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妖恋》楼笙笙

55、番外《远雷》2

　　红叶满山的季节终于到来！
　　这是紫麟热爱的季节，在那些秋高气爽的天气里，玄帝会时不时带着她出外巡游，能够和那个黑衣的君王一同出去，即便只是在扶苏山的后山跑上两圈，紫麟都觉得满心高兴！
　　可是现在她却有点儿不太高兴，因为原本她是没想到这么好的天气，自己会趴在屋子里。
　　这是间很优雅的房子，高高的天花板，乌木的雕花窗棂，盈窗一瓶花，桌上放着一摞厚厚的书，温文尔雅的女子端坐在桌前，正慢言细语的说着什么，在她身旁，黑衣的君王专注的听着，偶尔还微微颔首……
　　“古人说，诗贵意象透莹，不喜事实粘著，又说柳子厚过于真，所以多直而寡委也。”女子轻轻笑了笑：“其实作画也是一个道理，昔有人嫌摩诘之冬景芭蕉不合常理，于是割蕉加梅。这下‘冬’倒是‘冬’了，可惜好端端一副王摩诘的冬景图，却全叫他给毁了呢。”
　　玄帝略点点头：“原本写诗就不是著史，应该以玲珑透莹为本，若太贴近真物，失了真味，反而难以动人了。”
　　眼前的女子是玄帝的宠妃，名叫丽妃，她原是南陵侯的长女，出身名门望族，自小熟习琴棋书画，特别工于绘画，诗文也极佳，还在待字闺中，偶尔流传出来的诗作就曾轰动一时。这是个极美丽的女子，丰润的双颊，肌肤如凝脂，黑色的眼睛亮如星子，鼻梁挺直，一抹淡水色的嘴唇，脸部线条完美得近乎无暇。因为自小家教良好，无论是站是坐是走，她的举动永远像一件无懈可击的雕塑般优美动人，这是个话语不多的女子，你看到她的时候，她永远都是在沉静的微笑，就如同刚刚从海面上升起的一轮明月，那种与生俱来的光辉，不知不觉从她身体的各个部分散发了出来……
　　然而比她的容貌更让人动心的是她那剔透玲珑的心思，这无比优雅动人却又宁静内敛的女子，心细如发，从不张扬自己，但是她的魅力却永远让见到她的人为之着迷。进宫伊始，便深得君王宠爱。两年之后，她生下一个男婴，尽管这是玄帝的长子，也是目前为止他唯一的孩子，但是没有人见到过丽妃表现出丝毫“母凭子贵”的张狂，她依旧如刚刚进宫般纯洁善良。
　　这也正是玄帝这么久以来，只专宠她一人的原因。
　　“说到词，寡人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玄帝微笑着道：“前日寡人将爱妃作的那首浪淘沙交给王钟看了。”
　　“啊呀，陛下怎么将臣妾的词给大学士看呢？”丽妃微微有些发窘：“一定是被王大人给笑话了。”
　　“寡人并没有和他说是谁写的，只让他评判一下而已。”玄帝说到这儿，笑意愈发深了：“他看了之后说，此词有性情、有境界。以气象论，亦颇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倒有些像稼轩词的味道。”
　　“那是王大人过誉了，”丽妃脸有些红：“怎么拿幼安的佳处和臣妾的拙劣玩笑比呢？这不是折杀臣妾了么？”
　　“寡人倒是觉得王钟没有说错。”玄帝认真的说：“单看那首词，倒真没想到是出自女子之手，其中豪气，绝不是俗世龌龊小生所能比拟的。”
　　“那是因为最后那句被陛下您给改过了的缘故。”女子微微一笑：“陛下将那个‘流’字改为‘泻’，气势顿时就出来了，臣妾反复思忖了两三日，都没有想到要改这个字呢。”
　　“哦，可是王钟却认为那个字改了反而不如不改的好。”玄帝说：“他说煞尾就应该留有韵味，若改了泻字，韵味顿失，反而不好。呵呵，这个成日读死书的呆子，偶尔倒说出几句恰到好处的话来了。对了，他还问寡人是谁写的这首词……”
　　“……陛下可别说是臣妾写的呀！”丽妃脸更红了：“若是让人知道后宫的诗词流传出去，终归是不妥的。或许王大人会猜到……”
　　“没问题的，那个榆木脑袋绝想不到是你写的。”玄帝笑了笑，“再说，寡人的云儿宝贝，到底哪一点不如他那个大学士？”
　　最后这一句，玄帝的语调里有一些轻狎的味道，丽妃的本名里有一个云字，“云儿”的称谓只是夫妻闺阁里的亲昵称呼，玄帝居然在外人面前提到这个，丽妃更加不好意思了！她瞥了一眼旁边的麒麟：“陛下，宰辅还在这儿……”
　　“没事，”玄帝轻轻笑了笑，他看看那匹麒麟：“你看，宰辅早就去见周公了。”
　　也不知道是朦朦胧胧哪儿听见有人叫宰辅，麒麟突然一跃而起：“啊！讲完书了？陛下，咱们可以出去玩了么？”
　　看她那个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紫麟刚刚是在打瞌睡。原本她是要和玄帝出外散心的，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丽妃，结果说着说着，夫妻俩却索性坐进屋里，慢慢谈起诗词歌赋来了。紫麟不太明白他们讲的那些，所以越听越瞌睡……现在知道自己出了糗，她也不好意思起来。
　　看她尴尬，玄帝站起身，摸了摸麒麟的鬃毛：“好，咱们出去玩一会儿。”
　　丽妃赶紧起身，笑眯眯的说：“这样的天气，宰辅一定不乐意闷在屋子里的，陛下应该多带宰辅出去才是。”
　　“宰辅和宏儿一样，都是喜欢往外逛的孩子。”玄帝说到这儿，却想起自己的儿子：“宏儿呢？又出去玩去了？”
　　“是呀，说是要去抓兔子。”丽妃忍俊不禁：“上次也不知道是哪个侍从给他逮了只野兔子，宏儿喜欢的跟什么似的，一只不够，这次说要自己去抓……”
　　玄帝听了也笑起来：“那孩子连跑还跑不稳当，到哪儿去抓兔子？下年就该入学了，再这么成天出去满山遍野的跑可不成。”
　　“宏儿还小，喜欢出去玩。”做母亲的轻微反驳了做父亲的一句，却很快也笑起来：“撒欢也就在这段时日了，下个月过了四岁生日也该老实去读书了。”说完这话，丽妃走到麒麟近前，微微弯下腰：“宰辅等会儿和陛下出去，要记得好生跟着陛下呀。”
　　她的声音柔和动听，语调亲切，麒麟不由得重重点头：“紫麟知道了！”
　　看着温柔抚摸麒麟的女子，玄帝却突然记起好久之前，丽妃和自己说过的一次玩笑：“宰辅若是有朝一日变身人形，臣妾当自动离去……”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玄帝当时有点儿不悦，“麒麟又不是人。”
　　然而丽妃却毫不在意的笑了：“臣妾说的是真话呢，宰辅待陛下之心如同臣妾，或许说，是更胜过臣妾。只是陛下您自己不察觉而已。”
　　那次的玩笑，就开到这儿为止了，可是不知怎地，丽妃当时说的话却深深印在了玄帝心里，不知为何，这话颇让他有些不舒服。结果后来有一次，玄帝偶然见到变成人形的麒麟，大为不悦，非要逼着她变回麒麟……

