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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一百五十七】再见平安 ...

  •   墨染沧海,执笔灯前,太极殿里连着几日俱是彻夜灯火不熄,御医处自然更是紧张,生怕皇上如此劳累再出些什么差池,韩子高南下至宣城之外,几番坚守顺利阻住杜龛的讯息传回建康已是两月而后,桃花开出一城胭脂颜色,千里之外却是甲胄寒光,风云墨羽战狂沙。
      韩子高已命人占据宣城四野,此地实为旧日王氏兵力屯积之所,一旦杜龛入内形势必将生变,而此地更可直接围进会稽,两月坚守,终究韩子高麾下众人在晨起接到临川王加急军报,那一队人马突破两方封锁冒死拼杀而来,最终竟是只剩两人,带了血的战报送到韩子高手上。
      同样也是围城几日不歇,韩子高终究掩饰不住疲累面色,只匆匆开启亲见,三言两语韩子高最终松了一口气,却是对身侧华皎颔首,"临川王已经攻入会稽,周文育兵力傍晚时分便可分散过来追击杜龛。"
      临川王同周文育,杜龛张彪还有韩子高几方混战彼此牵制,一旦陈茜能把张彪占据的会稽缺口打开,那么这僵持的四方关系定要打破,周文育便可抽调而来相助一举肃清杜龛等其余乱党。
      华皎同样露出笑来,知道这消耗战要有一个结果了,顺势伸手去就想把那战报接过来,韩子高却收了手间并不递过去,只略略扫过那分明带了烽烟战火的羊皮书信突然牢牢握在手里。
      陈茜亲笔而书,时间紧迫三言两语俱是简练极致,最后的一行字却忽然让这如今也算名满天下的韩将军半晌无言。
      这么仓皇混乱的时候,甚至陈茜一度腹背受敌,会稽之外形势到了什么地步谁心下都大致清楚,王僧辩已死,这一仗敌方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统统都是豁出命去不惜任何代价,若不是陈茜恐怕定撑不过来的。
      华皎明显看着韩将军面色有异,上阵红衣,他却只是将那战报放在盔甲之中,深吸了口气出帐远眺,黑烟滚滚,战线铺开百里。
      他还是给他送了句话来,"并肩高处,可还记得那方山谷?"

      "华皎,传我命令,落日时分全军列阵……这一次,若不将杜龛给我赶出宣城……各部副将提头来见!"
      "是!"华皎竟从未见到这样的韩子高,他很少如此锋芒外露,那一身极烈的颜色再度迎着日光焚尽一江春水,浩浩汤汤天昏地暗的乱世征战,韩子高红鬓金鞍,凛然扬剑,微微抬首望着那不远处杜字旗,"一旦冲破封锁,立斩杜龛!"

      入夜哀鸿遍野,生杀过眼,血染江山。
      建康灯下,正殿之中有人轻声通传,"皇上,玉华公主来探皇上了……"
      陈霸先朱笔一顿,帕子掩着口鼻清了清嗓子命人进来,只看着女儿又带着晓衣备了些药膳来,他起身过来叹了口气,"父皇无事,你自己可也没大好,每日忙着备这些不如好好歇歇精神,可是宫里无趣?不如等战事稳定了,父皇让你顼哥哥亲自陪着你出去走走?"
      陈见琛眼见战事危急,宫里人人都说皇上几日不得安寝,她更是来的勤了些,"我便知道,我若不来父皇定是能在这灯下熬一夜,好歹我无事过来探探,父皇也能歇这一时半刻。"
      她也不再说什么旧年的事情了,眼看着新朝初立国务政事统统压在了太极殿里,这龙椅可也不好坐,尤其是这等面上禅让而来的皇位……不是谁都能坐得稳的。
      比如眼下这不便是有人耿耿于怀的闹起了战事?

      陈霸先不再同她争,顺着坐回龙椅上,晓衣垂首恭谨的将一月来都命人备下药膳端上,"皇上,公主饮了半月身子都觉得好得多了,食补才最为妥当……"
      陈见琛也在烛火下望了望父皇脸色,一时心里担心,"却不知为何开春了反倒听着父皇肺腔之中更觉堵滞,父皇不要逞强,几位兄长出征在外,宫里剩得我陪着,万别忍着什么。"说罢端了些汤水来,温暖散了些隐隐的药气,"便当些晚上不歇息的吃食也好,见琛试了这么多日子,多少有用处的。"
      她亲手端至陈霸先手中,也不知是今日的确晚了,还是连日战况让人忧心不已,陈霸先缓了缓口气,伸手过来拥着她,慢慢地饮那汤,"见琛,父皇知道对不起你。"
      这句话忍了好多日子说不出口,他到底算得枭雄一世,最后老了病了,也觉出自己不比当年的时日里,孤灯一盏还是只有这亲女伴着。
      什么江山野心统统放下的这片刻里,老去的人总还是盼着儿女安康,其实这一辈子都过来了,不都是为了子孙千载的功业么……
      可惜他什么都做到了,却终究夜半无人的时候自忖还是负了他亲生女儿。
      "父皇不用再言此事,见琛此生定不嫁出宫去了,只伴父皇终老。"她也是有他爹爹狠心决绝的血脉在,总是说起来的时候口气毫不动摇,陈霸先竟也沉默了一刻,"你若当真能原谅父皇,便待得明年一切都稳妥下来寻个驸马吧。"
      她也不说什么,她知道他心里更放不下,"见琛也怨过,可是当日的事情阴差阳错,我也不信父皇如此狠心,恐怕是……也没料到我被传出这种流言吧……罢了,父皇若能惦念见琛往日牺牲了名节换得如今,便别再逼女儿了。"

