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灯行》千帆过径

45、私奔

　　青离果真几夜合不上眼，她翻来覆去地想那梦中事，直到第五日清晨，终是茅塞顿开，那究竟是梦还是别的，或许下一片灯灵碎片能给她答案。
　　于是乎，当时沿一身清爽地打开房门，看到的便是眼眶青黑、一脸兴奋地将他望着的青离。

　　“我们私奔吧！”
　　时沿脚下一个趔趄，艰涩道：“昆仑该开设一门蒙学。”
　　青离歪头问他，“何意？”
　　时沿耐心解释，“不会说话便少开口。”
　　青离实在是熬夜熬昏头了，“我的错，但……婆婆不让我们走，我们就偷偷溜吧！”

　　时沿皱眉，“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青离学着他平素的样子，挑了挑眉，“这话，你好像最没资格说吧？”也不知当年在昆仑是谁将她从“战场”上打晕扛走。
　　时沿一噎，“那回不一样。”

　　青离也不争辩，只道：“昆仑该开设一门诡辩学。”
　　“何意？”
　　“请时沿神君去当夫子啊。”
　　话毕，青离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两人皆笑开了。

　　时沿掩唇虚咳了声，又道：“我们如此贸然下界无异于大海捞针，老祖宗已然去寻碎片所在之处，他有天方石在身，会容易些，我们只需等他回来，也可多休养些时日。”
　　青离疑惑， “可天方师兄不是去寻仇么？”
　　“轻重缓急，老祖宗分得清。”
　　可事实证明，时沿还是高看了天方。

　　*

　　青离几人在蓬山又等了月余，没等来天方，倒是先等到凡尘归来的瑜尔。而怀英竟也紧随而来，只不过，没入山门他便被神使拦在了外头。
　　瑜尔一回蓬山便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肯出来，更不愿见怀英。
　　柚宛无奈，只得请来青离。

　　青离临去前，时沿安静在一旁看着她。
　　青离瞥了他一眼，“想让我为你大哥求情？”
　　时沿摇头，“不是……但有一事，我想替大哥解释一二。六界近年异动频频，大哥他作为神界将领，需得随时奋战前线，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青离敲门进了瑜尔卧房，却见她正趴在窗边出神，屋内静得没有生气。
　　良久，瑜尔回头冲她笑了笑，“也没什么可伤心的是不是？不过就是个神女有意、神君无心的故事罢了。”
　　青离听得心中难过， “瑜尔姐姐……”

　　瑜尔又看向窗外，夏日傍晚的凉风吹起青丝，将她淡淡的话语打得破碎。
　　“与他一世纠缠本就是我强求来的，更不奢望这一世能再与他相遇相知，可他……为什么还来找我？既来找我，为什么又要抛下我？”
　　“我等了他一个月，直到被他们捉住……你知道我临死前有多害怕吗？我害怕他嫌我是个累赘不愿来，更害怕他出了意外不能来……可最后，我却在鬼门关前见到了他……”

　　这一世，她是丞相府不受宠的四小姐，虽是嫡出，却因生母早亡，又自小病痛缠身，便被迁至别院，受尽冷待。
　　十岁那年，她随祖母一行去千层山理佛，被家中庶出的长姐推下山崖。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怀英，那个如天神般的男子将她救下，带她于山河间穿行傲游、于溪流旁篝火野食……那日的时光在她灰败的人生中画下了炫目的一笔。
　　当天夜里，他将她送回祖母身边，离开时只留下自己的名字。
　　怀英……
　　这般好听的名字，她想她永生不会忘记……

　　自那以后，别院中竟无端添了生气，娇艳的鲜花落了满地，青鸟盘桓在屋顶清鸣……她也开始拾掇起了庭院，只因心中有了期待，便想以最好的姿态飞向那无垠天地，去见心中所念之人。
　　可后来，她一直没机会再出去，也没再见到怀英。直到十四岁那年，皇家狩山围猎，皇后点名要她随行。
　　她在山林间迷了路，目睹了二皇子猎杀当朝要臣。党派之争，成王败寇，那些阴沟中的狠厉手段无人知晓也便罢了，可偏巧被她撞见，偏巧她是丞相嫡女……

