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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九十七】如意郎君 ...

  •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远隔一江水,兀自安康。
      建康城里今日最大的酒楼若林阁前车马琳琅,一时竟封住了半条街巷方便往来,人人都说着这阁里怕是又来了什么皇亲国戚,私下里铺张地做了宴请,还不动声色的未曾透露身份。
      于是市井闲言起来,都靠在远处看,只见街角有女子绣车缓缓而来,下来个丫头模样的人万般小心伺候着,千请万请不见人下车来。
      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一点也不给这阁中人长些脸面,倒好像是不情不愿地被押了来一般,金纱的袖口摊在那丫头臂上,本是正当芳华,偏偏一副孱弱模样。
      "当真是个好看的小姐,却看着面色不好。"
      窃窃私语之际却听见旁侧有住城东那几条巷子的人认了出来,"这不是陈家小姐?相国的……"
      "嘘!"
      "不可能,前些日子看着那蛮横的劲儿分毫不让,那一日竟就围住了街市要盘查起人来,怎么今日这般柔弱?"
      "这可是不好,如此年岁……往后怕是长不了的。"话没说完急急被旁边的人拉开,"你胡说什么,一会儿被谁听了去小心脑袋!这可不是寻常人得罪的起的。"
      "怕些什么,离得还远呢,我晨起经过,听着若林阁里几个出来绑红绸的人嘴里嘀咕,是……"挥挥手让四侧看热闹的闲人都靠近些,"是王家的公子今天摆了宴。"
      难怪能有这般气度,若林阁前用金红的绸缎绑装饰得煞是好看,一般的身份不敢这般昭彰。
      几个人调笑着说起,就看着丫头扶着那脸色不好的小姐进了酒楼。

      楼中满是早春芍药,原是艳丽颜色的花朵因这刚刚回暖的天气带得跟惹人怜,都知道见琛小姐极爱芍药,这宴厅主人自然投其所好。
      晓衣看着花色不错,一时想也不想高兴着先评头论足一番,"小姐,人家这也是费了心的,不是前几日相国还说咱们府里的芍药今年开得迟了,这会儿这里的花看着倒正好,小姐心里好了,自然就能吃下东西了。"
      却不想陈见琛迈步进入颇是烦闷,眼睛扫了一下左右花团锦簇的繁盛景象不由开口,"如此艳乍让人心烦……哪还吃得下?"
      话音刚落,落上有人缓缓而下分明听见了她的不耐倒也不急不躁,淡蓝一袭长衫完全没有贵公子那点纨绔卖弄的气焰,一双眼却望着门口,见到陈见琛反倒先是一礼,"唐突小姐。"
      晓衣看得愣了,嘴里小声嘀咕,"这三公子却不似王司马,这眉眼平和得多,人言他所撰兵书战法更胜于沙场军功,这倒是真的。"
      但是很明显陈见琛连抬眼多看上两眼的心思都没有,一直到王颜走到了身前才闷闷地回了句,"若不是我爹今日堵在了门口命人抬也要抬我出来,公子怕是没这个必要来此卖弄了。"说完了眼睛看向芍药。
      晓衣一愣,心想小姐如此不赏脸定要教这儒雅公子面上难堪了,谁知王颜轻轻笑起,淡蓝衣裳上的忍冬菱纹很是精细,整个人七分雅气,三分俊秀,还真和王司马一贯的作风不同。
      "来人,把这花统统换下去,唐突小姐,实是在下之罪,只想着小姐当喜欢这芍药,原无其他意思。"
      陈见琛见他并不像自幼起见得的那些权贵之子,个个端着架子拿好了一副须得人人羡慕的嘴脸,一时也有些觉得自己不该太过,却憋了口气硬是看着人都把花又抬了出去才往楼上去。

      雅阁里茶香漫漫,陈见琛落座之时向着陈顼冬日时候来探自己说的,爹爹果然是收了王家的礼单。
      不然不会非让自己今日出来。
      手臂尚还是浮软,她开春之后风寒之症好了不少,只是这身上一直发软,连着多日不曾出门了,爹爹着急换了几次大夫,找不出什么大的病因来就说症结在心里,晓衣怕是最明白,小姐心里能有什么事,耗了这些日子,一直到风暖放了花树,不过就是想得些那红衣人的音讯罢了。
      王颜很明显极是敏锐,立时笑着请罪出去了一次,不一会儿又换了锦绣的软垫来,"小姐可是觉得身子仍旧不好?"
      陈见琛勉力笑笑,"拖了些日子了。"
      晓衣眼睛瞥着那王司马家的三公子看得直有些不好意思,难怪人言建康城中若数文韬武略都当三公子莫属。
      软金沙的袖口抚过菱案,抬眼看了晓衣那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无奈,"先下去吧。"

