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殿》船底星

11、08 失落坛城（下）

　　本是空寂一片的海中，凭空出现近百米的龙卷风暴席卷着由远及近，它通体成罕见的白银色，夹杂着无数或尖利或沉钝的嘶嚎。

　　李嘉祐急速后退几步，把故溪拦在身后。

　　故溪蹙着眉，不确定地说：“它好像不是冲我们来的……”

　　话还没说完，一声惊天巨响炸裂整片海域。

　　李嘉祐和故溪从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清醒过来，两人都有点被震懵了。

　　海水不再澄澈，淡淡的腥臭气味强烈起来，龙卷风消失的地方震落下几十条庞大的大翅鲸和鲸鲨，它们在水中狂乱的摇摆着身子，张开大嘴互相撕咬，伤痕累累的皮肤上血肉模糊的创口正涌出汩汩鲜血，染红了一片海。

　　“它们是在和谁厮杀吗？”故溪不知所云地盯着鲸鲨群，自言自语。

　　互相撕咬的鲸鲨群中，有一同席卷来的小型鱼类被杀死丢出战场，故溪从李嘉祐身后站出来，看了好一会，回头对男人疑惑地说：“是里海的物种，欧鳇。”她指向海中缓慢坠落的小型鱼类：“长十米左右，是里海最大的鱼类。”

　　就在此刻，似曾相识的一幕出现在两人面前：

　　一头大翅鲸突然僵住了身体，被一只鲸鲨尾鳍甩出鲸群，地心引力牵引着它缓缓坠落，在他下坠的过程中，鲜血散开的尸身皮肉渐渐消失，如点点荧光散在海水中——

　　巨鲸只剩一副森森的白色骨架沉入深邃的海底。

　　故溪看向李嘉祐，李嘉祐也在看她，他们追寻一路的异象就这样出现了。

　　“看！”李嘉祐挑挑下巴，示意故溪继续看。

　　自那条大翅鲸起，其他的鲸鱼和鲸鲨也接连出现了同样的怪相，毫无预兆的僵直死去，然后化成白骨坠落。

　　咚咚。

　　咚咚。

　　咚咚。

　　密集的响声再次炸裂在故溪脑海中，她眼前数十具正坠落海底深处的白骨震动起来，不待故溪说出来，李嘉祐也感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从遥远的海底坚不可摧的一波波攻上来。

　　漫天的白骨间，一道巨大的黑影从海底阴暗处吟啸着冲入光亮的水体中，硕大的鲸鱼在它面前渺小的如同人类眼中的沙丁鱼，遮蔽了天日。

　　故溪痛苦的蜷缩在李嘉祐怀中，剧烈的压迫感让她本能要跪下顶礼膜拜。

　　李嘉祐一手抱住故溪，一手抓住身边的岩体，他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鲸鱼，它长得不像《山海录》上任一个远古异兽，但毫无疑问，它就是这个坛城的创造者。

　　奇兽古老雄浑的心跳一下下击打在故溪脑海中，如同老僧的木鱼，折磨的她又痛又累。

　　李嘉祐看了眼故溪，摇曳的火光悄然出现在他手心。水行异兽本该由土行探员处理，他因此一直等待应璟到来，却没想到提前误入了坛城。水行克火，他之前使用火炎就有些困难，既不能用阵法，也没有属性上的天然优势，他不确定有几分胜率。

　　突然，占据整片海域的异兽躯体顿住了，倾泻在故溪身上的压力一瞬间消失。

　　眼前的景象突然有如老旧的电视，由于信号不良画面波光扭曲，卡顿了那么一两秒。李嘉祐猛地把视线投向那只异兽，它的身体急速膨胀起来，有如一只异形气球，所有的光亮都被它撑开的皮肤遮挡。

