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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一百三十二】勾人心意 ...

  •   万军欢腾,威震于野的日子,相国府中多有幕僚登门,推杯换盏只言相国眼光绝世,慧眼识人分毫不差,如今县侯门下也有新人立功,一时满府热络。
      书房前的日光依旧透过镂空的匾额投影而下,毕万昌大,今日却有人跪在了当中。
      片刻之前,相国换下朝服赴宴,语气清淡,甚至毫无责难,陈顼一路吵嚷,"他韩子高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于南康软禁我!叔父!叔父你当真眼看着他们……"
      "跪着。"
      "叔父?"
      "需要叔父重复一遍么?跪着。"
      陈顼看着叔父迈步而出望也不望自己,"顼儿自知此仗……"
      "便跪在这匾额之下吧……"陈霸先好似是随意地挑中了地方,平整袖口转身而去。
      "叔父!"

      一直跪到了夜晚,远远地书房之外再无人敢擅自穿行,陈顼盯紧了地上的日影渐渐消失,毫无表情。
      身后有了人声,他并不回头,只听见一句,"身上伤口可好些了么?"
      陈顼摇首示意自己无事,那老者自宴席上归返而来,快要入秋,他披了件长衫在肩头,径自绕过了陈顼进入书房,陈霸先半晌才回了句,"起来吧。"
      黑漆漆的屋子里挑起灯,长案后的人望了望他的面色,"叔父知道你身受箭伤,看着这脸面,仍旧是不好。"
      陈顼依旧不答话,望着陈霸先的眼色示意自己坐下才终究动了动,下人听了传唤进来奉茶水,陈霸先吹散热气只问了一句,"跪了大半日,可跪明白了?"
      陈顼咬了牙颔首。
      相国浮出笑意,"怎么,气那韩子高软禁你?"

      下首的年轻人果然又露出了愤然,思量了片刻还是冲口而出,"就算此事不为我一人之气,他韩子高什么出身?叔父自然知道我陈氏诸位副将参军多年征战,人人都是刀口下熬出来的,如今却全都眼盯着这么个孩子一朝平步青云,这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陈霸先不动声色,面色极稳,若有所思看向陈顼,"那你意下如何?"
      "我……"
      "拿去,先看看这些。"陈霸先挥手将案上堆积着的战报推于陈顼面前,这年轻人一时愣住,眼看着叔父却也没有什么震怒的意思,反而倒是低笑的问他,"这些战报每日十几封赶入建康,你说韩子高让天下人笑话,你呢?你想让叔父如何?"停了一停顺势随便扬起一封借着灯火望,"兵败百里……向北而退……你是想让叔父今日在万军和皇上面前抹杀了十万大军南下威名?还是想让我直接阻拦韩子高领军之功?还是想先让叔父捧着这些连败的战表替自己的侄儿护着脸面?是不是再替你要个封赏才应当!"
      "此仗确实是我的疏忽……但是那韩子高也实在太过!他不过是仗着县侯替他撑腰!"

       陈霸先手指一松噼啪将那战报扔回案上,沉下了眼色,"这一次是叔父将十万大军交付于他,你兄长曾经来请示过叔父的意思,陈顼啊陈顼!你自己说说,相国府每日接到这样的军情……叔父是选你还是选韩子高?"
      陈顼立时站起,"叔父!十数年过去……竟拿那韩子高同我相提并论?他算什么……一个外人!"
      陈霸先立时摆手让他先坐下不要急,口气却已经渐渐转变,"你自己也还记得,叔父当年带你们兄弟逃出仇敌追杀,这十数年过去,你兄长封侯,而你……你也知道十数年,你十数年来竟然还不如一个外姓人!你当不当得起这陈字!"
      所以让他好好地跪在这毕万昌大的匾额之下,要牢牢记住了这一族荣光之业。
      陈顼原是一口气涌上就要破口而出,却已经感觉到相国动了气,一时隐忍再三并不答话,案后的人撑在灯后,烛影依旧,却好似气氛突然凝滞了三分,陈霸先同样沉默半晌,突然开口,"你可知道……这一次叔父没有重重罚你,已经算是看在亲侄的份上没有论处,你这封封败退战报,若在军中该当何罪?那徒劳死伤的逾万将士家中亲眷又要如何安抚?竟还敢来指责旁人……叔父告诉你,我如今虽然退避朝堂之事,军中又多交予你兄长之手,可这岭南一仗谁是谁非叔父清楚的很!"目光一转,看尽数十年烽烟不惊不怒的眼色透过那烛火只扫向陈顼,幽邃如井,"这一次,萧勃,你,王司马,你们三方如此巧合,想必……你对于王司马的举动也该非常清楚吧?"
      陈霸先想看看自己所想的是不是事实。

      陈顼心下一动,却面上故意显出明显按捺不住的愤怒,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是!叔父!我自然知道那王司马是想作壁上观,此仗他分明就是想要鼓动萧勃,看我们两方拼尽实力他好一网打尽……这王氏绝不能轻饶!"越说越愤慨起来,陈霸先微微蹙眉,无奈地摆手,"我早先想过,王司马能暗中追击县侯南下部队,很明显是知道这一次你抢先争功,南下必会大败,所以……会不会如此巧合,叔父也一直在思量。"

