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荔枝薄荷味

1、第 1 章

　　1.

　　天气晴朗，是个睡觉的好季节。
　　林和挎着单肩包走在回去教师宿舍的小道上，低着头。

　　“林老师！”

　　正前方传来学生的呼喊，林和把头垂的更低——原谅他吧，他真的只想睡觉。

　　“林老师，操场那边有人在、在打架……”
　　学生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向着他跑过来，清晰看见了面前这位一向以面瘫著称的林老师在一瞬间黑了脸。

　　“老师，我本来想去找教务处的，刚巧……”

　　“刚巧遇见了我？”
　　林和的声音透着冷气，把可怜兮兮的学生吓了一跳，怯懦地后退两步：“不然……我还是去……”

　　“回来。”林和一伸手搭上学生的肩膀，阴森森的微微笑了下：“带我过去。”

　　嘶——
　　学生一耸，心里为岳涯默哀了三秒。

　　2.

　　岳涯，向来是以a市第一中学的“校霸”之名闻名全校。倒不是他有多爱惹事，不过想要让他听学校老师领导们话的概率大约不会大过火星撞地球。
　　而林和，刚来学校不久。

　　这位没睡饱的老师带着幽深的怨气跟着学生往操场走，大老远就能听见那边两个男生吵架的声音。

　　“本来就是你的错！”

　　“我错哪啦？！林老师本来就是个死面瘫！！还布置很多作业！！还爱跟家长告状！学校里都说他是关系户，我说他关你什么事啊！”

　　“……”
　　哦嚯。
　　林和瞪着死鱼眼转向带自己过来的学生。

　　“……老、老师，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啊？！

　　估摸着这位小鸡仔一样的学生也是真不知情，他随意呼噜两把学生的头权当安慰，正要上前去叫停战场，忽然幽幽回过头来：“按照校规校纪，刘海该剪了，小鬼。”

　　学生：“……”
　　他这是造的什么孽。

　　3.

　　“你说他就是你的错！”
　　岳涯气得想要炸毛，他不过是在操场个跑圈，路过时就能刚好听见这人在跟同伴在背后说林和的坏话。

　　那可是林和！林老师！

　　他默默在两人背后跟了几步，最终还是忍无可忍扯过对方衣领就一拳揍了过去。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是他的狗吗这么向着他？！”连着挨了几下的那个学生显然也气疯了，但是无奈打不过对面这位校霸，只能一边躲着走一边继续激怒对方，就等之前看热闹的学生出去叫老师回来。

　　反正最后学校都会象征性惩罚岳涯了事。
　　他暗暗笑了两声，忽然见对面的岳涯不动了。
　　“怎么，不说了？你的林老师不值得你为他乱咬了吗？”

　　岳涯站定在原地，呆愣愣地一摇头，目光看向他的背后。

　　学生回过头，就见两人讨论的主角正高高在上地俯视他，脸色差劲极了：“乱传谣言，欺侮同学，打架斗殴，这位同学，跟我去一趟教务处怎么样？”

　　“……”

　　“还有你，岳涯。一样，跟我走。”

　　岳涯摇头拒绝，脸上再没了凶狠，而是乖乖巧巧地：“不要。”

　　“……？”
　　林和一眯眼睛。

　　“老师很累了吧？我会和他一起去教务处的，您先回去吧。”

　　4.

　　这小鬼是怎么回事？
　　林和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见了岳涯给他发的微信。
　　两张图片，一张教务处的照片，一张检讨书和处分通知。

　　说实话，他从那个操场离开就没想到这两个小鬼真的会去领处分，只不过是他确实累得要命，着实不想管这些繁琐小事。

　　其实那孩子说得还真没错，他林和原本就是关系户。不过，至于是谁把他送进来当老师的——当然就是岳涯，岳家。

　　早在岳涯还是个初三的中二病小鬼时，21岁的林和就认识了那时的岳涯——当家教。
　　嫌麻烦的他原本是不想做的，可是岳家看中了他的好风评，以一节课三千块的价格也要求林和来做岳涯的家教。

　　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说。

　　初见的小鬼头刚上初三，还是个半大孩子，却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甚至因为少年人爱跑爱跳看起来还比他清瘦的体型壮硕得多。
　　再加上老早听闻这孩子是有名的纨绔少爷，爱打架爱出风头，那时的林和每每去给他上课都要带上防狼喷雾——怕哪句话没说好挨了揍。

　　5.