　　那是鲸爆！

　　鲸爆，死亡鲸鱼由于体内腐败气体过多而爆炸。

　　李嘉祐心中一凛，它竟然悄无声息的死了？没有收到任何攻击，和其他的普通鲸鲨一样，离奇的死去。

　　创造者死亡，坛城陷落。

　　他瞬间意识到这座坛城将立刻消失，此前眼前的模糊正是坛城破灭的开始。

　　“故溪！”李嘉祐唤醒她的同时抱住她身体，一刻不停跳入了前方的断裂口。

　　故溪在李嘉祐上浮的剧烈动作中清醒过来，剧痛刚刚结束，她眼前尚且一片模糊。

　　“听我说。”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坛城即将消失，我们之前下潜了百米，回到现实水域，强力水压会立刻把我们压死。”他托了一下故溪的腰，“抓紧我，我带你出去！”

　　故溪摸索着抓紧了他的衣服，在她帮不上忙的情况下，不拖后腿的办法就是配合他。

　　话音刚落，像是要验证李嘉祐的话，水波一时间剧烈震荡起来，根本无法稳住身体。

　　坛城随意上浮下潜的特殊属性正在消逝，他们没有带配重，上浮的速度很慢，逐渐增加的水压已经几次把刚刚他们上浮的身体压回好几米。

　　已经不可能靠人力逃出生天了。

　　李嘉祐停下上浮的势头，他回身注视那头还在不断胀大的异兽。

　　“缓过来了吗？”李嘉祐低下头问故溪。

　　虽然脸色惨白，怀中的人点点头，他放下心，放眼前方，游到一处不远不近的位置。

　　“在这里等我，不要走。”

　　李嘉祐双手握住了故溪的肩头，与她平视，男孩熟悉的瞳孔里写着几缕担忧，在西西里，白T外穿着淡蓝色牛仔衬衫的人每每要离开买东西，也是这样看她。

　　故溪点点头，她隐约猜到李嘉祐要做什么，她握了下他的手，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李嘉祐慢慢松开故溪的手，确认她能独自漂浮在水中才转身离开。

　　劲瘦的人身形捉摸不定，夺目的火莲花几乎是一瞬间在他周身绽放，不是海螺墓地时躺在手心的一小朵，并蒂交缠，蕊茎高枝。

　　不过眨眼间，李嘉祐已经距离膨胀的异兽非常之近，他神色罕见的凝重起来，五指在腰际大大的张开又虚握，骨节和青筋都暴起，像在和什么大力明王博弈。

　　沉钝的嗡嗡声在这片海域响起，从低沉的嗡鸣一路走高，如同清水注入空瓶，在抑扬顿挫的音调达到顶峰之时，一柄泛着万年寒意的古剑从虚空中被他一把抽出，高高扬起。

　　盘踞在他身侧的火莲花像听到召唤，兴奋地争先恐后涌上剑身。故溪突然打了个寒战，她觉得那把剑活了，纯黑的长剑如同点亮了一只深潭的眼睛，冰冷又孤傲地睥睨周身。

　　古剑的审视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牢牢锁定在死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巨兽上。

　　火光迸射开，它的眼神锐利起来，烧成琉璃紫色的火焰在剑身上张牙舞爪。

　　李嘉祐立在水中如履平地，他握着剑柄舞了个漂亮的剑花，残影在水中划过，剑尖所过之处一条细长的火舌如绸带舞动起来。他脚下似乎凭空生出个借力点来，挺拔的身姿跃然而起，足尖在异兽快要裂开的皮肤上轻点。

　　李嘉祐身影快得成了幻影，他在庞大的异兽前好比蜉蝣撼大树。故溪只能看见火舌跟着李嘉祐的古剑越画越长，如一根金绳以精巧的角度捆住了巨兽，并随着巨兽嘶嚎中胀大的皮囊一同变大。