      自然爹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来看看王颜,陈见琛原本做足了准备,若是个故意排场惹人厌烦的人,她就立时惹出事来让今日满城人都知道了这热闹去,却不想王颜不怒也不显焦躁,躬亲替她倒了热茶,也并没有过多刻意地流露。
      王颜清淡地随意说了两句,恰到好处的关切,也并不失礼,陈见琛根本不像那些普通扭捏的女子,她自小无所顾忌骄矜惯了的性子谁面前也不知收敛,心里一动抬眼看着那王颜也没什么回避,"都说三公子好颜色,如今看着却也并无特殊之处。"
      王颜反倒是笑出了声来,"见琛小姐着实为人所欺,人生在世天地之间不过蜉蝣,好坏如何朝生暮死又有何用?人之品行终究在心。"

      她也到底不是停听了一番话就能心心念念被勾了魂的女子,明明有些苍白的脸色却掩不住一瞬妖娆眼尾,轻轻上挑,"那公子见我,又是为何?恐怕是人人得知我所行顽劣,若不为表象声色,难道为利益联系?"
      好个犀利敢说敢做的小姐,王颜收住笑容,陈王两家究竟如何纵使是他爹也不曾轻易开口,倒是陈见琛想也不想就问了出来。
      他轻叹了口气,"若说利益联姻的确属实,我亦不想避讳什么,只是……"他看着陈见琛分明带病,"见琛小姐如此心伤恐怕也不会是为了其他琐事,若当真婚事无可避免,起码我可保证真心。"

      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坐在那里细细地品茶,身上觉得安定下来缓过一些气力来,这三公子开口不讨好,被点破这层联姻的窗户纸后也不难堪掩饰,甚至他这么用心地请了自己来散心品茶也不提那些爱慕之意。
      反倒是,很简单地说起,若是这婚事让你困扰又无可避免,起码我对你可保真心。
      就这么一句话,陈见琛终于笑起来,收起了那一副方才还有些戒备抵触的眼色,"其实那花并不是不喜欢。"
      他也就真的一笑化了方才这女子分毫不让的敌意,"那见琛小姐可愿赏脸,尝一尝特意备下的橘柑清凉露?最适宜心火未去之症。"
      陈见琛颔首。
      其实如果那一夜没有看见他的话,眼前这般的男子的确足够了。
      不过就是短短几言,起码他并不是她一贯想象中的顽劣公子,而且……他很认真,也并不想同人耍心机。
      何况这么看着,王颜起身吩咐人去取凉露来的时候恰恰是半个侧脸,很浑然一身的儒雅之气,但绝不弱势。
      当得起传言之名。

      "王司马,若林阁里的人传了话出来,公子同小姐甚是和睦,这时候正饮完了凉露听琴呢。"
      王僧辩靠着窗摆弄一只新近寻到的上好狼毫,听了这话也定下心来,眼光望向一旁的陈顼,"将军可放心了?"
      "三公子现下身居长史之职,身家容貌自当不用多言,见琛若能开了窍……我做兄长的自然高兴。"
      王僧辩收回了目光脸色一沉,"不用如此说些客套话,今日见琛小姐能出来同颜儿相会倒也托了将军去游说相国。"
      陈顼一副不过小事的面色,想了想又突然提起了宫中之事,"司马可听闻了,御医那里最近焦头烂额忙得脚不沾地。皇上……"
      这倒是个重要得讯息,"我有所耳闻,皇上愈发地不好了。"
      "司马可需言辞谨慎些,这事你知我知便可……"陈顼说完了颇有些深意,"到底我也在宫中这么多年,一个孩子还把不住的话……那岂不是真应了我叔父的话,成不了大事?"
      王僧辩也有些惊讶,倒没想着他真的如此果决,"将军就不怕我反悔?你谋害皇上之事此时告知于我知晓,若是现下王氏反悔了,将军岂不是成了坏你叔父大业的罪人?"
      陈顼眼底渐渐现出杀伤之色,手指按在那桌上,"司马也不用如此说,我手下数百密探握着建康消息命脉,王司马同曲江侯的密谋……自然我也能到些证据,不过就是说好的合作关系,司马不为难我,我自然不为难司马。"
      岭南蠢蠢欲动不过就差一句话,王僧辩却没想着陈顼竟然真的还弄到了自己挑唆岭南的书信,一时也强行压下了火气,"好,若能成事,日后王氏腾达将军亦是莫大的功臣。"
      陈顼浮起笑意,面上知足,心里却暗暗地骂,若不是借你才能与我叔父抗衡,哪里轮到你一个外姓的人来插手陈氏江山?
      狼子野心共谋一室,大好地日头升起来,若林阁前的红绸格外惹人眼,陈见琛出来时用手抚过,似是在低头看着什么,对着日光反复地换了角度望,仍是有些伤心。
      王颜命人好好地看顾着马车过来请小姐,一时见她留心于这绸子,"这不过是若林阁的人听着今日我来,所以便先行布下了,讨个吉利的脸面罢了,只是这用料也是讲究的,北边的绞缬工艺,并非手染,可是少见的桃花纹。"
      陈见琛点头应下,细细地看过了却又摇首,"还差得远……"又是叹息。
      "仍旧不和小姐的心意?"
      "心意?这料子不差,差的是颜色。"
      王颜一时不曾明白,只当她嫌这红,也不再多言,陈见琛却愣愣地望着红色忧心起来,晓衣赶忙扶着上车去了。