　　一开始确实是不太顺利。

　　小鬼头见他第一面就恨不得用鼻子把他看到地里去，“老子见过的家教那么多，最后还不是连滚带爬地滚出我的家。”
　　该说不说，林和出于怕挨打的心思，默默叹息一声只当没听见，拿了数学课本径直就坐在了岳涯卧室书桌前。

　　三千块。

　　彼时的岳涯还在中二期，微微一愣怒火就往天灵盖儿上窜，又在接触到林和平静如水的目光后邪门的散了火。
　　他还没见过哪个家教如此坦然地面对他，过去那些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哪个不是对他恭恭敬敬？

　　6.

　　然而林和也是见钱眼开的——
　　只不过他这眼开的方式不太一样，他是下定了决心拿钱办事儿，非得把这二了吧唧的小鬼头整顺溜了不行。

　　7.

　　林和抱着switch坐在旁边翘着脚晃椅子：“这题过程给我写出来。”
　　岳涯幽怨地瞥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拿起了笔。就算这小少爷不学无术，家教严格的岳家也是严格要求他不准多吃甜食、不准多玩游戏。
　　他这弱点一不小心就被林和拿捏在了手里，天天用游戏机和巧克力为交换，要他写题。也不多，一天三道。

　　只是三道题就能光明正大地吃糖玩游戏，血赚！
　　哦不对，他的父母似乎还是不愿意的——这笔交易，算是他和林和的秘密。

　　8.

　　小鬼就是好懂。
　　但小鬼长大了就不太好懂了——

　　9.

　　“老师，明天就是教师节了，我给您准备了礼物。”
　　在那两张让林和惊讶的照片后，隔了十多分钟才又发来了这样一条信息。

　　什么礼物？
　　林和揉着脑袋坐起来，柔软顺直的黑发软塌塌地垂下来。
　　印象里岳涯给他所有的礼物都奇奇怪怪，例如好用的钢笔、带按摩功能的颈枕、又或是最简单的，一份成绩有所进步的考试成绩单。

　　这所谓的教师节礼物——他头痛地又看一眼微信里的图片——不会是写得工整漂亮的检讨书吧？
　　这种事情，那无厘头的小鬼也不是做不出来。

　　10.

　　送礼物这种事情，自从岳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再也没有过了。原本每天噫噫呜呜缠着他的小鬼头也好像一夜长大，对他莫名地尊敬起来。
　　林和对此毫不在意，少年人成长过程中，身边的人总是换了一波又一波。何况当时的他也面对考研大关，就算那小屁孩来了他也不会搭理。

　　只是林和万万没想到，下一次林和来找他的时候竟然是为他安排了市一高的工作。

　　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的一高，他却轻轻松松就成为了这里的数学老师。

　　——当然，如果他的班上没有岳涯这家伙就好了。

　　……成绩倒数的纨绔子弟考上了市一高？？？

　　面对岳涯长开了些的脸，林和第一反应是扶了扶眼镜：“我叫林和，今后即将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

　　……这孩子，不会是走关系进来的吧！

　　11.