      烛火跳动,两个人的影子打在地上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叔父是觉得我部之中有人通敌?"陈顼大惊失色,骤然踱了几步死死捏紧了手间,"叔父放心!这贼人害我被那萧勃老贼重伤几日不得喘息!而后又害我部损失逾万兵力……这个人一定要找出来!绝不能让那王司马得了意……咳咳……"愤怒之下竟带起箭伤,扶着一侧的木椅气犹不定,陈霸先目光死死停于他身上,细细打量他眉间神色同那字里行间的愤怒,渐渐看出他并未有反常之态,反倒是一贯的不管不顾先放了大话,一时也缓缓松了周身,再倒了些热茶捧在手间,"这事叔父心里自有定夺,想来你也这一行也吃了不少苦,这伤还是尽早养好,先行回去吧。"
      陈顼依旧不肯退去,执拗地嚷着这王司马分明就是挑衅,相国命人送他出去,"这几日恐怕朝堂之上少不了冷脸,皇上那边倒也只落个停俸的小惩,你也知道,行兵败仗动辄便要牵连家中之人连坐,你如今能这般轻巧都是因着叔父在朝中还有些情面,绝不可再生事端!"
      陈顼一时气短,也是硬着咽下满心的怒火,垂首应了便顺着回廊而出。

      府前恰是有结党相交的近身谋臣入府,一路眼望着气氛不对,那败了的陈顼却好还能端端的走出相国府,一时那人心里也有疑虑,过至相国书房之外才看见陈霸先正悠闲无事地逗鸟,廊角的一只无色羽翼的八哥蔫头耷脑,全不给相国面子。
      陈霸先抬起手抚它羽翼,那东西仍旧是不愿开口,只觉得身边有人行礼,半晌看着陈顼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了句,"相国为何不给直阁将军一个惩戒,也好让他收一收这冲动不计后果的性子,毕竟这一仗着实太险。"
      相国却拉紧了肩头的外衫有些笑意,"你不明白,他这么多年成不了大事便是因为这性子简单,横冲直撞自视甚高,总是轻视对手,但这样……未尝不是好事。"
      "好事?"
      "我手中的险棋只要他兄长一子便足够了,否则满盘皆险看着无往不利,牢牢操控,实则注定毁尽大业。"
      "是。"那下官紧着恭维。
      陈霸先继续逗那八哥,"我原是想过他同王司马勾结,只是今日看来……他的确被那萧勃伤得不轻,而且岭南之时险些被人所害,这么想来,他该不是故意败退三方勾结,恐怕也是王司马算准了他性子冲动又爱争功夺利,故意按兵不动截杀陈茜南下,想一举毁掉我方两子,架空我麾下实力……哼。这陈顼一听了苗头就要拔剑而出,那气愤不是装出,这点我还看得明白……"
      那下官连连称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眼望着相国面上丝毫不见动气,一时也大了胆子,"相国,还有一事,下官今日听闻皇上封赏三军,其中竟是新人少年军功甚高,直封明威将军,实乃罕见,而这韩子高……下官所闻乃是县侯所领。如今他一朝得势,在那万人面前受此殊荣,却不见有人眼红争执,显然当是有所作为,只是……这种人,会不会太过危险?他年纪轻轻已有如此势头,一旦日后再有功劳,若按今日的情况……恐怕到时不但是县侯很难再控制他,就连相国也难保不会……"

      一语未毕。
      噼啪而下的金笼,一直波澜不惊站立的老者突然手下使力,挥手震断了那金钩。
      下官骤然收声惶恐不已,眼望着斑斓的八哥大惊失色粗嘎嚷起,陈霸先却根本没有抬眼望他,"放肆!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下官逾越,相国息怒!"那人就要跪下,陈霸先却率先一步回身绕过,"起来!"
      "……是!"
      远远的廊下下人一见这边形势不对统统跪下,八哥受惊越发叫起个不停,相国却左右望望,彷佛极是享受夜风一般,"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那韩子高你怕是不曾见过,若是真的见了,就该知道我那侄子对他可不是单纯的控制。哼!陈茜和陈顼,陈顼太过鲁莽,未经磨砺始终难成气候,而他兄长被旧日深仇大恨逼得越走越险,稳住他可不容易。陈顼的致命弱点便是不能正视自己,而陈茜则是……这韩子高。"
      陈霸先一手按在那廊木上,"保证韩子高平顺,就能保证陈茜不起它念,而这韩子高的弱点……恐怕也很快便能清楚了。"
      那下官早已吓得不敢再多说话,看着相国踱步离去,空空扔下最后一句,"所以,我不罚陈顼也是因为他这一仗并没有白白输掉,起码帮我证明了一件事……这韩子高绝非池中之物,想来,日后我陈氏大业……他可是关键人物。"

