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怪物》火千九

4、第4章

　　转天吃过早饭，方盐扶着墙摸出西区，直奔后山。

　　护工告诉他，路子愿并不住在西区的楼里，也不在东区那几间疗养患者的病房里，而是独自居住在紧挨后山的废弃仓库里。建院之初那间仓库是用来囤放杂物的，见鬼事件后，医生护士们还能维持基本的镇定，护工和杂工可坐不住了，看守仓库的大爷在得知后山埋葬着几百具尸骨后便整日神神叨叨，没俩月就被家里人接回去了。后来又换过几个看守，大家都说一到夜里后山就会变得鬼气森森，骇人得很，院方加两倍工资都没人愿意继续干下去。院方一琢磨，医院占地这么广，没必要非跟一个仓库过不去，久而久之仓库就闲置了。

　　那时院方一直在头疼要如何处理路子愿，别的医院治不好病人可以把病人劝走，可他们是精神类疾病医院，哪有把住院的精神病往外撵的道理，尤其路子愿病得这么重，出去闯祸了医院也得担责任。继续收治又怕影响到其他患者的治疗工作，全院领导和医生愁得头发一把一把掉，还是路子愿当时的主治医生提出把空出来的仓库改造成豪华病房，把路子愿搬过去，好吃好喝供起来。仓库远离住院区，面积又大，把路子愿放养在那最合适不过。

　　路子愿是哭爹喊娘被强制扭送去仓库的，可能他的“阴阳眼”在后山的恐怖背景衬托下大发神威，打那之后路子愿的病就一发不可收拾，成了如今这个集精神类加心理类所有病症的综合体。

　　方盐在护工同情加惋惜的叙述中听出了那么点耐人寻味的味道——住着远离病区的豪华独立大套房，所有精神病对他避之不及，医护对其不闻不问不干涉，连住院费院方都主动给其打了八折……这怎么听都像个圈套，路子愿为了霸占仓库、恢复“自由身”而给整个医院下的圈套。

　　这个念头在方盐见识到仓库什么样之后得到进一步巩固。

　　仓库就建在山脚下，可能是建造者觉着这里不会有外人来，所以把仓库盖得很气派，占地少说也有三百平，要不是没窗户，方盐还以为这是哪位土豪建在山里的度假别墅。仓库外面扎了一圈树杈权当栅栏，硬把四周空旷的平地圈进去当院子，院子左边凌乱地长着许多方盐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右边是大大小小上百个小土包，每个土包上都插着木牌，很像过去的坟包。东西两区的高围墙在仓库后面交汇，一扇三米多高的铁门将医院和后山分隔开来，拳头大的锁扣住胳膊粗的铁链，看似牢不可破。

　　方盐的视线转了一圈又落回到左面的花丛，这些无疑都是野花，杂乱的分布很像自然状态下的正常生长，可仔细看就会发现开得最艳那几棵根部泥土有翻动过的痕迹。方盐仿佛看见一个人拿着几株全须全尾的野花，吹着嘚瑟的口哨，用一把粉红色小铲子挖开泥土，把那些漂亮的小花种到杂草堆里。

　　方盐搔搔后脑勺，为什么是粉红色的小铲子？

　　他又看向那扇铁门，看来那门也就是看起来唬人，实际根本阻止不了某个人的进进出出。

　　对自己要找的人多了几分主观认知，方盐整理好自己的条纹病号服，穿过栅栏唯一的缺口走进院子，还没到仓库门口，仓库的门突然打开，路子愿穿着一身黑衣风风火火走出来。

　　看见他，方盐下意识停住，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应该主动打个招呼。

　　“你……”

　　“谁让你进来的？”

　　二人同时开口，路子愿的气势明显更强更凶更霸道，方盐咂咂嘴，悻悻地把没来得及出口的“好”字吞了回去。

　　路子愿面挂寒霜，黑漆漆的眼睛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既让人为之着迷又令人战栗畏惧。他比方盐高出半个头，此时正居高临下逼视着方盐。

　　方盐只觉呼吸变得困难，急忙按住自己脆弱的胸口。此时此刻他居然有点同情昨天的周岩了，同样的态度同样的台词，难怪周岩的嬉皮笑脸施展不开。

　　压力太大了。

　　路子愿退开两步，脸上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能让人读出他的嫌弃，他返身回到仓库门口，取了大扫帚打扫院子。

　　方盐在他转身时狠狠呼出一口气，那股笼罩他的窒息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胸口伴随心跳一蹦一蹦的疼。他有点后悔就这么冒冒失失来找路子愿，不管那些围绕路子愿的传言是真是假，他这一碰就废的小身板都太耽误事了。

