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8、百兽之王也有痛苦的秘密……

　　庭院里很安静，听得见淙淙的流水声，间或，也有灌满了水的竹笕无力的垂下所发出的“嗒嗒”声。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人们的姿态和言语都跟着变得美好、轻盈、优雅起来，馆外几杆盈盈翠竹，可爱的细长叶子在午后金色阳光的照射下，如同蜻蜓透明的翅膀。
　　“要是能和小麟手牵着手，走在这样的庭院里……”
　　在第三次发觉自己走神之后，施南认命的拖回自己的思绪，再次把心神专注在面前这位女性身上。
　　楚薰今天穿得非常漂亮，粉色的衣裙像珍珠贝的颜色，她端庄地坐在那儿，目光低垂，眼睛下笼罩着睫毛的阴影，深色的眼睛愈发显得黑亮了，这是个美丽的女孩，特别是笑的时候，从侧影看，有一种说不出的娇媚。
　　“上次因为出院之后，我就一直在家里休息，本来妈妈说要早点……”
　　女孩的话停住了，她有些羞怯的低下头。
　　施南无奈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能很明显的看出这女孩对自己的情意，不然她也不会不顾女孩家的矜持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这就更让施南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到底，自己该如何选择恰当的措辞来拒绝她的爱情呢？
　　施南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不自觉地动了一下身体，眼睛向四周扫了一遍，然而，当施南无意间将眼光转向左侧角落的时候，他却愣住了！
　　那边那个穿紫裙子的女孩……不就是任麟么？！
　　虽然拿着大杂志挡着面孔，虽然身体埋得低低的，可是施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家伙的身影！在莫名其妙舒了一口气之后，他站起身，向楚薰致歉后，皱着眉头走到那家伙身边：“小麟？”
　　杂志后头的人，可怜巴巴地放下手里的书，抬起眼睛：“施南……”
　　施南尽量隐藏起笑意，只淡淡看她：“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说了今天要去图书馆么？”
　　“我……来帮着看看。”任麟说完，抿紧嘴唇，眼帘顺了一下：“我不放心……”
　　施南无可奈何看看她：“算了，过来一起坐吧。小麟，这是我从小的玩伴楚薰，她刚回国，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

　　三个人的茶桌，气氛怪异。
　　楚薰完全不知道俩人的谈话为什么突然插进来一个陌生人，特别是施南强调说，这是他的“女朋友”后，楚薰的脸色就更糟糕了！
　　那意思很明显，他根本就不打算接受她！
　　自打一坐过来，大概是仗着施南在身边的缘故，任麟便老实不客气地卸下伪装，她伸手抓了一把桌上的糖果，大咧咧塞进嘴里，“嘎崩嘎崩”的咬起来。
　　施南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也不便说什么。为了维护尊严，楚薰只得努力微笑着说：“施南，听说你办理过很多危险的案子？”
　　“嗯。算是吧，干刑警这一行嘛，难免。”
　　“最近出了连环抢劫，”薰子说着，看看任麟：“我从新闻里看到了消息，真可怕呢……”
　　“很可怕么？”任麟突然笑嘻嘻瞅着薰子：“胆子真小！我可是连解剖都看过！”
　　薰子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她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衣角……
　　“你看过解剖？”施南也疑惑了，“你哪里看的？”
　　“发现频道嘛！真的呢！很有趣呢！”任麟兀自在那儿大讲特讲：“是一级法医师亲自操刀，首先就是检查内脏……楚小姐，您知道怎么检查内脏么？”
　　一层细细的汗从楚薰的额头渗了出来！她惨白着脸，摇摇头：“不……不知道。”
　　“就是用刀，在器官的尽头把它们一个个的割下来嘛，心呀、肝脏呀、肺呀、胃呀，然后，就拿到天平上一个一个的称……”
　　“……小麟，不要说了。”
　　“咦？不是很有趣的嘛！然后呢，那个法医又切开尸体的头盖骨，楚小姐，你知道么？原来人的脑子里头，是淡褐色的呢！”任麟顺手一指桌上的蛋糕：“喏！就是这个颜色。”
　　薰子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
　　“……上面和这个蛋糕一样，皱褶都整整齐齐的，隐约有些发黑……啊呀！真的和这个蛋糕一样！您知道么？连这层薄纸都一样呢，就是脑膜……”
　　“小麟你别说了！”
　　见对方面色越来越糟糕，施南呵斥住任麟，可是已经太晚了，楚薰突然脸色蜡黄站起身，飞快朝洗手间奔去……
　　“任麟！你干什么说这样的话？！”施南有些生气了：“怎么这样吓唬人家？！”
　　虽然明知道施南真的生气了，任麟却依然不服气的顶嘴：“我只是给她普及一下基本人体知识而已……”
　　“什么人体知识？！谁规定必须知道人的脑子长什么样子了？！”施南一皱眉：“小麟，你在故意吓唬她。”
　　被施南说中了真心，任麟垂下头，半晌，才说：“反正……这个不合格。”
　　听到了他的嘟囔，施南诧异的扬了扬眉毛：“什么？什么不合格？”
　　“她做你的妻子不合格。”
　　“啊？！”
　　任麟的脸色严肃了起来：“真的，施南，她不够资格做你的妻子。”
　　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脑子？！
　　完全没料到任麟居然一本正经说着这样的话题，一股怒气从施南心里涌出来！他冷冷看着任麟：“她哪里不够资格？！”
