将头扭了过去,装作不再理睬陆游。
      “好吧,是我趁虚而入,可是你说这话,不就是想让自己到我怀里吗?”
      “你讨厌!”唐琬的脸变得更红了。
      “好好好,是我误会你的意思了,是我想搂你抱你,这样总说对了吧。”
      唐琬撇了撇嘴,没有接他的话茬。内心却自暗喜丈夫对自己的宠溺呵护。
      远处,陆母看见了这一幕,顿时恼火起来,跟陆宰发牢骚:“官人也不看看,你这给儿子找了什么样的儿媳。在房中卿卿我我是没人管的,可是她居然跟你儿子在屋外卿卿我我,要是哪天在街上、酒宴上都这样,成何体统?别人看了怎会不说闲话?我陆家脸面往哪儿搁?”
      “夫人消消气,这游儿和蕙仙也是新婚燕尔,在一起久了,就不会这样缠绵了。”
      “但愿你说的是对的吧,不过往常这个时候,游儿都在读书,现在倒好,大晚上谈情说爱,我真担心这唐琬会影响游儿的前程。”说完,气还未消的唐氏拂袖而去,陆宰见状,叹息一声,便吹灭了蜡烛,早些歇息了。

      这一年的科举考试陆游参加了,虽然此前第一次他的学识不够因此落榜,这一次年轻的陆游写下慷慨激昂的文章后觉得自己一腔热血一定能够考中。因此,等待发榜的陆游满是自信。

      当宋高宗赵构看到陆游的文章时,顿时勃然大怒:“竟然有考生如此有文才,却写一篇要抗金的文章,朕力主和议,正是为给大宋子民以安宁,而这名考生如此写作,是在指摘朕的国策吗?”

      当时的宰相秦桧附和道:“官家英明,不过官家不必理他就是了,这种文章,给他个落榜,他定能长点记性,以后就不会再批评官家了。”

      “朕还是想听些真话的,这考生虽然可恶,但文笔不错,如果落榜,是否说不过去?虽然,我也想让他落榜,但是,我又怕天下人恨我……”
      “臣请官家仔细想想,如果开此先例,那么将会有多少考生用文章来指责国策?臣还是希望官家以社稷为重,莫要因他有才而误国。”
      “卿所言不无道理,朕就依卿所奏。”虽然赵构嘴上这么说,却对秦桧插手科举的行为产生了厌恶。

      没能考中的陆游,闷闷不乐,此时也只有唐琬每日说些安慰他的话。谁曾想陆母知道后,大发雷霆,气呼呼地跟陆宰说:“你瞧瞧你选的儿媳,游儿都落榜了,她还不让他一个人静一静,还整天缠着他,以后游儿肯定是要被这红颜祸水给搅得没有上进心了。”

      陆宰没有发话,沉思很久后,才开导夫人唐氏说:“这样也好,就算游儿考不中,如果她能给我们生个孙子,以后孙子考取功名,不也挺好?”

      “既然如此,我就听官人你的,看看这儿媳能不能早点让我们抱上孙子。”

      再说陆游落榜之后,整日闷闷不乐地看书。唐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是急也没有用,唐琬只能每日给陆游做他最爱喝的莲子羹。

      “蕙仙,你可知为何我那么在意这次落榜?”
      “想必是务观不甘心吧。”唐琬睁大眼睛看着陆游。
      “是有不甘心,可我却并非官迷。你知道我的名和字是怎么来的吗?”陆游突然想卖个关子,逗妻子玩。
      “陆游,字务观……这……这还倒真让我想起一个人来。”唐琬先是若有所思,进而恍然大悟言道。
      陆游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想出来,只好继续接着试探:“说说看。”
      “我想起大宋还未南迁之时,有一词人,姓秦名观字少游。我想,你的名字莫不是同他有关?”唐琬并未察觉到陆游在故意卖关子,而是作了认真地回答。
      “没错,你真聪慧。母亲在我第一次科考时就告诉我过,她在生我之前,曾梦见秦少游来到屋前,对她说名自己的身份后,告诉她,即将出生的我是秦少游再世。因此,母亲直接避开父亲,给我起了现在的名和字。但是我知道,即使没有这个梦,母亲还是希望我能成材的。”陆游闭上眼睛,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务观,其实你这次科举失败,也不一定就都是你的原因。你想开一些,以后再赶考时,才能有好的身体,这样才有可能考中。若因此次失败失了志气,那就不好了。”唐琬很是关切地开导陆游。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应该颓废。蕙仙有心了。”

