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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深院谁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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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纱橱内,女子一头长发直拖在榻沿,还带了沐浴后的花香,身上胡乱套了件素纱蝉衣,面上还有未消的淤青,几乎将锦被滚作一堆,死死抱着,鼾声细长,已然是睡得沉了。高女侠面冷如霜,坐在一旁。小莲小心翼翼地往她伤口上一层又一层涂抹药膏,怯生生道:“高姐姐,姐姐她在外面闹腾了一宿,必然是困得紧了,分辨不清东西南北,才误占了你的床榻。你看她睡得正香,又受了那么多伤,就可怜可怜她,莫要再想动她了。”
高女侠瞪了床上之人一眼,又看了看更漏,再扫了碧桃一眼。后者早已会意,道:“二夫人也真是能睡,三更从含芳阁中出来,竟然睡到酉时,若再由着她,只怕误了餐时,饿坏了身体,便不好了。大夫人送了很多点心来,不若唤醒了夫人,让她拣喜欢的用些,也莫辜负了大夫人一片心意。”说着,已取过一个银盘来,轻轻一掀盖子,只闻得浓香四溢,诱人至极。
高女侠眉头一皱,还未启口,突听床榻咯吱响了一声,楚楚眼睛还闭着,人却迷迷糊糊爬了起来,喃喃道:“糯米桂花藕、如意回卤干、五香鹌鹑蛋、水晶梅花糕--------这么多好吃的,勾得人馋虫都下来了,小莲,快递一口到我嘴巴里来------”
小莲应了一声,刚端起一叠糯米桂花藕,突觉手上一痛,碟子脱手而落,糯米桂花藕悉数倒覆在银盘中。高女侠冷冷道:“扔掉!”目光毫无温度,淡淡瞥了碧桃一眼。后者面如土色,抖抖瑟瑟应道:“是,碧桃知罪!”手指颤抖个不停,将那银盘捧了下去,突听高女侠淡淡道:“叫小厨房里做些鸭血豆腐羹过来。”
小莲偷偷吞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看着碧桃人都几乎站不稳,战战兢兢端着盘子走到门边。楚楚张大嘴巴咂巴了半天,也没吃到一口美食,睁眼一看,失声惊呼道:“我的鹌鹑蛋,我的梅花糕--------碧桃,碧桃!”从榻上猛扑下来。谁知高女侠哼了一声,将袖一翻,她便直直栽了回去,尤不甘心,爬回来拖住高女侠的右臂,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一迭声叫道:“高姐姐,我饿,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了!碧桃,捧它回来,我双倍付你的月钱!”
碧桃脚下不由一顿,却听高女侠冷冷道:“去!”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再不敢停留,疾步走了出去。楚楚惨叫道:“奈何扔我如意--------”突觉寒气袭人,却是高女侠冷冷看了她一眼,开口唤道:“碧桃,叫小厨房不要做了!”楚楚立时一个急刹,堆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似哭还笑道:“扔了好,扔了的好!”扑通一声,已被高女侠扔回到床背上,惨呼连连。
小莲惊叫道:“姐姐!高姐姐,姐姐她遍体鳞伤,你手轻些!”扑过去将楚楚扶了起来。楚楚咧了嘴,说话还有些囫囵,道:“习惯了,习惯了!”向旁边一看,惊道:“我怎么睡到这里来了,难怪姐姐生气!”揉了臀部爬将下来,一瘸一瘸,翻上自己的床沿,连声叫道:“小莲,我要洗漱!该起床了,瞧月亮都出来了!”
小莲失声道:“姐姐,莫非你过糊涂了不成?怎么白天踞案沉眠,晚上倒精神抖擞了?”楚楚嘻嘻笑道:“我自来便是这般,你这小丫头是不成的,就莫随着我了。以后我天天都是如此,一般的闲杂事务,你就都问你高姐姐吧。”歪了脑袋,突笑问道:“那些人可还习惯,没有喧闹罢?”