　　坛城强烈的波动起来，如同海面上有架大飞机贴着水面掠过，水体簌簌震动。天顶像被戳破了，寒凉的水柱从破开的洞口倾泻下，砸入坛城中虚无缥缈的海水中。

　　那道身影如离弦之箭飞速离开异兽，黑发被水波拨开，长眉如刻，赤红色的菩提法/轮在他身后浮现。

　　故溪伸出的手被李嘉祐一把拉住，身体一甩揽入他怀中。古剑牵引的那根火绳蓦地绷紧了。

　　李嘉祐右手握剑，小臂上是凸出虬结的肌肉，那头远古异兽的可怖重力可见一斑。

　　“故溪，帮下我。”他咬着唇，有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故溪垂眼，这才发现他搂着她的左臂有一道长长的撕裂伤口，鲜血正汩汩散在海水里。

　　她迟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我……”

　　“没事。”李嘉祐言简意赅。

　　故溪的拳在身后握紧又松开，她伸出手和李嘉祐一起握住了那柄古剑的剑柄。

　　几乎同时，她立刻感受到来自古剑独眼的注视，刺骨的寒凉和热烈的炽热，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如水乳交融般顺着经络涌入她身体中。

　　故溪看了一眼古剑，打磨光滑的剑身洗练高古，顶端篆刻着小小的两个隶书字：

　　归杳。

　　李嘉祐一直低头注视她的反应，故溪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归杳的独目在她身上流连一番，放回了快要撑破皮囊的异兽上。

　　“起！”李嘉祐低喝，故溪和他同时抬起古剑归杳，菩提法/轮一瞬在他们眼前放大旋转，散发淡淡的赤色光芒。

　　故溪举起那柄剑很轻松，但李嘉祐紧绷的身体告诉她到底有多艰难。本该沉入墨色坛城之底的异兽被大力牵引着吸上水面，它感受到坛城顶部的破裂，不安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妄图逃回海底，尾翼在水中挣扎甩出巨大水花，将之前化为白骨的鲸鲨打的粉碎。

　　一手拖拽巨兽，一手揽着故溪，李嘉祐艰难地扛着水压往坛城的顶端日光游去，

　　无数的海水倒灌入破碎的坛城，直到再也无法前进，他猛地横抬起归杳，虎口瞬间震裂，血珠迸出。

　　异兽被甩向他们头顶！

　　近百米深的水压毫无保留正面压上箭在弦上的异兽，李嘉祐大喝一声，系在异兽身上的火绳猛地收缩，将他们高高弹向异兽的背。

　　天崩地裂的鸣响！

　　火绳绞碎了异兽胀大到脆弱的皮肤，鲸爆！血花炸开的一瞬间，菩提法/轮金光大开保护住两人，巨大的爆炸力瞬间将他们往上推送了几十米。

　　“吸气！”

　　李嘉祐的喊声中，故溪张大嘴吸了最后一口坛城的氧气，冰凉的海水下一秒汹涌奔流而下，保护他们的赤红菩提□□闪烁数秒，慢慢消散在铺天盖地的浪潮中。

　　浪花四溅间，被往水面急速推离的李嘉祐匆忙回头看了眼上古巨兽，逐渐散灭的坛城中，干净又光亮的骨架纵横占据了整片海域，稀疏的阳光透过水波穿过它的白骨缝隙，庞大的身躯沉默地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

　　在坛城彻底消失那一刻，假象日光也挥散的无影无踪，深海的黑暗瞬间笼罩了他们，隐隐约约的光亮在遥不可及的上方。

　　即使是鲸爆巨大的推送力，也仅仅拉近了三四十米的距离，他们之前在坛城中实在下潜的太深。

　　深海的暗流裹挟着他们，水压压迫着两人的胸腔，连串的氧气泡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李嘉祐牵着故溪的手，突然感觉到故溪的大拇指扣着他的手背越来越紧。

　　他在微明的光中捕捉故溪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却不代表他不清楚，故溪自己都不知道，在她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拇指的肌肉会无意识扣紧牵着的手。

　　无力感涌上李嘉祐的心头，水压正一点点把他们压回海底深处，水行克火，他施展不开。李嘉祐暗暗握紧了归杳，他不能带着故溪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