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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病房统一安排在西面的楼里,方盐望了眼大楼,胸口更难受了。

      大面积的红色会给人强烈的心理压力和不良暗示,也不晓得建造者怎么想的,居然在精神病院里刷一整栋楼的红色外墙。方盐一脚迈进去,那感觉就像从炎炎夏日步入冰封冬季,前一秒还在人间,这一秒却掉进了地狱,不知从哪吹出来的凉飕飕小风搔着他的后颈,方盐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大楼内里全白,除了移动的人再找不出其他颜色,方盐在心里啧啧两声,他这是进了鬼门关了。

      方盐的病房在一楼最里面,一室一卫标准间,屋里除了床还有一张焊在地上的桌子,所有棱角都经过特殊处理,脑袋撞上面都不带疼的。一个正常人在这样单调狭窄的环境里待久了都会精神失常,幸好他不是封闭管理的高危病人,每天还能出去溜达透气。

      不过他现在的状况还不如封闭管理的病人,门开着他都走不出去,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伤情就该好好卧床,可他脑内空空什么都记不起来,成天只能以平躺的姿势跟白花花的天花板大眼瞪小眼,时不时还要像个动物园里的动物那样被假装路过的病人们参观,顺便被叫一声“小怪物”,也太折磨人了,今天实在憋不住才硬忍着疼出去散心,谁知刚出门就被那个叫周岩的拦了路。

      想到周岩就会想起那位自称姓路的医生,方盐看看眼前这位梳着利索马尾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医生,他这两天一直由外聘来的外科医生在诊治,还没见过自己的精神疾病主治医生。周岩说他的主治医生是个女的,应该就是眼前这位。

      女医生让护士把方盐扶到床上,方盐摆摆手,他这个伤躺下就别想起来,他躺了两天,好不容易起来一回,不想再躺回去了,而且坐着比躺着能舒服点,喝水上厕所也不能人伺候。

      女医生见状也不为难他,摆摆手让护士们都出去。

      “方盐,”女医生说话有着与她严肃外表截然不同的轻柔舒缓,是很能让人放松的调调,“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曾。”

      方盐坐在凳子上,两手搭在腿上,乖巧地打招呼:“曾医生你好。”

      曾医生观察着他的细微表情:“你这几天想起什么了吗?”

      方盐垂下眼帘,嘴角微微下压,这令他看起来有些可怜无助:“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方盐这个名字都是李医生告诉我的。”李医生是为他治疗外伤的外聘医生,他出事后临时被调过来的。

      曾医生宽慰他:“这是正常现象,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方盐的神情更加沮丧,但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曾医生又询问了几个惯例问题,然后她把主动权交给方盐,让方盐提问。

      方盐脑袋不动,只眼睛朝上看,他知道从曾医生的角度看现在的他会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他怯生生地问:“那位路医生也是我的主治医生吗?”

      曾医生一怔,像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路医生”是谁,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一抽:“那个路子愿是这里的病人,并不是医生。”

      这个答案在方盐的预料中,他又问:“那刚刚来看我那个人是谁?”

      曾医生回忆了一下,问:“我没什么印象,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方盐:“他说他叫周岩。”

      曾医生在工作平板上点了几下:“这个人是你的紧急联系人,备注是你的恋人,你记得他吗?”

      方盐皱起鼻子,苦恼地摇头。

      他这副可怜无助的模样正中曾医生内心所剩不多的柔软,她轻声安慰道:“过去的事忘了就忘了,每个人都在不断创造记忆,不断遗忘着,我也有很多记不起的人和事,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你不用放在心上。”

      方盐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痛苦地捂住胸口。

      曾医生急忙过来按住他不让他乱动,一面大叫护士去请李医生。

      方盐咬住的下唇惨白一片,额头渗出大片汗珠,但他还是拒绝道:“不用麻烦李医生,我缓一会就不疼了。”