　　教师节当天。

　　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中充满了活跃的气息，林和走进去时还有些不习惯。几个老师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就连平常最严肃的老师也笑眯眯地和大家讨论着什么。

　　“诶，男主角来了～”
　　“哈哈哈我们的林老师果真魅力无敌啊。”
　　“这到底是哪个害羞的女老师送的啊，也没留个名字。”

　　林和脚步一顿，摘下耳机看过去。
　　他的办公桌上正摆着一大盒巧克力，质感上乘的包装盒让它看起来提高了不少逼格。
　　单看这盒子，就是不便宜的东西。

　　盒子的角落还被贴了一张爱心便签：“林老师，节日快乐。”

　　林和喉结滚动一下，压住涌上来的羞耻感。

　　“你们别说太过火了，万一是学生送的呢，误会就大了。”
　　“唉李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哪个学生会送贴着爱心便签的松露巧克力啊——还不是快递，大约是高订店铺专送呢。”

　　与此同时，林和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震。
　　他摸出手机，划开锁屏，一眼看见岳涯发来的微信：“老师，节日快乐。送你的巧克力收到了吗？”

　　12.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
　　岳涯有些紧张，他印象里的林老师也是很喜欢吃巧克力的，这才特意订制了一盒松露巧克力送过去。

　　他太久没给林和送过礼物了，等待回信的时间就连手都有些抖。

　　怎么还没回？

　　已经是林老师平日里会到校的时间段了——他又一次打开订制巧克力的官网，向客服确认自己的礼物是否已经送达，但无论他如何着急，对方的回信也只是“商品已经送达。”

　　说起来，自从昨天起，林老师就没在回过他的消息……
　　是生气了吗？

　　岳涯皱了皱眉毛，眉宇间飞扬跋扈的神采只剩下小心翼翼：“老师，我昨天真的好好检讨了，以后也不会再打架了。”

　　……

　　“老师，这两年没联系您是我不对，不过事出有因，我会向您解释的。”

　　“小鬼，你先给我解释这个。”
　　林和的回信传来，岳涯颤抖着瞳孔看完，就见对方又发来一张照片。

　　巧克力外包装上的爱心便签以及内衬的玫瑰花瓣。
　　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会送的玩意儿。
　　他脑袋一炸，难道谁已经捷足先登……？

　　本着寻找情敌的心思，岳涯放大照片上的便签，以及巧克力品牌的名字。

　　……怎么好像，有点熟悉？！

　　13.

　　他不联系他最敬爱的老师的确是事出有因。
　　在某个平静又普通的夜晚，15岁的他做了一场春梦，主角是他和林老师。
　　这一朝吓得他不敢再去联络林和，生怕暴露了什么彻底被对方丢弃。
　　六岁的年龄差，又有着师生关系，那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而如今他已成年，只要慢慢来，总是会有机会的吧……？

　　但再怎么说，这机会来的也太快了！
　　岳涯懵逼地又一次点开官网客服：“您好？我这份巧克力是送给老师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送给老师吗？”
　　“但是这是顾客您自己说，那是您喜欢的人哦。”

　　“……”
　　岳涯三两下把聊天记录翻上去，一眼看见自己和客服的对话：“这份巧克力，要送给我最喜欢的人。”

　　……完蛋了。
　　他那时候脑子里想的分明是敬爱两个字，可是林老师始终没回他的消息，他竟然恍恍惚惚地就把这句话发给了客服。

　　如果和林和解释这是巧克力商家的失误，对方一定会相信的，那么这件事就会这样翻篇，谁也不再提起。

　　可他已经成年了。

　　岳涯摩拭着手机屏幕，在输入栏里反反复复删减，最后还是发了出去：“不用解释。”

　　“老师，我喜欢您很久了。”

　　14.

　　小鬼啊。
　　林和冷漠看着屏幕，总觉得得到这样一个回复是理所当然的。
　　他把那盒巧克力分发给了办公室里鬼哭狼嚎的女老师们，装作无事发生地坐在自己位子上。见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众人理所当然地也安分下来，忙碌自己的事情去了。

　　高三的学生受不得刺激，再加上岳涯那个中不溜的成绩——
　　他哂笑一声，随性地在键盘上打字：“下次月考年级第一，我就考虑一下。”

　　反正是他出题。
　　他有这个自信，能让岳涯得不了第一。

　　15.