　　路子愿挥舞扫帚的动作很大很用力，坚硬的木条在干燥的土地上刮出“噌噌”的声响。

　　方盐的注意力不由自主集中过去，看着看着发现他扫的都是自己走过的区域，平坦的地面都快被他扫出坑了。

　　这是，洁癖？

　　方盐尝试着往路子愿扫过的地方走，果然就看到路子愿沉着的脸在微微抽动，扫帚急转半圈，奔着他脚下就来了。

　　猜测得到验证的方盐并不恋战，一步一退出了院子。

　　路子愿把院子打扫干净，看都不看方盐就回了仓库。

　　方盐在是否离开的问题上小小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走进院子。

　　一脚迈进仓库的路子愿像是背后长了眼，立刻回身抄扫帚。

　　然而扫地的哪有捣乱的灵便，即使这个捣乱的有伤在身，可伤又不在腿脚上，只要把控好呼吸的频率和力道，方盐就能遛着路子愿满院子跑。

　　“路子愿，我们昨天见过面，你还记得我吗？”

　　“你昨天是不是去过我房间？”

　　“你认识我吗？”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吗？”

　　“路子愿？”

　　在路子愿沉默的打扫中，方盐渐渐砸吧出一丝不对劲。昨天凉亭里的路子愿面对周岩时虽然严肃，但话是一点不少，后来曾医生登场，路子愿的话就更多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他嗓子都冒烟了也没听到路子愿回答一个字，连那句标志性的“谁让你进来的？”也只说了一遍。

　　自己故意捣乱的意图十分明显，路子愿完全可以挥舞扫帚把自己赶出去，可路子愿连眉头都没皱过一下，唯有那双比普通人黑得多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不耐烦。

　　护工说路子愿集合了所有精神类疾病的症状，暴力行为作为精神疾病的典型症状之一，此时却没有体现在路子愿身上，是护工在胡说还是路子愿其实能够管控自己的情绪？

　　再或者，他知道自己有伤在身，怕扫帚挥舞起来令自己伤上加伤？

　　胡思乱想的方盐没留神四周环境，一不小心退到了仓库门口，路子愿喷火的眸子就在眼前，方盐避无可避下意识退进仓库。

　　路子愿跺了跺脚，把扫帚狠狠摔在地上。

　　方盐心里咯噔一下，自知做得太过分了。别说严重的洁癖症患者了，就是他冒然被不欢迎的人闯进房间，心里也膈应得慌。他想离开仓库，可路子愿就堵在门口，他出去势必会和路子愿产生身体接触，洁癖症患者受不了，他这个重伤员也受不了。

　　在郑重道歉和跪地求饶间反复纠结，方盐还没做出决定，路子愿已经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仓库没有窗户，全靠一盏不知摆在哪的小灯照明，光线十分昏暗。方盐紧张地吞咽口水，这该死的光线把好好一个俊美青年照得如同十八层地狱下爬出来的恶鬼，而自己就是主动送上门的嘎嘣脆小饼干。

　　方盐双手护在胸前，虽然这个姿势不太美观，但至少能让自己多挨两下。

　　走进门的路子愿没有像方盐想象中那样上来就是个饿虎扑食，他盯着方盐看了片刻，忽然扬起灿烂的笑容，两只洁白修长的手兴奋地搓来搓去。

　　“哟，稀客呀。”

　　方盐更紧张了，怎么地，光吃饼干不过瘾，还想先撒点孜然辣椒面？

　　“别客气，随便坐。”

　　路子愿边说边去旁边搬凳子，方盐瞅瞅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出口，小心翼翼挪动着步子。

　　可惜路子愿回来的太快，一把凳子挡在了方盐和出口之间。

　　方盐苦着脸，在路子愿期待的注视下坐了上去。

　　“你是昨天亭子里那个吧，”路子愿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托腮，黑黑的眼眸闪着亮亮的光，“你可真好看。”

　　方盐又出现了被病友们当成猴子围观的感觉，只是面前这一个人的杀伤力比一群精神病都大，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路子愿醒悟似的伸手进兜，掏出一小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方盐：“这是我的名片，我们那部戏还缺个女主角，我觉得你挺适合的。”

　　女主角？我适合？方盐抽搐着嘴角接过那张纸，打开，扑克牌大小的白纸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享誉全球风水玄学大师路子愿，后面是一串手机号码。

　　方盐：“……”

　　路子愿瞄了眼那张纸：“哎呦，不好意思拿错了。”

　　他起身去拿了张平整的纸塞给方盐，再把皱巴那张抢下来团巴团巴扔了。

　　方盐再看这张：一线大牌影帝、票房的保证、永不过气的顶流小鲜肉、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路子愿，后面还是同一串手机号码。

　　方盐：“……”

　　这时他才想起护工的原话是“所有跟精神疾病沾边的症状他都有，很多实际归属于心理疾病却被不了解内情的大众划归到精神疾病一类的症状他也有。”

　　现在看来，这哥们不光精神分裂了，人格也分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