      曾医生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温柔地劝他:“你还是上床躺着吧,这个伤必须多休息才能好得快,等你好了就可以出去玩了。”

      方盐撅起嘴,满脸不乐意,但他还是听话地在曾医生的搀扶下躺到床上。曾医生给他调整好枕头和被子才发现自己白大褂的衣摆被方盐攥在手心里,那双干净得如同雨后晴空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对未知的恐惧。

      曾医生拍拍他的手:“别怕。”

      方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却怎么都不肯撒手,他望着曾医生的目光里满是渴求:“曾医生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下我的过去,我听其他人说院方有详细登记的。”

      曾医生面露犹豫,方盐的情况和其他精神病人不同,过去的事只会刺激到他,事实上失忆前的方盐是被院方特别关照过的病人,一是他身份特殊,二是他有轻微自残倾向,以前有护工看着倒不要紧,现在的方盐可经不起自残的折腾。

      方盐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周岩说的那些八成是真的,他虽然对此充满怀疑但还是说:“周岩跟我说了一些我姐的事。”

      曾医生的脸色变了:“他怎么能跟你说那些。”

      方盐仰起脸,真诚地哀求着:“求求你了曾医生,只知道几个片段我会想更多的,你就告诉我吧。”

      曾医生神色变了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方盐是九弓市首屈一指的豪富之家方家的独子,上面有个姐姐比他大五岁,两年前结婚,丈夫名叫赵鹏。赵鹏家世不错,父母早年移民国外,他在国外完成大学学业后独自回国打拼,某次商业合作与方盐的姐姐方巧有业务上的往来,方巧是个独立干练的女强人,追她的人有很多,她谁都没看上唯独看上了温文儒雅样貌俊秀的赵鹏。

      两个醉心事业的人谁都没宣扬他们在恋爱,直到一年后方父方母去国外度假庆祝结婚三十周年,乘坐的热气球意外坠落而离世,方巧精神崩溃,赵鹏以男朋友的名义时刻陪伴在她身旁,他们的恋情才正式公开,半年后,二人登记结婚。

      父母出事时,方盐只有十九岁,是个不谙世事的青葱少年,在国外某名牌大学读大一,对商业运营企业管理这些一窍不通,方巧甚至都没告诉他父母过世的消息,后来是方盐的发小发信息问他为什么没回来参加葬礼,他才知道父母离世,紧赶慢赶回到国内。

      从小长在蜜罐子里的少年接受不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变成两个瓷坛装着的骨灰,更接受不了亲姐姐不让自己回国见父母最后一面的打击,温顺的性情急转成暴躁易怒,后来更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伴随被害妄想并有轻微暴力倾向。

      方父方母的离世令方家的产业陷入风雨飘摇的困境,方巧担心弟弟换上精神分裂的消息会让方家的处境雪上加霜,因此没有送他去接受专业的治疗,而是关在家里谁都不让见,学业也搁置下来,同时对外声称方盐去国外继续读书了。

      这之后没多久,方巧宣布与赵鹏订婚结婚,赵鹏以方家人身份进驻方氏企业,方家的动荡才算暂时平息。

      全身心投入到家族事业中的方巧保住了方氏企业,却忽略了方盐,她的野蛮关押使得方盐的病情急剧恶化,他变得越来越暴躁叛逆,几度逃出家门去买醉,这期间他认识了周岩,两人一见钟情成了情侣,周岩的出现使方盐的病情得到缓解,家里冰冻的姐弟关系也有所回温。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方巧已经在考虑要不要送弟弟重新回学校读书,然而一个月前,方盐不知何故跟周岩大吵一架,回到家时醉醺醺的,误把姐夫赵鹏当成了周岩,他哭着抱住赵鹏求原谅,还说了很多肉麻的情话,这一幕被刚回家的方巧撞见。方巧以为弟弟对自己的丈夫有非分之想,气愤之下拉扯方盐的动作难免粗暴,言语也有些尖刻,这些都深深刺痛了方盐脆弱的神经,他借着酒劲狠推了方巧一把,谁料方巧失足从二楼台阶滚了下去,头撞在下面的墙壁上,脖子断了,人当场就没气了。