      “务观,千万别这么客气,你只要记得妾身永远在你身边,只要务观有唐琬,这段日子一定能过去的。”
      “游也希望,蕙仙能一直在游的身边,蕙仙永远永远,像一颗种子一样根种在游的心里。”说完,他握紧唐琬的双手:“你我对视,紧握双手,我从此待你,不离不弃,你的手已同我的合二为一,如果我们分开,那么我的手就少了一只;你在我心里,就是我心里的一块,如果我离了你,心就缺失了一块。你的心今后就在我的心里,你的眼睛在我两眼里,正如同现在你的手在我手心里这样。”
      看着陆游认真的样子,心脏怦怦然的唐琬强装噗嗤一笑掩饰内心的羞涩,对陆游讲道:“我最近读了些医书,上面说菊花晒干后做成枕头可以怡神清脑,安神醒脑,我们明日不如一早去山上采些菊花,我给你做成枕头,以后你睡下之后,也能有好的休憩。”
      “那,今晚,你我再喝一些你酿的酒,如何?”
      “好。官人要什么,妾身就给什么。官人要酒,妾自是不敢不从。”
      “切莫再说什么不敢不从的话,你我感情笃深,我知你,你亦知我,这就足够了。”

      唐琬取来酒,温热后端了上来,陆游拿来酒坛就饮一口,而后对唐琬言说:“你也这样饮一口,如此,便算是我已经吻过你了。”
      唐琬虽然害羞,奈何陆游情真意切,自己也就接过酒坛饮下一口。

      “蕙仙的酒,一直都酿得好,若此生都能饮此佳酿,便是老了,能同吾妻和吾儿一起饮酒,逍遥自在,也是好的。”
      “怎么好好的都说到老了?”唐琬不解地看着陆游。
      “酒者,久也。我饮酒,就是要长长久久地将你的一切都拴住。”
      唐琬脸已经通红,心中既向往那样的生活,又被害羞的情绪充斥。这样一位温婉贤惠的女子,让她有如此香艳的感情,确实令人娇羞不已。

      次日,二人一早便找了借口去当地的山上采摘菊花。那山上的菊花颜色,仿佛夕阳下无限美好的情事,锁在了二人深深的心底。
      阳光艳好,山上的菊花模样可人,香气扑鼻。唐琬用娇小的手摘了一朵又一朵,放在竹篮子里,陆游也帮着采花。
      “务观,你也跟着采干嘛?你可知男子采花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只采你这一朵花。”说完,陆游一把手将唐琬揽在怀里。唐琬假意要挣脱,陆游则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看这花,长得多好,可惜,花心儿处没有另一朵,花也不能成双成对。在我嫁给你之前,你心里有过其他人吗?”唐琬假装好奇地问。
      “没有,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以后更只有你一人。”
      “也就是说,我是趁你心里没人,所以趁虚而入走了进去?那,我今日便要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看?”陆游知她想起一些“坏点子”,但还是愿意陷进去不愿自拔。
      “这菊花,心里没有别的花,如果你赌咒发誓,刚才所言没有半句有假,这撒到你身上的菊花儿的花心儿就会全都正对着你,一朵也不落地上。”
      “好。我正有此意。不过,你也得发誓,你心里没有其他人,今后也不会,否则,花就会有落在地上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花一朵朵撒在陆游身上,生怕有一朵落在地上。倒是陆游洒脱,将花随便一撒。果真,花没有一朵落到地上。二人看着对方满身是花,俯仰大笑不止。

      “你瞧瞧你的样子,回去我可要写一首诗把你现在的模样记下来。”
      “务观你不也是,全都是菊花在身吗?还笑我,看我回去不把你的样子绣在枕头上。”

      虽然很开心,然而满身是花的他们,也不敢立刻回家,停了半晌,只得将身上的花悉数拣了放入竹篮子里。

      回家后的唐琬赶紧将菊花酿晒出去,不久,菊花枕便缝制好了。陆游写了一首香艳的《菊花枕》,今已散佚。

      《菊花枕》很快便在民间传播开来。陆游的母亲唐氏听说这首诗出自自己儿子的笔下后顿时怒火中烧,“这游儿是越来越不学无术了,他还想不想考进士了?自从娶了这个红颜祸水进家门,游儿就越来越不学无术。这也就罢了,他们成婚也都两年了,那唐琬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游儿被她祸害得没了前途也就罢了,可如今到现在整天腻在一起还没有孩子,这儿媳,有不如无。”

