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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疼不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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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吓得不轻,杜柏谦恢复几分理智,揉了揉眉心,疲态尽显。
“为父并非冲你发火,只不过是你所言过于匪夷所思,为父也是慌了神,你是知晓的,为父膝下除了你与若儿便只有耀宗一个儿子,耀宗又是个不成器的,若是为父……相府后继无人,你与若儿将来便也没了依仗。”
杜柏谦眼中腾起希望之色,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为父知晓你定是随你外祖父学了些本事,你既能瞧出为父被人下了药,那定然是知晓该如何解的。”
其实他这些年并非没有怀疑过自身出了问题,除了随年岁渐长在房事上越发力不从心外,他后院的妻妾唯有方氏诞下一子后其余妾室无一人生下一儿半女。
他仔细回想,似乎除了已故的原配云锦绣为他生下女儿外,便只有方氏为他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他后院添的妾不多,却也是抬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她们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
私底下他请过大夫,但大夫也未能瞧出个所以然来,如今竟听到这样的噩耗,且是从他的亲生女儿口中说出来的。
杜清烟犹疑道:“许是我学艺不精,父亲不妨请齐回春齐太医瞧瞧,兴许……”
经她提醒,杜柏谦恍然大悟,随即唤了贴身随从进来,低声与随从耳语交代了几句,随从听完吩咐急匆匆而去。
杜清烟暗自弯了嘴角,她深知杜柏谦生性谨慎多疑,不会轻易信她的一面之词,齐回春乃太医院院首又深得陛下信任,他的话杜柏谦肯定会信。
事实上,杜柏谦确实被下了绝子药,此事不光她一人知晓。
杜清烟见杜柏谦隐约有些焦灼不安,便安慰了几句,话里话外暗示他若是真如她所料那般被人下了绝子药,后续调理得当,并非无痊愈的可能。
杜柏谦闻言打量她许久,道:“想来你先前早已瞧出端倪,为何今日才与为父挑破?”
此事并不高明,杜柏谦老谋深算,冷静一想便能想到她今日忽然提醒并非偶然。
他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女儿,先前她回到相府一年多,人前总一副唯诺胆怯的样子,不争不抢,存在感极低。
出嫁之后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这让他如何不起疑。
杜清烟料到杜柏谦会有此一问,镇静自若道:“父亲当是知晓方氏的为人,她对母亲怨恨已久,即便母亲不在了,她的恨意从未消减半分,女儿回到相府在她手底下活着已是步步艰难,只得小心翼翼藏拙,如今我嫁了殿下,殿下便是女儿的底气,身为父亲的女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害而无动于衷。”
她的一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杜柏谦不由得有些动容,面上愧色更浓。
“为父竟不知你回府后处境那般艰难,你不与为父亲近,我以为你心中是怨恨的,这些年是为父对不住你,日后定会补偿你的。”
杜清烟沉默片刻,再看向杜柏谦时双目通红,眼眶含泪,哽咽道:“女儿的确怨过的,怨父亲的狠心,多年对女儿不闻不问,也怨父亲辜负了母亲,若非父亲在母亲怀着女儿之时将同样有身孕的方氏接入府中,母亲便不会抑郁成疾,便不会早早撒手……”
话到此处,她已然落下泪来,抹了泪又平复了些许,她才继续道:“可如今父亲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便是女儿心中对父亲有怨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
‘死去’二字一出,杜柏谦再度变了脸色。
“你是说对为父下药之人其实是想要了为父的命?”
杜清烟摇了摇头:“女儿不知幕后之人的真是目的究竟是为何,只知父亲身子亏空已久,要害父亲之人必定是很早之前便对父亲下手了,是药三分毒,更何况父亲这些年一直服的并非是药,而是慢性毒,时日已久早已侵入五脏六腑……”
“什么?”
