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天真》裴轻

5、失望

　　盛夏的热风被玻璃拒之窗外，阳光落遍的咖啡厅里冷气十足。
　　柯然翘着腿抿了一口美式，看喻真在笔电上校对学生成绩。

　　“真的分手了？”
　　喻真瞥她一眼，不意外她问出这句话，“嗯。”
　　自从上次柯然旁敲侧击地和他聊了半天后，就没打算再隐瞒什么，话里话外都透露着股暗示的意味，恨不得把“我知道点什么你快来跟我聊聊”印在脸上。

　　“我就说，”柯然松了口气，放下杯子时又换了一副面孔，“严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分了才是对的。”
　　喻真敲下最后一行字，“你还挺了解他？”
　　“怎么不了解……”柯然撇撇嘴，又很快反应过来，“欸，我可不是那种意思！”

　　喻真好笑，合上笔记本，故意逗她，“那是哪种意思？”
　　“见过彼此家长的意思——”柯然看着他仍然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顿时失去了表演的欲望，“嘁，没劲。”
　　她无精打采道：“我家和严远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有几次在聚会上见过他的父母。”
　　喻真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他家的事，我多少了解一点……”柯然不着痕迹地观察他的表情，见喻真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早知道你在和他交往，一定要扇一百个耳光把你从坑里拉上来。”
　　喻真失笑，“大小姐，要不要这么狠？趁机报私仇哦？”
　　“还不是为了你，”柯然毫无形象地翻起白眼，“结果你个白眼狼，不告诉我你谈恋爱就算了，还捂得那么严实。”
　　喻真心中一暖，“抱歉。”

　　柯然看着他，认真道，“阿真，严远配不上你的。像他这种人，结婚证上的另一个名字早都注定，就算不是文婉仪，也是李婉仪张婉仪。”
　　“这些人的恶心之处在于，千不该万不该在明知道不会有将来的情况下去招惹无辜的人。”
　　“我原来还在担心，万一你想不开，非要和他拧在一起，”她恢复重新神采，欣慰地拍了拍喻真的肩膀，“幸好你还不傻。”

　　喻真不可避免地闪了下神，和严远在一起近七年，他比谁都清楚严远有多爱他。但他也比谁都清楚，在严远的心里，家族的责任和利益永远是不可撼动的第一位。

　　喻真很早就清楚这一点，他并不在乎是不是严远是否能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只要严远不和另一个人组成法律意义上的家庭，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他也无所谓。
　　可惜他没有想到，即使相爱了许多年，在家族的面前，严远仍旧不肯为他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退让。

　　柯然还在数落：“别看严家那么风光，背地里乱七八糟的事也不少，”她不屑地嗤一声，“包情人养小三，多稀罕啊。”
　　“往前推个三四十年，家族联个姻什么的也不是说不过去。”柯然撩起耳边的一缕发，乜着眼笑了，这一刻她一点也不像那个大大咧咧和喻真挤在小店里吃烧烤的姑娘，也不像下课后和他插科打诨贫嘴的大学老师。

　　纤长的手指带着尖利的妩媚，冷漠又嘲讽地穿过发丝，“——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玩儿这一套呢？”

　　“大家彼此留着面子不往台面上摆罢了，他爸妈那点破事儿圈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喻真一怔，“他爸妈的事？”
　　“……”柯然也是一愣，她突然沉下脸，把腿放下坐正起来，“喂，不是吧……”
　　喻真不自觉地摩挲了下指尖，“你说。”

　　柯然迟疑道：“经典商业联姻，结婚以后各玩各的。他爸早年有个白月光，一直跟着他做小，他妈是个国际艺术家，玩得更开，男模鲜肉一月三换。”
　　她看起来有点不能接受，“你们……他居然没有跟你说过吗？”
　　喻真哑口无言。

　　“虽然也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光鲜事，但一点也不说就……”柯然端起咖啡耸了下肩，“嗯……”
　　喻真垂着眼，下意识伸手去摸抽屉里的糖，摸了个空才意识到，他现在坐在咖啡厅而不是办公桌前。

　　“啧。”他唇角微启，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

　　不用严远特地告知，八卦新闻版面就铺天盖地地预告了严远的婚讯。

　　“12号婚礼，16号领证。”沈宁致捏了捏眉心，“喻真，这就是你们谈出的结果？”
　　“嗯，”喻真拆了一包麦片当早餐，手机开着免提放在桌上，天光从大开的窗外坠落，把教宿照得干净敞亮，“哥，我12号的机票回首都。”

　　沈宁致愣了一下，随即理解了他的意思，掩饰不住的笑意漫上唇角，“好，哥去机场接你。”
　　顿了顿，又忍不住道，“这么久没回来了，想住什么地方？市郊独栋还是城区公寓？我一会儿让助理发文件给你，你自己挑挑看。”
　　“哥，不用，”喻真笑起来，“我想回家住。”
　　沈宁致静了两秒，温和地回道，“也好。”

