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狐狸无情尾巴》北林大疯

3、玩尾巴

　　七：
　　日子终究还是过得太快了。
　　他看着原本只有一年寿命的苍耳从一个青年再到老年模样，仿佛只在抬眼之间。
　　天狐变回原型，怀里抱着个老头，尾巴将青衣老头团团围住，天狐抬头晒了会儿太阳。

　　“现在我是你爷爷了。”苍耳的法术在昨晚已经消失，他也是从昨晚骤然苍老的。
　　毕竟岁数到头了，灵力终究只是维持个表象，但他还是小声说，“……你把我变年轻一点。”
　　天狐动动尾巴，毛绒绒的怀里变成了一个青衣青年。
　　青衣青年的脸在天狐尾巴间蹭来蹭去，一如往昔，他突然说：“有七条尾巴，是你骗我的幻术对不对？”

　　天狐抬起前爪推了推他的肩膀，是推向他自己怀里的。他并没否认。
　　“怎么没有了？”
　　“一条送人了，一条打赌输掉了，一条给世人挡天灾被劈掉了，其他的被砍了。”天狐毫无保留地说了：“不过也无所谓，尾巴而已，没了就没了。”

　　苍耳用手为他梳毛：“妖怪能像人那样转世吗？”
　　“兴许能？”天狐答，甚至还笑了一下。
　　其实他心里一片死寂寥落。
　　因为他心知肚明是不能的，苍耳或是因他的一念而生，等到苍耳死后，这一念消散，终究也不会再有什么转世这一说。

　　天狐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那么在意一些，也许今日就能少一分难过，由此他时常将苍耳扔到一旁，兀自跑去逍遥快活，一次次将他隐忍而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丢在背后，万分可笑，他的逃避兜兜转转间，又变成了他的愧疚与后悔。
　　“你心中有过我吗？”
　　苍耳问他。

　　天狐没有回答。
　　他从不知道苍耳是因为他的哪一念才诞生。
　　他也从未去回想过那一瞬间他脑子中的东西，到底是千年前的那个哭啼啼的小皇帝，或是一朵花、一阵清风，一息酒香，还是青色衣袂翻飞、满脸漠然，以剑直指他的仙君。

　　很遗憾的是，他终究没有告诉苍耳一个答案。
　　但苍耳这次没有怪他，也没有发脾气，他只是温柔的微笑，说：“我知道了。”

　　八：
　　苍耳离开后，天狐又在人间停留了十几年。
　　一天黄昏，他倚在船头听渔夫对唱、看斜阳西下时，意外地见到了他的老熟人。

　　昔日里的纯情少龙现在都不知道多大岁数了，可惜在见到天狐随风微摇的尾巴时还是会脸红，看来本质上是没怎么长大。
　　他悄然从海面上冒出个脑袋来，隔着很远的距离，静静守望天狐。黑色的长□□浮在海面上，被光照耀的闪闪亮亮的，龙尾巴在海底暗自搅动，竟然意外可爱。
　　他不主动打招呼，天狐也没想让他难堪，只当作没有察觉，转头继续眯着眼睛看夕阳。

　　到月明之时，人间渐渐没了声息，剩下海浪海风的呜咽声，一条龙上了岸。
　　他不清楚天狐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的睡着了，他只是想近一些看看这只狐狸，一别多年，他不知道天狐的尾巴有没有长出来，也不知道天狐到底有没有放下他所谓的“心上人”。
　　一、二。
　　龙又重新数了一遍。
　　一……二。

　　他呆在原地。
　　天狐在月光下更为圣洁，彷佛每一处皮毛都能倒映出月夜的银辉光泽，蓬松的尾巴无比灵动——是只剩下两根的蓬松尾巴。

　　龙伸手，抚过他的脸。

　　九：

　　天狐无声无息睁开眼，龙已经走了很久。
　　他想到底自己是只心软的狐狸，被人看了这么久、摸了这么久的脸，都还在假装睡觉，一声未吭，甚至还贴心地等到对方离开才睁眼，真是绝世好天狐，也足够做世间所有狐狸的表率了，叫哪个世人以后还敢说狐狸一句坏话。

　　海风吹不寒他的身体，他因海风想起往事。
　　初见那条龙的的时候，那条龙也和苍耳差不多大，整一个粉雕玉琢的恶劣小团子，在海里兴风作浪，谁的话也不听，谁也不服。
　　天狐听说人间有一种名为“海参酒”的东西，就亲自入水抓海参，没想到遇到个乳臭未干的小龙，对着外来者天狐就是一顿口出狂言，说他一只死狐狸不知道来海底做什么，就不怕一口气顺不上来淹死么？

　　这下天狐海参也不抓了，直接用尾巴将这头不知好歹的小龙卷到岸上，在暴晒的太阳下挂了三天，笑眯眯地说：“狐狸肯定是不会淹死的，但龙会不会被晒成龙肉干，我就不清楚了。”

　　他做完这件以老欺少、没脸没皮的事后转头就去找酒仙讨酒喝，于是也未曾想此后十几年都有条傻龙，每天趴在岸边，眼巴巴地等他再去一回。
　　天狐原本不会晓得还有这回事，更不应该知道，可他生性好玩，忘了哪天跑到神龙坑里听耳朵时，于是知道了。

　　龙族虽然归于仙界，但神龙是神龙，同他一样为神兽守护世间，龙族本质还是列属于妖。许是因为龙族繁衍艰难，同为神兽，神龙就比他这个撒手掌柜要操心得许多。
　　天狐靠着珊瑚光明正大偷听，神龙也知他在场，便毫无遮掩地点名批评，称他蛊惑了那条傻龙，让人家整日思及情爱，不愿成仙。

　　天狐不服，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根本没勾搭过什么纯情少龙，当即跳出来和神龙大打出手。
　　结局就是他俩谁也打不死谁，不过因为神龙醉心管理他那群龙子龙孙、立志要将龙族发扬光大，所以打起架来不如天狐施展得开，也没这狐狸这样疯，自然落了下乘。
　　天狐还要继续打时，神龙不假思索地抛下了脸面，不知道几千岁的老龙，打架就是脸上挂个彩掉几片鳞片流点血罢了，嘴里还说着要去跟大哥告状，一边说一边警惕得盯着天狐，以此来警告天狐，叫他停手。

　　“我喊大哥了，你再过来我真的喊了。”神龙紧张兮兮地捂着自己流血的龙尾巴，又心疼地捡起自己的鳞片，他急眼了：“你自己都知道长尾巴不易，做什么还拔我的鳞片！你再欺负我，我真告诉大哥了，叫他来收拾你。”

　　这下天狐服了，真服了。
　　他此时此刻无比想去仙界折一朵喇叭花来，好朝海底吼一嗓子，让所有龙都来瞻仰瞻仰他们的神龙，最好每尾龙都当场再写出一篇文章来，立意是打不赢不准告家长。

　　可大哥毕竟是大哥。
　　再给他几千年他也打不赢大哥。
　　他只能在神龙的委屈目光下，转头走向海岸，去看看那尾小傻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