杜柏谦震惊拍案而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靠手掌撑着桌面才勉强站稳。
想他聪明一世,自诩谨慎小心,却在他最重视的子嗣一事上被人如此算计。
当初若不是因子嗣之事他也不会在发妻即将临盆之时将有孕的方氏接回府中,伤了发妻的心,为夫妻离心埋下祸根,以致后来发妻葬身火海与他阴阳两隔。
望着眼前这个与亡妻长得有六七分相像的女儿,杜柏谦不由得想起洞房花烛夜他对发妻许下的誓言。
他许下此生定不相负的誓言,甚至发了毒誓,若违此誓,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眼下种种好似誓言应验。
杜清烟出言安抚道:“父亲莫要动气,一切待齐院首到来方有定论,且齐院首有妙手回春之能,父亲不必过于忧心。”
杜柏谦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杜清烟的一席话让他很快镇定下来,他再看向杜清烟时眼神里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欣慰。
“烟儿如你母亲一般聪慧机敏,有女如此,为父知足了。”
杜清烟乖顺一笑:“女儿既是母亲的女儿,亦是父亲的女儿。”
此话取悦了杜柏谦,他开怀笑了起来。
“好好好,这才是我杜柏谦的骨血。”
大笑之后,他似是想起别的事,又认真审视起杜清烟来。
杜清烟有些惊慌地问:“父亲为何如此这般瞧着女儿?”
杜柏谦手指轻磕桌面,一下又一下,缓声道:“烟儿,你与为父说实话,六殿下的手可还有治愈的可能?”
杜清烟装作不敢看他,垂眸道:“女儿为殿下探过脉了,殿下的手能治。”
杜柏谦眯了眯眼,声音不觉高了几分:“当真?”
杜清烟点头:“女儿不敢欺瞒父亲,女儿随外祖父学过针灸之术,这两日为殿下施过针,殿下的右臂已恢复些许,不出一年半载便可痊愈。”
她与凤燕回说的是最多两月,与杜柏谦便是另一番说辞。
杜柏谦略作思忖后,脸上尽是儒雅仁慈的笑意:“便是齐回春也不敢保证可让六殿下的手臂痊愈,吾儿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杜清烟谦逊道:“女儿只随外祖父学了些皮毛而已。”
让杜柏谦知晓凤燕回有痊愈的可能,他会在太子与凤燕回之间权衡一番,太子已笼络不少大臣,杜柏谦虽为百官之首,却是文官,手中无兵权,于太子而言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凤燕回于杜柏谦而言更好掌控些,而且杜柏谦伴君身侧二十载,他比任何人更懂得揣测帝王心。
陛下虽立太子,却也重用三皇子璃王,璃王乃淑妃之子,母族是世家大族崔氏,璃王乃武安侯崔珏的外甥,武安侯手握十万大军,太子与璃王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相府向来持中立之态,不参与党争,但眼下太子与璃王之争越发激烈,一朝天子一朝臣,相府再难独善其身。
杜柏谦夸赞道:“你比若儿聪慧懂事,六殿下并非池中物,中宫正统,贵不可言,且待来日一飞冲天,届时相府荣耀皆系于你身,你可要牢牢抓紧六殿下的心,回头为父拨两个机灵的丫头到你身边服侍,若有紧急要事可先传信与为父。”
这是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了。
杜清烟微笑点头应下。
此次回门目的已达成,杜清烟便与她这位名义上的好父亲闲话几句,瞧着倒是真有几分父慈女孝的温馨。
屋外小厮来报说太子妃来了,杜清烟欢喜不已,杜柏谦微笑摆手,“为父知你与若儿姐妹情深,你也开解开解她,去罢。”
杜清烟离开后,自暗门后走出一身形消瘦的独眼男子,正是相府的胡衙生。
杜相平静道:“我这女儿先生觉得如何?”