　　“她太瘦，个子太小，身体一定不怎么样，大概得成天生病，难怪看起来一点高贵威严的气势也没有，这样的怎么能成？不成不成。”任麟认认真真掰着手指说：“再说又是学艺术的，心思一定是狭小敏感的，这可不行，心胸狭窄的女子怎么能担当起母仪天下的重任？第三，我看她长得也不是很漂亮，无德又无容，简直没有可取之处嘛！第四，胆子居然这么小！说点解剖的事情就吓得想吐，这要是处理起后宫政务……”
　　“小麟，我不是什么皇帝，我也不打算找个皇后。”施南声音冰冷的打断任麟的话：“这些台词，麻烦你去对着电视里的古装剧去讲吧。”
　　“施南！……”
　　施南默默的盯着他，半晌：“难道你就因为这些不喜欢她么？”
　　施南的声音很平淡，好像只是在确认字面的意思。
　　任麟不自觉的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其实是因为，你相亲……居然不告诉我，我才是你女朋友呢！”
　　任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施南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摸任麟的头发，然后柔声说：“没告诉你，是我不好，向你道歉。具体我再告诉你，现在先回去吧，我坐一会儿就找借口脱身，放心。”
　　任麟耷拉着脑袋，不作一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可是还没走两步，却听见身后施南突然出声喊住了她：“等一下。”
　　她蓦然回首，只见施南紧走两步来到她面前，伸过手，将一把糖果塞到任麟手里……
　　“在路上吃吧。”施南叹了口气，抬手又摸了摸任麟的头发：“别吃太多了，不然晚上又不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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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着任麟的背影远去，施南回过头，这才发现楚薰正木呆呆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施南冲着她微微一笑：“你没事吧？”

　　打开门，任麟机械地走进房间，并没有理会走过来的斑渠，她站在客厅中央发了一阵子呆，这才缓缓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糖块还没有完全溶化，可是任麟竟已经尝不出一丝甜味来了，她的嘴里，只有满满的苦涩。
　　窗外，阳光已微弱了，房间里的光线开始幽暗下来。女孩独自一人，枯坐在苍茫的暮色之中，仿佛是一尊千年的雕像。
　　“我是最喜欢我的乖马儿的。”
　　这是那个人最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那个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总要抬手轻轻摸摸任麟的头，那双手，是那么温暖，那双眼睛里总是闪烁着动人的笑意，连那声音也是那么动听，就算听一千年，也丝毫不觉得厌倦……
　　于是，就整整听了一千年。
　　那些冰冷孤寂的夜里，他不在的夜里，只要心里念着这句话，于是就觉得，什么都不用害怕了，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等到明天，太阳一出来，他就会从那深深的后宫里出来，再度回到自己身旁，用他的手轻轻摩挲自己的脑袋，拿着梳子细细梳理自己的鬃毛，微笑着，和自己低声说一些温柔的话，再一同到外面灿烂的阳光下奔驰……
　　这样的欢愉，永远只有一个时辰，多一分都没有，早先还有那些老头子们，担忧地上来罗嗦两句，后来老头子们即便不来，他也不会再多留一分钟了。任麟知道，除了自己，还有一整个国家在等待着他。
　　当然在临别的时候，他还会说那句话：“乖乖的好么？嗯，我是最喜欢我的乖马儿的。”
　　他微笑的样子，依然那么好看。
　　然后，任麟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等待，她要忍受一个寂寞的白天，再加上一个漫长的夜晚，然后，才能等到下一个黎明的到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麟就这样无休止的等待下去……
　　曾经，有忍不住的时候，任麟也想过干脆变成人类的样子去看看他，不惊扰他，只是去看看，可是想归想，却不敢，因为那人不喜欢她变成人。
　　“好好的，变成人干什么？”那人难得的皱起眉头，眼里都是不悦：“本来就是国家的珍兽，变成人还叫什么珍兽？而且还变成了女子，这在宫里叫人看见成何体统——再说紫色的马儿多好看哪，唔，我最喜欢我的乖马儿，还是变回来吧。”
　　他是最心疼自己的人，天下人都知道，玄帝是这世上心肠最好，最公平正直，最慷慨大方，最威风凛凛，最有才华，最伟大的人，因此，他的意见绝不会错。
　　自那之后，任麟再也没有变成人的样子，因为，那个人不喜欢。

　　施南打开门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一片漆黑。他以为任麟出去了，打开灯才发现，任麟却正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怎么不开灯？”施南诧异的问：“还以为你出去了……”
　　没有回答。
　　施南愈发诧异了：“小麟？小麟你怎么了？”
　　任麟坐在阴影里，依然默不作声。施南走到她身旁，蹲下身，攀住她的膝盖，仔细看他：“任麟？”
　　任麟缓缓转过脸，望着施南，半晌：“我要离开你了……”
　　施南惊得说不出话来！