      她慢慢替他盛了些看着清淡的菜色,陈霸先半揽着他肩头却忽然也说起了当年的旧事,越听越觉得恍若隔世一般。
      吴兴陈氏起兵的一切远不是她能知晓的事情,陈霸先笑着看她,"那会儿临川王也才刚刚出生,我同大哥便在外出征了……后来有了你顼哥哥,没过几年形势更加混乱……"她静静听着,那烛火堆成红泪,陈霸先仍旧是咳起来便难耐得很,掩着嘴摇首示意女儿无事,"父皇是真的到了年纪了。"
      烛影被人说话的气流带得左右飘忽,她反倒是心里害怕,只一个劲的摇头,"父皇万别别说这些不吉的话来,见琛可还记着爹爹当日宏远,我陈氏一族如今已为皇族,毕万昌大……父皇你纵使不管其他,也记得总还是亏欠了女儿的,女儿便罚你在这龙椅上坐五十载可好?"
      他看着她这般芳菲年岁拖得也带了病,心里到底是百感交集更是笑出声音,"好狠的丫头,父皇再累五十载,怕是灰都不剩了……咳咳……"

      到底是夜半无人的时候,深宫内苑总还是有一些温情在的。
      他慢慢地同她说起很多她不曾知道的故事,"大哥去得早,更是被奸人报复,府上被害,那些人根本便是惨无人道……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了,如今有时候想一想……怕也怕日后见了大哥要怪我。"
      陈见琛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明显今日的陈霸先有些受了触动,更是也觉得累到了极点,她刚想开口,那已为王者的人却已经继续说着,"这两个孩子同胞手足总有隔阂,日后恐怕也不得和睦,若当真能彼此扶持,这皇位给谁还不是一样?偏偏顼儿怕是不这般想。"
      陈见琛知道很多年前爹就已经不把亲自放在考虑范畴之内了,陈霸先为了大哥当年惨死之事成了心结,他如今仍旧死死握着誓言,"也别怪你堂兄临川王性子不好,轻易不同人亲近……他是吃过大苦受过大难的孩子,所以父皇对他期望太高了,有时候手段也极端了一点……父皇明白他懂的。"陈霸先慢慢用了那药膳,拍着女儿的手只得这片刻的闲话光景,"如今只是担心他子嗣之事不足以服众,毕竟他同韩将军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以前胡闹便算了,他喜欢什么人都由他去,如今却是不行了。只是……其实韩子高也是很对父皇脾气的,不然父皇若想除了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陈见琛听得这话虽是残酷,但内里仍旧很是器重韩子高的,一时也放下心来,红泪点点落在烛台上。

      郡王府里有人比对着长案上几张方子甚是满意,吴明彻在一旁战战兢兢,犹疑了片刻却也害怕起来,"郡王,若是……若是有了岔子,咱们可便再无转圜余地了,那玉华公主……"
      陈顼摆手,"你放心,我那妹妹可不比宫里人谨慎再三,阴谋权术她更不清楚,如今我可没做什么,就算当真被人察觉,怎么也赖不到我头上,我只不过是提点了三两句,说这药膳百利而无一害,可养生祛火……至于是祛火还是上火,我也不通药理啊,公主用过无事,我怎知其他人是否会有事?"
      吴明彻眼望着那被篡改了方子只是强自镇定,"是,公主年轻更无火气之忧,可旁人服了……"
      陈顼更是不掩笑意,"那才好,要不我怎么能放韩子高离开,好不容易想得了这么一个借刀杀人的法子,他若不走这皇城我还不好掌控,如今所有的阻碍都远在千里之外,我还怕些什么!"