胡衙生望着杜清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大姑娘较之先前判若两人,想来先前在府中为不引起注意是故意藏拙,可见其心性坚韧,年方不过二八竟有此心机谋算,假以时日定有所为,只不过……”
只听他话锋一转,有些担忧道:“大姑娘不在相爷身边长大,以她的聪慧,将来若想掌控怕是不易,相爷还得早做打算。”
杜相轻笑,不以为意道:“她身后无人,唯有我这个父亲可倚仗,日后她若是不听话,教训一番便是,先生不必多虑。”
胡衙生完好的那只眼中划过忧色,可见杜相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便不再多言,眼下最令他担忧的是杜相的身子。
“相爷,方才大姑娘所言若是不假,府中包藏祸心之人还是尽快揪出为好。”
提到此事杜相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心中已有猜测。
近身伺候他的人也就那几人,而有机会悄无声息给他下药的更是不多,负责他膳食的人最可疑。
“此事便有劳先生去查了。”
胡衙生与杜相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觉得该从厨房开始查起。
待胡衙生领命离去后,婢女惊慌进屋收拾茶杯碎片,见家主神色不虞,大气也不敢出。
而此时相府的水榭之中,杜清若亲昵地挽着杜清烟倚在栏杆处往水里撒鱼食。
“姐姐,明日我与林姑姑一同去六皇子府看你。”杜清若望着池中的红鲤鱼幽幽叹气:“如今你我便如同池中鲤鱼,困在一方天地中。”
杜清烟的鞋面方才被杜相打翻的茶水浸湿,秋日寒凉,此时脚有些难受,她不着痕迹收了收脚。
见杜清若愁容满面,她轻声安抚道:“阿若安心在东宫做个吉祥物便好,待此间事了,带你去江南,届时天高地阔,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听到这话,杜清若眼睛一亮,复又不满地撇嘴:“我才不要只当个没用的吉祥物,我想帮姐姐。”
杜清烟点了点她的鼻尖,宠溺道:“阿若是能给人带来好运的吉祥物。”
杜清若娇笑着往她怀里蹭,撒娇道:“那阿若愿将所有好给姐姐,惟愿姐姐得偿所愿。”
“你呀,当真是个傻丫头。”
杜清烟轻轻抚摸了着妹妹细腻滑嫩的脸颊,眼中笑意渐敛后只余坚定。
凤燕回很快便从宫里出来,一出宫便直奔相府,他到相府时杜清若与杜清烟黏在一块儿,乍一见到他,杜清若愣住了。
她对凤燕回的印象还停留在幼时,那时她时常与姐姐一同入宫,凤燕回是皇后之子,她与姐姐在宫中见到他的机会不少,又因年纪相仿,在一起嬉戏玩闹也是常有的,只是后来凤燕回到军中历练后便很少见了。
后来只是常听旁人说起六皇子在沙场上如何英勇,又是如何与少将军配合默契,智擒敌手,以少胜多。
再后来便是平城之变,平远大将军夫妇殉城,少将军下落不明,六皇子伤重废了一只手,许多人的命运因此转变。
眼前的俊逸无双的男子的脸与记忆中活络跳脱的尊贵小皇子的脸逐渐重合。
“姐、姐夫……”
她对凤燕回的称呼令两人皆是一怔,凤燕回率先回神,朝她颔首示意,唇角微扬。
杜清烟则无奈扶额,真要论起来,她可是太子妃,太子比凤燕回年长,以她如今的身份,凤燕回可当不起她的这声姐夫。
凤燕回来相府并未久留,接上杜清烟便走了,杜清若在他们离开相府后也回了东宫。
上了马车后,凤燕回在杜清烟面前蹲下,单手替她除了脚上鞋袜,杜清烟在察觉他要做什么时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有阻止。
凤燕回轻轻抚上她被茶水烫红的右脚脚背,蹙眉问:“疼不疼?”
杜清烟不答反问:“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她很是好奇,她与杜清若待在一起许久杜清若也不曾察觉异样,他怎一眼就察觉了。
凤燕回将身上披风解下,仔细地将她的双脚裹住,俊眉紧蹙,声音有些发沉。
“方才你走路时右脚比左脚轻许多。”
杜清烟惊讶:“殿下耳力竟这般好?”
仅凭脚步声便察觉出她的异样,他当真是心细如发。
凤燕回深深瞧她一眼,并未为她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