      赵鹏又惊又怒要报警,却在方盐跪地的苦苦哀求中撂下了电话。方巧的死势必会令方家陷入另一个难关,这时再传出方盐害死方巧、方盐有精神病等负~面消息,方家可就彻底没救了。赵鹏不忍见到妻子费心守护的家族企业倒下,再说方盐患有精神分裂,报警也就是把他关进精神病院,与其绕着一大圈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如悄悄把方盐送去精神病院。赵鹏给这家半私人性质的精神疾病疗养院捐了一大笔钱,并关照院方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方盐的身份。院方对此十分重视,将经验丰富的曾医生派给方盐,方盐的身份和病历也只有曾医生一个人知道。

      在方巧去世之后,方盐除了最初那些症状外又多了一项严重幻觉,他说自己每晚都会遇到白衣女鬼来索命,那个鬼就是他的姐姐方巧,白色连衣裙是方巧死亡时穿的衣服。每次见到姐姐的亡魂,方盐都会生出深深的内疚,进而自残,人也变得疯疯癫癫。

      被送进精神病院后的方盐接受到专业治疗,病情有所改善,暴力倾向和自残都没再发生,直到两天前的夜里,他不知何故半夜跑了出去,在连接东院与西院的拱桥上心脏骤停,幸好发现及时被救了回来。

      方盐默默听着,同时试图在脑海中搜寻到一星半点的相关记忆,可曾医生所讲的每个字都是那么陌生,听起来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些事曾发生在自己身上。

      曾医生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便急匆匆起身,安慰方盐几句就走了。

      方盐没动也没说话,他的身体疲惫到极点,精神也支撑不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他的灵魂沉向黑暗的深渊,他缓缓合上眼,任由那股力量抹杀掉他仅存的意识。

      寂静,还是寂静,令人心慌的绝对安静,犹如一张大网牢牢裹住方盐,他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绝望一点点漫上心头,他抱着膝盖坐下来,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无声的念头席卷而来——如果我足够强大就好了,如果我聪明一点就好了,如果我冷静一点睿智一点,如果我……

      救她。

      救谁?

      怎么救?

      救我。

      我是谁?

      你又是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一层层叠加,反反复复回荡,震得他耳膜生疼。

      方盐的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却总是睁不开,门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更加大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看吧,我就说他是小怪物,你看他抽来抽去那样是要变身了。”

      “怪物变身会不会吃人啊?”

      “会吧。”

      “那我们还不快点逃命?”

      “要逃你们逃,我就是只鸟,小怪物不会对我有兴趣的。”

      “我想逃可我逃不了,谁来帮我搬一下我的花盆呀?”

      “你们该吃药了。”

      “臭老头,你还以为自己是教师呢,要吃药也是你先吃。”

      “嘘,我好像看见大怪物朝这边来了。”

      “我也看见了!不行我要先飞走了,咱们有缘再会吧。”

      “哎哎别走啊,那臭老头帮我搬一下花盆呀!”

      嘭。

      方盐的双腿用力一踢,人猛地惊醒,冷汗顺着他的面颊流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越喘脸色越白。他像一条不小心跳出鱼缸的金鱼,逃出了牢笼却跌进了死亡的深谷,而他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一张脸横着出现在他失神的视线里,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大喝一声:“魂来,进!”

      方盐只感觉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脑门上狠拍了一记,神奇的事发生了,所有禁锢他的力量犹如潮水般退去,呼吸变得顺畅,胸腔浮动变小,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感也减弱到可以忍受的范围。

      他长长吐出口气,活过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是以基本个性改变,思维、情感、行为的分裂,精神活动与环境的不协调为主要特征的一类最常见的精神病。(来自百度百科)
    跟人格分裂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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