      “你也别太生气了,气也是没用。依我看,还是赶紧让游儿纳妾吧。”
      “就算纳妾生出了孩子,我想问你,这就能抵得上她的罪过吗?就因为她能容许游儿纳妾?我看,即使纳了妾,游儿也不会踏入妾室房间半步,除非写下休书休了唐琬。”唐氏第一次对陆宰提出了让陆游休妻的要求。
      陆宰想了想,觉得唐氏说得有些道理,陆游和唐琬感情这么好,如果纳了妾,就算唐琬贤惠,陆游也不会去理睬妾室。再加上若纳了妾,陆游恐怕更拿不出时间好好准备考取功名了。然而,这婚事是他定的,如果他出面让陆游休妻,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这等丢面子的事,他不愿意干,更何况还是棒打鸳鸯的事。

      唐氏见陆宰犹豫不决,就说:“这事我来跟游儿提。只要你默许就行。”

      陆宰点了点头,说:“那都依你。记得休书下了之后,给她再许一门好亲事。我有一世交,乃皇室子弟,有一子名赵士程,可将唐琬许给他。”

      当陆游亲耳听见母亲让他休妻,大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并没有听错,他如果不想违背母命做一个不孝子,他就必须休了她。

      震惊之余,陆游开始想起能不能有两全其美的法子。突然,灵光乍现,陆游想起历代文人在给心爱女子置一处房产的事,虽然唐琬是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但这也是唯一能和她继续在一起的方式。

      陆游佯装应了母亲的要求,说道:“母亲的话,儿照办就是了。不过,休妻对她太不体面,儿想,这休书暂时先不写,只当是一次退婚如何?”

      “既然你已经心里有数了,我也就随便你怎么处置她了。但是你一年之内必须重新娶一门亲事。”撂下这句话后,唐氏拂袖而去。

      陆游赶紧购置了一处房产,将唐琬安置进去。每日,唐琬独对空房,对丈夫的思念以及对明明是正妻名分却要被藏起来的委屈,都敌不过每次陆游找借口出来探望自己的欢愉。时光一天天流逝,转眼间又一年过去。故意拖延时间再娶妻的陆游终于拖延不下去了。唐氏也似乎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对。而街头巷尾,也有人在传言陆游有私宅,藏着他的结发妻子。种种不利于陆家的言论流传开来,大街小巷,都议论陆家将正妻置于私宅。

      这天,陆游来和唐琬私会,唐氏听儿子要出去便跟了过来,见到这所私宅,顿时怒火中烧,于是立刻回去准备抄家伙跟唐琬拼命。陆游偶然间看见母亲寻来,又回去,知道大事不好,赶紧将唐琬送了出去。

      离别时,唐琬虽千般不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还是扭过头,任泪水恣意流淌,不再回望。在这之前,唐琬为以备不虞,亲手写下一纸和离书,并告诉陆游,自己不愿被一纸休书羞辱,还是以这和离书结束这段婚姻罢。

      六年以后,第三次考科举失败的陆游,来到沈园。他刚刚失意考场,心情郁闷,然而看见满园春色,心情复又好了很多。

      迎面突然走来一对男女,陆游抬眼一看,愣住了:迎面走来的,正是那个自己朝思暮想却有朝夕都想忘记的人。而唐琬见到陆游,也怔住了,多年的情感,都化作无语凝噎。相视了很久,赵士程问唐琬:“你们以前,认识?”

      唐琬擦干眼泪:“他是我的前夫,陆游,陆务观。”接着,又简单地说了他们之间的情事和分开时的无奈。
      “原来是务观兄,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非凡。”赵士程有意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而陆游也很快接了话茬。
      “德父兄过誉,游只是一介书生,还是个没功名的书生。”
      “务观放心,官家而今对秦相产生不满,不仅如此,太子也不满秦相。务观前几次没能考上,都是此人从中作梗,如今此人又病入膏肓,恐不久于人世。今日既然你夫妻二人重逢,我也没什么好赠你的,就只告诉你这些,望你不要放弃。”
      “谢德父金玉良言,游幸何如之!”
      “既然你们是前任夫妻,总要避嫌,一会儿我们就先行回去了。可是我对你们的遭遇也很同情,我已差人从家中取来蕙仙做的菜和酿的黄縢酒,这么多年没有尝过她的手艺,一定很怀念。”