　　二皇子将她囚于山洞中，给了她三日考虑，要么嫁与他，要么被凌辱至死……可她不想嫁，更不敢嫁。
　　三日里，她滴水未进，无尽的黑暗直将她往深渊更深处拽去……二皇子的声音在山洞外响起时，她便拔下了发簪，决绝朝心口刺去……

　　再醒来时，她身处山间一竹屋内，心口竟一寸伤口也无，正纳闷着，怀英推门而入，见她醒来也是一愣。
　　她喃喃道：“我这是升天了？”
　　怀英笑道：“凡人身死，一般先入冥府。”

　　尔后，她便在竹屋住下，怀英说这处很安全，可他似乎很忙，时常瞧不见人，但每日都会送来些吃食，教她耕作、捕食。
　　二人便这样和谐相处了几月，她不问他来路，他也不问她归程，仿佛这样，便无人能打破这份宁静……
　　一日，怀英匆匆赶来，只留下一句“归期未定”便离开了。
　　他终究没再出现，再见面时便是鬼门关前的那一幕，她甚至已记不清当时心中翻涌的情绪……

　　瑜尔快速抬手抹了抹眼角，又道：“妹妹不必安慰我，说出来我心里已然好受多了……”
　　青离动了动唇，还是没忍住，“可倘若他没有回去找你是有原因的呢？”
　　瑜尔垂下的眼睑微动，良久，她才道：“不重要了，总归，我们之间缘分已尽，也或者，早在他提出退婚时就该结束了。”
　　若非当年父辈错牵姻缘，战神府怀英本就不识蓬山瑜尔……
　　青离心下涩然，没再开口，只在一旁陪她静静坐着。

　　*

　　山门外。
　　怀英自嘲道：“我本以为结界能保她安全无虞，是我疏忽了……”
　　“你虽能保她一时，也守不了她一世。哥，不娶何撩……”时沿意有所指。
　　怀英抿了抿唇，“退婚一事，是我的错。当年，我不知道她就是……”

　　“将军！”不远处，两名神将匆匆赶来，“将军，西海又有异动……”
　　怀英剑眉紧蹙。
　　时沿也是一惊，“竟如此严重？”
　　怀英道：“也不算太严重，你且宽心去寻灯灵碎片，神界有我们在。”
　　说罢，怀英看了眼蓬山主殿便匆匆离去了。

　　*

　　青离从瑜尔房中出来后，便径直回了别苑。她心情低落，是以在瞧见守在院中的时沿时，不免带了点气，“你大哥呢？”
　　时沿有些难以启齿，“西海又有异动，大哥已经赶去了。”
　　闻言，青离泄了气，抿了抿唇才道：“我没有告诉她……你大哥他心怀天下，自然没错，我若告诉她真相，她必会谅解，可她受到的那些伤害又该如何弥补？倘若她只是个凡人，前世的错过、遗憾可没有机会再等一个解释。”
　　“时沿，无论如何，这些都不该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能揭过去的，神界的姻缘也好，凡世的失约也罢，你大哥理当自己给个交代。”

　　时沿愣了愣，“是我疏忽了。”
　　见时沿自责的模样，青离转而宽慰道：“情之一字，太过复杂，你不懂，也是可以理解的。”
　　果真，时沿一下便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服气道：“我不懂，你懂？”
　　“反正比你懂……”青离哼了哼，丢下一句话便闪身回屋了。
　　时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头失笑，尔后摸了摸腰间的青玉，低喃道：“你真的懂么？”

　　*

　　夏季迈着悠悠的步子悄声离去，山顶山腰满是飘零的落叶。
　　怀英没再来蓬山，而瑜尔收拾好情绪，再度踏上了凡尘之旅，这是她应许宿文星君的第三世，她原本选的“芳华早逝”的命格，也因柚宛强烈要求改为了“和乐美满”。

　　送别瑜尔后，青离还依依不舍地守在山门。
　　“想趁机溜了？”时沿问。
　　青离揉了揉脸，“这么明显么？”
　　“那便走吧。” 时沿忽然拉起青离往山下奔去。
　　青离惊呼出声， “去哪儿啊？”
　　“私奔！”
　　“诶？”
　　满地金装的山林间，那一对玄衣青衫随风远去。

　　来到山脚下他们方歇下脚步。
　　青离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真私奔啊？”
　　“姐！是三奔！”一旁的大榕树后忽然冒出了青生。
　　青离一惊，艰涩道：“我现下也认为，昆仑是该好好开设蒙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