　　挂了沈宁致的电话，喻真迅速解决早餐，收拾好材料准备去办离职手续。

　　考试周已经结束，校园里冷清了不少，偶尔有留校的学生认出他前来打招呼，喻真笑着回应，看着他们青春无忧的面庞，有高兴，也有不舍。
　　从初入大学到现在，他在这所学校度过了近十年的时光，曾经的同窗好友早已四散，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段又一段的回忆，和一个没有长进的自己。
　　如今骤然要离去，空落落的酸胀感如同失重般袭击了他。

　　他的心里很清楚。
　　他即将离开，然后再也不会回来。

　　离职手续顺利办完，喻真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了一圈，最后进了常和柯然来的咖啡馆，点了杯咖啡，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没了学生们上交糟心的报告，也没了旁边人的玩笑和吐槽。

　　他一个人坐着，安静地喝完了一杯咖啡。

　　回到教宿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喻真不紧不慢地晃回去，没成想竟在楼下看到了严远。
　　喻真下意识地觉得惊讶，看了眼手机，才发觉原来今天是周六，他自嘲一笑，心想这才是理所应当的。
　　他顿住脚步，看着严远朝他走来。

　　“喻真。”严远停在他面前。
　　喻真不想看见他，撇下眼，“什么事。”

　　两天前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和严远挑明分手后，他就从别墅搬出来了，这些天一直住在教宿。除了一日三餐般准点的电话短信，这还是严远第一次出现在喻真的面前。

　　“和我回去，”严远说，他的语气称得上轻柔，甚至终于用上了征求意见似的词语，“好吗？”
　　喻真心头火起，仰脸天真烂漫地一笑：“不好。”
　　他再懒得搭理这无可救药的男人，绕开他就要往楼里走。

　　严远抓住他的手腕，“喻真！”
　　喻真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正要甩手挣扎，转脸却瞥见路过附近的几位老师和学生，不想闹出大动静惹人瞩目，只得忍着气低声骂道，“傻逼！你有完没完！”
　　严远被他骂地一愣，下一秒，忽然笑了。
　　“……有病！”喻真气得想打人，“你松手！”

　　“不闹了，”严远压低了声音哄他，“喻真，我带你回家，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见什么见，”喻真冷笑，“七年，两千多天，你哪天没想着让我见，现在倒是有兴致了？去见谁？见你老婆吗？”

　　出乎意料的，严远连眉毛都没皱，他只是有点无奈地看着喻真：“喻真，别闹了。”

　　喻真盯着他，他知道自己面对严远的状态有些不对，就算吵架分手也像在赌气。
　　是他习惯使然，还是太过笃定严远的爱，又或者，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心存幻想。

　　喻真没有答案。

　　他沉默一会儿，问严远：“见谁？”
　　见他终于妥协，严远的心情瞬间明朗，松开了喻真的手，“一位长辈，你可能听说过她的名字——她叫林淑颖——”
　　“我的，”他顿了顿，像是在措辞，“小妈。”

　　“……”
　　空气中弥漫起长久的静默。

　　喻真张大眼睛，“你说……谁？”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严远，一字一句地道：“严远，你爸叫严煜，妈妈叫路柔，现在这个林淑颖，算是什么东西？”

　　严远沉下脸，锋利的眉宇蒙上一层不悦的阴翳，“喻真，对长辈尊重一点。”

　　“……尊重？就凭她？还想要尊重？”
　　喻真听到从他胸腔里发出的沉闷笑声，听到自己尖锐刺耳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响起，“所以呢？你让我见她，是想让我好好跟她学学怎么做小三吗？”
　　严远盛怒，“喻真！”

　　“你别做梦了，”喻真喃喃道，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别做梦了。”

　　严远看出他的不对劲，顾不得生气，向前迈了一步，“你怎么了，喻真？”
　　喻真后退，避过他的手。

　　“不可能的。”他朝严远笑笑，“你别想了，我们玩完了，我不会去见她的。”
　　严远皱起眉，“只不过是见……”

　　“够了！”喻真彻底失望。

　　他只觉得讽刺，即使到了现在，严远也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对不起”或者“是我不对”。

　　严远不认为结婚是什么错事，也不认为结婚会给喻真带来伤害，在严远的眼里，婚姻和爱情是完全割裂的，爱情是私人的感情，婚姻是家庭的责任，和不爱的人结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喻真闭了闭眼，这就是严远，是他这可笑的，残酷的天真。

　　他攥紧拳头，对准严远英俊的脸狠狠地砸过去，“滚去，结你的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