      战鼓震天,一夜几方暗流汹涌。

      七日后,杜龛大败,韩子高围进会稽,彼时陈茜已经突破张彪人马,主帅败走,四下兵卒混乱溃逃已成散沙。
      韩子高领军至城下,看着华皎从前方探路急赶回来,红衣披甲之人只顾战况,"城中如何?"华皎摇首,"虽是混乱,但眼下局势已被临川王控制,王爷已派兵追击张彪,定不教反贼再有余力集结。"
      "好,随我入城。"

      时隔多月,韩子高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四下兵荒马乱,会稽再度遭难,当年同回此地的景象早已再难寻得,那人收管旧日的太守府暂居,府前一排往来重兵看守,更有人接连出发领人排查城中四下隐患,武岐伯恰是抬眼间看见韩将军人马以至,连话都没顾上说转身便往府里去,"王爷……"
      总算是两方汇合,平安无事便好。
      陈茜正同左右诸人下令出发解救被困的临海太守,忽地望见那一片绯莲红的颜色只顿了一顿,立时四下安静,人人只看着韩子高,他走了几步按制行礼,临川王抬手示意他不必,待得人马纷纷安排妥当,他抬眼盯着他大量片刻,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陈茜忽地开口说了句,"你瘦得多了。"

      时光荏苒,却好似还是当年的少年时日,会稽山又到了春花烂漫的时节,虽然战火频频,这一方水土总遭离散,但如今他们二人对着正午日光相望一刻,其实什么都没变。
      韩子高终究笑起来,"恭贺王爷平定张彪之乱。"
      眉心朱砂色,陈茜看着他微微眯起眼来,狂妄而又毫不顾忌的伸出手去便把人拉到怀里,韩子高没动却也只是低笑,"这可不是你府里了。"
      他只是说,"明日一起去山上看看吧,这个时节花开正好。"
      很清的莲花气,他这么多个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韩子高伸出手抱着他不动,便有人看见也无妨,总是这一刻劳累多日终究有了些安慰一样,"好。"
      陈茜笑得很是促狭,"纵横千古好似也只有你这样的将军,我这样的王爷……出兵攻城,如今却是相拥一处。"

      远远地有人一路跑来紧赶着有事回禀,一望这边吓得退后几步,武岐伯最明实情,拦着人胡乱闲话,只盼谁都别往这边厅前来就好。
      那小豹子果然伸着爪子好似要挠伤人一样,韩子高蹙了眉松手看他,"张彪未死,战事还未曾完结。"
      的确没有时间给旁人兀自说些私事,忙乱得军务打断了所有,韩子高细心考量,命人带兵出去平定会稽各方被张彪篡夺的据点,副将同二人在厅中一直部署到夜半时分才得喘一口气。
      陈茜散了诸人只握了杯茶靠在上首的椅上看他,"好歹也走了这么多个月了……如今家中可好?"
      刻意的寒暄语气,韩子高只答了句,"王妃回城是我亲自护送的,王府中平安无事。"
      "不……"
      "家里都好。"他也断了这话题,越说越好似是又回到了当日,一切都成定局,韩子高同样饮了杯茶润润嗓子,到底开了口,"无法改变的事情便算了,陈茜,谁也不是当年回到会稽的样子,只是……你我何必在乎这些。"
      一直盯着他看的人终究松了口气,"我不是在乎韩夫人或是你家里的事情,我只担心建康里有人再为难你什么。"
      韩子高摇首,"都好,而且……郡王也收敛得多,但是我只担心如今我离开之后,他到底图谋什么旁人终究都不清楚。"
      陈茜却很快的接了话,"他无疑也是图谋自立,不……现下或许说是,继位更为妥当。我很清楚他,耍些阴险心机就想高枕无忧,当真是永远不清楚旁人的实力,他若聪明,这世间总有比他更聪明的人,这陈顼自幼起便是这样。"他说得有些不耐烦,韩子高走过去,两人恰好隔了一方长案,四下无人,绯莲色的人也干脆俯下身去肘间撑在案上看他,"你为什么不能拿出些耐心来待他?让他明白你的苦心,也许他不会总是这样,我临出发之时心下也有担心,只怕如今你我都脱离皇城,郡王做出什么恐怕都无人能阻止。"
      陈茜看着他颈旁蹭了些污渍,怕是路上烽烟战火染上的。这边刚好墨色的人换了盔甲,这一时抬手很是自然给他拂去,干脆也顺势将人脸面拉至自己近前,韩子高随他去,往前探了身,两个人隔了那长案却是额头靠在一处。
      烛火后拼杀数月力挽狂澜的男人想了又想,只说了一句,"子高,我该感谢这场混战,不然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
      韩子高微微闭上眼靠着并没有说话,手指握着他的手一处叠在那茶杯上,两个人都是累了,很久后那束起发来更添英气的人只是说了句,"这仗着实凶险,好在都过来了。"
      闭着眼睛都能觉得那人喜怒难测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陈茜忽然又扭了话,"你便是怕我出事才出兵来此。"
      韩子高也没辩解,兀自歇歇精神开口,"是又如何?"
      对面的人低笑,"将军如今大了,成家立业更涨了口气。"说完了绕过桌子看他左臂,"这么久了都该好全了,但日后定要自己注意。"陈茜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也自己先反应过来,"我却忘了,你也有夫人照料一切了。"
      韩子高干脆止了这话,径自往后绕去,"几日不曾安歇,我只歇片刻,若是夜晚有事记得叫华皎随时唤我。"
      陈茜苦笑,好大的架子,他倒是开口吩咐起了临川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8章 【一百五十七】再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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