      "相国。"有下人赶来回禀,察觉了左右之人神色不对,一时也嗫嚅着等待了片刻。
      陈霸先刚转过书房后的回廊,顺势停步并不回身,只随意地冲那愣在远处的谋臣叹了句,"不干你的事情便不要多言,让你知道也是想让你们这些人都清楚,早晚一日……这天下都是我陈氏的!你们这些府吏早些想清了形势,万别押错了局!"
      "是!是……下官……下官告退。"
      直到再无旁人打扰,陈霸先这才扫了一眼那府前通传的人,"说。"
      "白日相国吩咐过的已经照办,皇上体恤韩将军为保江山带伤上阵,特准御医出宫诊治,已是连夜候在外边了。"
      "知道了。快些去吧……万不要耽搁了将军伤势。对了,告诉御医,韩将军恐怕不在自己府中,请去县侯府上吧。"陈霸先揉着额角意兴阑珊,话未说完已经先往后去了。
      "是。"

      红烛堆积,夜深风起。
      淡淡的琉璃盏晕出一室旖旎,玄纱之下,有人长发披散昏睡在榻间,轻轻蹙眉念了些什么,随即被人慢慢地抬起身来,护了层锦被拥在怀里。
      "没事了。"陈茜轻轻告诉他,韩子高送回后被灌了些汤药进去,昏睡了大半日此刻渐渐转醒,迷茫的睁开眼睛盯着他看,眼睛里干净戒备的样子渐渐放缓,他吸了口气清醒过来,再看到熟悉的人后转向一旁,堵了口气也不说话,陈茜被他这样子弄得突然想笑,理顺了他的发丝抱紧了不放,"大夫说只是过度劳累晕过去而已,醒了就好。"
      "郁书呢?"韩子高想起了当街摔倒的女子,问了句,陈茜骤然抬眼看他眼睛,"这么紧张她?"
      韩子高愈发觉得没有意思,右手想推开他没有推动,无奈地摇头,"陈茜,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想这些?这一次陈顼在岭南……"
      "嘘……"陈茜看着他立时想要说起那些扫兴的事情,出声打断,"侯安都送你爹和郁书回去了,这一次战事的事情我明白,你不要再多想,后续的事情交给我。"

      暖暖灯影,映得人心神宽慰,淡淡的温热的茶香留下的味道混了莲花的味道,勾人心意。

      韩子高也确实太过劳累,靠着陈茜肩上闭上眼睛,"我想……再命人回宁国县外……"陈茜不由自主顺着他呼吸的角度凑过去缠他的唇,韩子高也不曾挣动,那人听了他说过了片刻意犹未尽地松开他,"为什么?"
      韩子高突然垂首,似乎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无法面对,犹豫了一刻试着开口,却有些不能接受,最终还是僵持着不知道怎么说起,"羊将军……那日是为了保护我们……"被陈茜慢慢按住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陈茜看得出来他竭力在控制,抚在他身后,"没关系,子高,我知道你没有亲身体会过这种感觉,眼看着别人替你去死,为了你,为了保住实力被迫牺牲别人性命,我知道你不好受。"
      韩子高摇头,有些闪躲地想要挣扎出去,陈茜使力拥着他不松手,"你怕什么,被我说出来你软弱的一面觉得不能面对?没有什么大不了……和我说出来这些,你怕什么呢?"
      绯莲红的人有些困惑,终究还是抬眼望他,陈茜散尽杀伐之气的样子太过难得,尤其是四下暧昧的灯影打出了更多的温缓,甚至是有些尽力去开解包容的意味,韩子高一刻有些恍惚,"我不是觉得自己软弱,只是不喜欢这种我无法控制的感觉,其实……只是我突然发现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努力去争取,就一定能挽救得了的。"
      陈茜轻轻笑,依旧去堵他的气息,手指弹上他左肩慢慢去拉那衣裳,"你这一次回来……长大了,子高。"
      他动了动往后躲,陈茜叹了口气,"别动,我看看伤口。"

      灯影下的伤口依旧让人目不忍视,陈茜知道他是为了杀掉侯景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甚至还能清晰地想到那一日他被钉死在剑阵上的样子,一时心里恐慌起来,更加想要确认他还在,更加控制不了地顺势把人按在了榻上,韩子高被他咬住了唇间动弹不了,知道陈茜在紧张,两个人都无法面对这道伤,僵持了半晌,陈茜终于吹开他额前碎发,"后悔么?"
      那一日肩骨破碎的外伤在南康才好不容易开始愈合,但是内里的骨头却断裂不容易长好。
      韩子高突然伸出右手按在陈茜颈后将他拉下来看着自己的眼睛,那样子美得太过诱惑,不摇头也不应下,甚至不开口,傲然的目光盯紧了陈茜,一直到那人看着他终于按捺不住,左边肩骨滑下露出伤口的衣裳一再被人拉扯而下。
      "子高……"

      门外突然起了声音,"县侯……皇上体恤韩将军为国负伤,特命御医连夜出宫诊治……"
      几乎就要烧起来的火光戛然而止,摇曳烛火映着隐忍怒火的人影翻身而起,陈茜扬手一把震碎了案上茶具。

      离兮听着动静也觉出了这个时侯来人恐怕不是时候,尴尬地退后两步,"……县侯,皇上好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一百三十二】勾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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