      自始至终,陆游和唐琬,连眼神的交换都没有,甚至都要尽量避开彼此的目光,在她离去的一刹那,两人积郁于内心的情感终于爆发。

      但,他们都只是回望了一眼而已。

      那三年之中,他们对彼此说过的每一句,都萦绕在脑海之中。

      “陆官人,我家赵官人让我取来的酒菜送来了,你且慢用,如果没什么事,我便回去了。”一个十几岁的书童,将酒菜端给了陆游。陆游懵然接过酒菜后,良久不能自已,看着那熟悉的“红酥手”,以及那宫城之中才有的黄縢酒,却丝毫没有任何胃口,只能将酒一饮而尽,干此一爵,聊作宽慰。

      饮下这壶酒后,悻悻的陆游在沈园墙壁上题写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词,也就是开篇的那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看着佳人瘦却,却只能慨叹父母之命的东风之恶,陆游的内心,在挣扎,也在跌落;在彷徨,却也无措。

      回到家后,陆游对母亲说出了遇上唐琬的事。
      “母亲大人,这次科举也证实了,我没有她,不依旧没能考上,您当时为何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娘自问对得起她,给了她这么好的丈夫,你反而来诘问我。好啊,我告诉你为什么,你现在心里还在想他,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念着她自然就考不中。你还来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不问问你已经过世多年的父亲,看看他为什么给你选这门亲事。”

      “不用问了。人再好,可是对于情之一字来说,只会有一个人。世间的情爱,不会因为任何一人是好人,就对他产生情爱。否则,这世上如此多好人,难道要对他们都存有情爱吗?我考不中,连德父兄都知道这是秦相公的原因,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把责任归在她的身上?”

      陆游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愤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母子之间,多出了一道沟壑,可是他和唐婉相隔的,远远不是沟壑,而是千山万水都比不了的远。

      而那首《钗头凤》也很快传开。唐琬听说之后,独自一人,失了魂一样的来到沈园,摸了摸墙上的字迹,又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拿起一支笔,刚写下了“世情薄,人情恶”两句,便两眼一黑,昏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她还不停想着自己在六年多前失去的那份美好。这六年多来,自己虽然也日日梳妆、做饭、打扫庭院,但不是晚一些才起,就是忘记做其中一件事。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只爱过陆游一个人,至今只有他,独一无二的一个,以至于嫁给赵士程之后,自己便没了心智。她的心如同被刀一刀一刀剜去一样,最后连心神都失去了。她在心里一遍遍对陆游说:“务观,我只是难以忘记你。可仅仅是难以忘记,就让我痛彻心底。我永远忘记不了对你的情,永远只记得你是我世界里的唯一。”

      病情加重的唐琬,病体日渐瘦弱,仍旧不停地发着高烧。她已记不得自己之前题了什么字,只记得题了“钗头凤”三个字,并写了词的前两句。她让丈夫赵士程接着往下题写自己写在纸上的句子:

      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赵士程看了这词句,觉得不能这样题,便直说了出来:
      全词如果作为和词,会一看就是写给陆务观的。而且,“怕人寻问,咽泪装欢”八字,是直接向赵家宣战啊。前几日娘子你的舅姑、我的父母都还关切地问你的病情,你当时可不就是“咽泪装欢”吗?难道,你是想告诉世人你不忠于现任的夫君吗?娘子还是三思啊!

      “没有三思,你就照此抄写上去。这不是对婆家宣战,我如今只有对命运、对这不公的世界宣战了,是这凡尘间的种种礼教让我失去了他,是命运的作弄让我又遇上了他,我没有资格向婆家宣战,但我只想控诉我的遭遇,倾诉我的情爱。快去吧,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一次同他用笔触相会了。我要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他,不能再错过了。我死后,你续弦吧,我不值得你耽误一生。”

      “不,我不会续弦,你爱他,阻挡不了我爱你。”唐琬顿时感觉这是天大的讽刺,自己心心念念且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前夫被父母逼着娶了别人,而自己并不爱的丈夫却为自己终生不续弦。

      赵士程将词记熟后,题写在沈园的墙壁上。不久后,唐琬病逝,其子赵不熄为生母举哀。陆游考虑到毕竟她已是人妻需要避嫌,并未亲往祭奠。然而丧事完后,当他从民间听说唐琬的词的那一刻起,开始深深后悔自己的所为,并留下了一篇又一篇追思佳人的诗作,而唐婉和陆游的爱情故事,也被一代又一代人口耳相传,载入一册册泛黄的书卷之中。

      曾有人云唐琬病逝前并未留下那首和词,那首和词是有人模仿她的语气题上去的,然而事多不可考,故录事者并未采信此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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