　　但成年人也有失误的时候。
　　不是吗？

　　16.

　　眼看着岳涯依然不穿校服、不留标准发型、该翘课翘课该迟到迟到，本以为这波稳了的林和信心满满打开学校统计的成绩单，准备借着对方的成绩再打压一波，让他好好学习不要考虑大人的事情。

　　“……”

　　排名第一的那个名字扎眼得很，后边还跟着704分的高分。

　　17.

　　林和坐在宿舍床上生闷气。
　　一想到他宣读成绩时台下那小鬼的星星眼，他就更生气了。

　　怎么他读书的时候不觉得七百多分这么简单啊？！

　　“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门外的岳涯礼貌地敲敲门，声音都是轻快的。

　　“不可以！”林和蒙进被子装没听见。
　　早知道当时就该一口回绝，没事搞什么奖励机制？！

　　“可是老师您明明说可以给我机会的。”

　　昏了头的林和无言以对。

　　门外的岳涯脸上挂着笑意，“那么，老师把机会留到下次怎么样？”
　　“老师为我保留机会，等我考上大学，老师再给我机会，怎么样？”

　　18.

　　嗯？
　　林和竖着耳朵。
　　这个似乎不错？
　　等到了大学，那小鬼就会在大学的莺莺燕燕里挑花了眼。
　　反正岳涯条件不错，人长得好看，蜂腰长腿，家底丰厚又会玩儿——

　　而他只要在这方a市一高里继续当他的高中数学老师，就能摆脱对方。

　　19.

　　然而众所周知，翻车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考上了顶流大学的岳涯大手一捞，把林和从市一高捞去了岳涯所在的大学做教师。
　　这小子深谋远虑极了，甚至提前考虑好了这所大学老师就职要求的至少一年工作经验。

　　“老师，我们相识四年了，好快啊。”
　　西餐厅中，岳涯手中的高脚杯里摇晃着细闪的红酒，笑眯眯地和捧着可乐的林和碰了个杯，随后毫无所觉地歪倒在林和怀里。

　　……
　　这臭小鬼。
　　哪有人会自己给自己下药啊。

　　20.

　　这么算来，他真的也不亏。

　　总是清冷的眉眼在对面小鬼的百般勾引下总归染上了些欲色，在岳涯愈发强势的侵略中败下阵来。岳涯起伏间还不忘勾头亲吻他爱着的老师，把对方温凉的嘴唇蹂躏到滚烫。
　　“……喂，”林和懒懒推开些小奶狗一样蹭着他哼唧的岳涯，单手撑着床铺坐起来些歪斜着身子：“小鬼，你在哪里学的这些技巧？”

　　“片子。”岳涯不依不饶纠缠上去，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那老师呢？”

　　林和的反应并不生涩，甚至有几分如鱼得水。虽然早已有了心理预期，但一旦想到老师和什么人也像和他这样做过，或许那时的老师表情还要更艳丽些，他的心脏里就好像咕噜咕噜冒起酸泡泡。

　　“我可比你早成年啊。”

　　21.

　　他不管。
　　岳涯把脑袋埋在林和清瘦的肩膀，把扭曲的表情对着光秃秃的床单发泄出去：“反正我也成年了，老师。”

　　“哦？”

　　“该让我对你负责了。”

　　林和不紧不慢拿起床头柜的眼镜戴上：“说反了吧？”

　　岳涯浑身一抖，努力去听老师的下一句话。

　　“不过无所谓啦。”林和起身向浴室走去，把满身狼藉的岳涯独自丢下：“谁负责都一样，反正我不打算负责。”

　　22.

　　“……林老师。”
　　岳涯坐在床边窃笑，叫住脚步僵硬的林和。

　　“说。”

　　“你耳朵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