　　“这孩子，难道真的有了那份心思？”坐在后山的草坂上，注视着快活奔跑的麒麟，玄帝的心里不由得蹦出这样的念头。
　　不过目前他没有心思考虑这了，眼前，来了更加让他烦恼的事情。
　　麒麟跑了一会儿，回到了玄帝身边，她仰起脸看看黑衣的男人：“陛下有心事？”
　　“唔……”他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却突然问：“宰辅，前日南陵侯娶儿媳，你也去看了热闹了么？”
　　“嗯！很热闹！”紫麟快活的说：“是丽妃的弟弟娶妻子呀！好好玩！人那么多！去祝贺的官员多得站不下！连太师都去了！人山人海哪！”
　　“哦？那么多么？”玄帝扬了扬眉毛：“不过是南陵侯家娶个儿媳，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亲自去贺喜？”
　　“哦，这个啊……”紫麟顿了顿，“因为是丽妃之弟嘛。”
　　“丽妃之弟又如何？！”
　　陡然听见玄帝的声音严峻起来，紫麟吓了一跳！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麒麟眼神不太对，玄帝醒悟过来是自己的态度吓着她了，他赶紧放缓声调：“哦，寡人是奇怪，只不过是一家侯爵娶儿媳，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声势。”
　　“哦，这么，因为不是一般的侯爵啊，是丽妃的弟弟嘛，丽妃在宫里独得陛下宠爱，又生了宏殿下，大家都说丽妃可能就要被封为皇后了。”
　　“这是哪里来的谣传？”玄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出来？！谁说寡人要立后了？！”
　　“啊？”紫麟也惊讶了：“难道陛下您不打算立后么？”
　　“寡人完全没有这个打算。”玄帝淡淡的说：“一旦立后，只会多了掣肘。后宫并没有多少要管理的事务，嫔妃也不多，宰辅不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么？”
　　“唔，可是，大家似乎都很盼望陛下立后……”
　　“然后他们就好等着攀缘外戚是么？”玄帝冷冷道：“他们难道忘记先帝在时，外戚乱政的大祸了？”
　　麒麟不吭声了。
　　“只是娶个儿媳，居然连太师都到场了……”玄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大概都认准了丽妃将被立后吧？”
　　“似乎都是这么想的。”紫麟在一边说：“我趴在一边吃果子的时候，就听见很多官员都说，南陵侯大概即将父凭女贵，一步登天了。殿下是他的外孙，如今陛下最疼此子，再说您身边也没有别的子息，想必将来定是他做储君，到时候继承大统，也必然不会忘记母亲这方，很多官员都希望南陵侯以后能多多关照自己……”
　　“岂有此理！”
　　突然间，玄帝猛地捶了一下旁边的地！坐在他身边的麒麟吓了一跳！
　　“一个个就盯着这条线了是么？算盘打得倒是如意了！”玄帝自言自语道：“好好的一个宏儿，现在倒成了他们向上爬的绳索！”
　　“陛下……”半晌，紫麟小心翼翼的说：“下月就是殿下的生日了，我听百官在筵席上，都打算……”
　　“打算什么？”玄帝的声音凉得如同浸了冰水。麒麟被这语调给吓住了，不敢再言语。
　　“唔，看来，到了该煞一煞这股风的时候了。”很慢的，玄帝吐出了这句话。麒麟在一边，看着他阴沉沉的目光，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