      车子里怕她再着了风,晓衣不放心还是掩了件披风在她肩头,陈见琛透过软帘的缝隙望出去,却觉出了一直都跟着自己的丫头今天明显有些欣喜,"怎么了,王家三公子容貌如何?"
      "当真文武双全……"
      "死丫头又乱说话,不过是看了半日哪就看出了什么文武双全的面相来?"
      "不,三公子容貌建康人人歆慕,这可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是……晓衣就怕让小姐又伤心,可是若说实话……比起韩子高来……"
      陈见琛长长地叹息,晓衣也是多少年跟着她没什么避讳惶恐了的,顺着也就说了出来,"比起太守府上的韩子高,那还是差了的。"
      陈见琛没有再说什么,晓衣却有些替她不值,"别人不知晓,晓衣可明白,小姐心里害怕提着颗心,不知道那韩子高出去了现下如何。但若说起来,就算得是处处都好他也比不得三公子家室渊博为人谦和,更何况,他……人人都知道……他跟着县……不,太守这么久,闲话背后说起来更不是一日两日了,小姐看上了他,相国定是怎样也不肯答应的。"
      她也没怪罪什么,晓衣说的话一贯都是最直接却也最浅显的,韩子高同王颜就好似养花,林子里野生的刺莉花和贡起来的金边牡丹一样,这两种花色根本不是美的差别,也不能用这些来衡量什么。
      只不过,就连一个丫头都明白的,人想安稳幸福的生活,同意嫁给王颜……那毫无疑问是好过把一辈子都压在韩子高身上的。

      若说她那一夜没有看到韩子高半个侧面,陈见琛想今时今日她定当做好嫁衣,如玉郎君,嫁给了王家两全其美,人生没有任何意外,却也是面上良和。
      可惜,是是非非,总是输在一抬眼的片刻里。
      总说这一世不过匆匆,当年都是如玉年华,陈见琛拉拢了金纱软缎的绣衣靠在马车里思量,百转千回高低不下,想起自己藏进箱子里躲出去寻他,她微微笑起,人若是觉得可付真心,就没什么做不到。
      也没什么值得不值得。

      "见琛?看着出去走走倒是起色好了些。过来爹看看。"陈霸先一把揽了女儿过去,握在手心里还觉得春日里她手指尖透出了寒意,心里虽然不安却还是无限宽慰的面色,"就说不能总闷着,你以前总不让爹省心,突然把自己关了起来……你以为爹就不心疼了?"
      到底也还是个女孩子,愣愣地想了半日,一回去看着爹爹惦念着自己,陈见琛立时有些酸涩,靠过去闷着声音,"见琛若是日子不久了,哥哥又不在身边,爹可如何是好?"
      "胡说!昨日还说你要大好了呢!小小年纪万不要胡言乱语,日头暖了自然就好了。"
      陈见琛也只是故意地耍个小心思,笑起来靠着爹不动,陈霸先却是不动声色顺着这话说下去,"不过若说起来……你哥哥一个一个都离得远,爹爹身边就剩下你了,日后无论如如何总要看着你诸事无忧,得了好亲事才能安心啊……"
      陈见琛仰起脸来,"我就知道爹不会放过我,回来了就得问这些事情。"
      "哎哟看看这点心思藏着掩着的,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王家那……"话没问完,陈见琛脱了他的手过去从桌上取了杯茶,也再顾不上什么礼数,匆匆忙忙地饮下,陈霸先一见就知道她是故意,"慢点慢点,急什么。"
      "若是不急,我怕爹爹茶不教女儿饮完,嫁妆就先抬过门了。"
      晓衣退在后边待着,偷偷抬眼看着陈霸先听了这半是娇嗔半是埋怨回避的话,若在平日相国最疼小姐,哄两句就过去了,今日可不一样。
      相国接了她的茶杯去,面色沉下来,"女儿家也过了十六,若总是如此可教人看了我府上的笑话,见琛,爹知道你的心思,年前不说也只是觉得你一时心思,自幼起爹爹宠着什么都依你,这一次,人可不必物,你若说要什么东西那就算再难爹也给你求得起,这人……不是你挑块绸子。"
      她微微颤抖,陈见琛想过的,想过爹又要大怒或是责骂自己,却没想过陈霸先如此安静低缓地根本不容她回拒,这样的口气还不如彼此大闹一场,就像以前一样,爹下了什么关起来的命令,她哭哭闹闹到了最后还是要依她。
      可这一回真的不一样了,她连个出口说不嫁哭闹的开端都寻不到。
      陈霸先眼睛微微眯起,远远望着府前的花木之后似乎有人来,声音听不出急切却让人不容置疑,"晓衣?送小姐回去,药快好了,定要按时。"
      拖曳着的裙角刚刚不情不愿地转出了石亭,桃树在曲廊角落兀自开得繁茂多情,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刚刚好遮挡住了人的回望。
      来者看着那金纱的人影绕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忘了把那钗子带回来。

      轻飘飘的花木香气,被一抹炽烈的赤色惊破败退,陈霸先淡淡地望着来人笑,减退了周身难近的兵戎杀伐之气,不过是和蔼面色,"我喜欢守时守信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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