　　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他的脸色，女孩木然将眼光移向窗外：“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留一段时间，不过只要你觉醒了，我就可以……”
　　“……你在说什么啊！”施南厉声打断了她的自语：“胡说些什么？！什么离开？！你干什么要离开？！”
　　“……我也以为能够留下来的。”任麟微微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成这样的，怎么会成这样呢？以前那一千年不是都好好的么？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了，我想了一下午了，头都想木了，也没有想明白……”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施南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定任麟：“小麟，你是不是在为我去相亲的事情生气？”
　　任麟茫然的看着施南：“生气？唔，好像是的。我是生气。”
　　“任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原来我都不生气的，以前再怎么难受，我也没有生过你的气……为什么现在会生气呢？真是奇怪。”
　　“……”
　　“知道么？今天下午，我很生气，尽管我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可我气得再也不想看到你的脸，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杀了那个女人——唉，怎么回事？我原来不是这样想的啊！我原来是……可是，为什么以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去杀死你身边的那些女人呢？”
　　施南瞠目结舌看着任麟！
　　“当然，我这些生气都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我没有立场说这些话，也没有资格说这些，因为我早就知道原本你就是这个样子……”
　　“……什么我就是这个样子？！”施南生气地打断她的话：“你简直把我说成个骗子！”
　　“不，我没把你说成骗子，”任麟努力摇摇头：“我说的是真话，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说的那些话我都相信，一丁点儿都不怀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你从来就没有骗过我的。”
　　“那你还说要离开？！”
　　“大概是我变坏了吧？”任麟自语着，她抬起茫茫然的眼睛：“我猜想，要是在以前，你往这间房子里带多少女人都没关系，只要别让我离开你就可以了；但是现在却不行了，我受不了，一想起要有个女人住进来，我的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来，要是再呆下去，我一定会死掉的，就算我不死掉，那个女人也一定会死掉，我一定会忍不住干坏事。”任麟说到这儿，慢慢站起身来：“好了，我要走了……”
　　“你到哪里去？！”
　　“不知道……也许，回麟凤山？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再度沉寂，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施南静静看着任麟，好半天，突然开口说：“你怎么就知道楚薰会和我结婚？下午我已经拒绝她了。”
　　“不是她也是别的什么，早晚，会有个女人住进来，早晚会有个人进入你的心……”
　　“已经有人进了我的心了，傻瓜。”施南淡淡的打断了任麟的话：“我打算和那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任麟惊讶的睁大眼睛！
　　“任麟，知道那个人什么样子么？”
　　“……”
　　“那是个一塌糊涂的家伙，嗯，原本我还想表扬她两句的，现在我一点表扬的心情也没有了：那个一塌糊涂、自以为是的家伙，看起来总是笑嘻嘻的，谁知道一脑子浆糊，遇到事情就爱钻牛角尖，尽拿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说给我听，一时说什么我原本就应该和一堆女人作伴啦，又说什么我要把一群女人带到家里来……我没事带那么多女人到家里来干什么？光是给那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笨蛋做饭我还忙不过来呢。”
　　“我有淘米！”任麟很响地抽了一下鼻子：“我还有叠衣服……”
　　“……最讨厌的是那个一塌糊涂的家伙，不听人家的解释不说，还动不动就闹着要离家出走，她根本不知道那是我妈妈逼着我去的，我根本就不想去，就算去，也是为了去回绝对方：我已经有女友了。现在，我要告诉这个满脑子眼泪鼻涕的家伙一声：无论她打算逃到这个世界的哪一个犄角旮旯里去，我也要把她揪回来。”
　　任麟不说话了，她轻轻的抽了一下鼻涕。
　　施南叹了口气，他伸手，从桌上抽出一张面纸，递给任麟：“把鼻涕眼泪擦干净。”
　　“施南……”
　　“然后，去厨房把手洗干净。”施南一笑，他站起身：“今天做火锅，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牛肉，过来打下手吧。”
　　“……”
　　施南回头，看看那个还在发愣的家伙，他叹了口气：“还不快点过来？不想吃牛肉了？”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