小莲哦了一声,笑道:“他们每个人都吃了姐姐的板子,知道伤了人命,哪里还敢多事?如今都被丘总管叫到前院种花去了。”面色黯淡,道:“可惜那位哥哥体弱,虽然救了回来,也熬不了多时,昨晚便病发身亡了,好像身上还有病患,恐怕要过人,已被高姐姐命丘总管焚化了。今早那二少爷还来吵闹过,看了他的骨灰,都流下泪来了。”
楚楚笑道:“这眼泪可真是金贵,堪比鳄鱼了。”看了高女侠一眼,只见她若不经意地往左边壁上看了一眼,顿时领悟,笑逐颜开道:“他那些人还真是能闹腾,只凭着高姐姐弹压,也未免太辛苦了。待用过膳后,便唤丘炜进来,传授他几套剑术,也好杀杀他们的威风。你且替我打盆水来,服侍我洗漱了罢。”
小莲应声去了,随即便捧了银盆等物进来,刚要动手,已听楚楚笑道:“这里横竖有高姐姐,你先去厨房看看东西好了没有,我可真是饿晕了。”果听她脆生生应了,又跑了出去。
楚楚这才转头问高女侠道:“都安置妥当了?”高女侠淡淡道:“有个夹层。”
楚楚喜道:“还是姐姐周全。”又瞧了她道:“姐姐功力尚未恢复,如何知道我在含芳阁?”突看到手上的银环,不觉笑道:“我又糊涂了,自然是我的一举一动,姐姐都是尽知。”将软巾在水里绞了,往脸上抹去。
高女侠极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声道:“我先出去。”楚楚回头笑道:“人多眼杂,说个话都得提着小心,好容易将那小丫头遣了出去,姐姐你倒跟我生分?”想了想道:“你若实在不自在,便转过头去好了。” 坐到妆台,随手取了金栉,细细拢着自己一头黑瀑般的长发,低低道:“姐姐,秘道底下是个墓场,那些人都已经死尽了,只留下一个守墓人。”
高女侠失声道:“墓场?”抬眼看了她一看,却正好看到她半褪了素纱蝉衣,露出大半个浑圆的雪白轮廓,拿软巾在那里一下下擦着。她脑中轰然便是一响,一个飞身,跃到了屏风之外,好容易静下心来,才听清她在那里嘀嘀咕咕道:“---------可惜没问出那批火枪的下落。我本想将他打倒了查看,奈何那人武功高不可测,反吃了他一顿教训。结果回来的路,我又找不到了,才闯到了大夫人哪里。我瞧着她为人不错,守了一个废人过日,确实也是不易,想要帮她一把,才拖延了些功夫,姐姐你便闯进来了。”想起当时情景,大觉有趣,咯咯笑道:“可怜含芳阁被我闹了一宿,鸡飞狗跳不说,连大门都被砸坏了!不过姐姐你若再迟来一步,说不定我就要被那傻子闷死啦!”
半晌未听得高女侠回应,幸亏楚楚早就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自顾自道:“高姐姐,我所学庞杂,但因运用金针刺穴之法,武功尽废,后来寻得璇玑心法,才算得回了内力,而且更上层楼。只可惜,我的内力先被人以截脉法化去大半,后又被人施以禁制,后来------后来用了极邪门的法子恢复了过来,我自己感觉内力应该远远超越以前,但不知为何,每次再运用璇玑心法,总有点力不从心。姐姐,你过来帮我探探脉,到底有何症结?”
只听屏风后脚步移了下,不知为何,又缩了回去,踌躇了下,道:“穿好衣服!”楚楚失笑道:“姐姐你莫非糊涂了,我们探脉,自然是衣料越单薄越好,若不是怕在姐姐面前失仪,我还最好脱光了叫你探个清楚呢。”突然呼了声痛,低骂道:“这个活死人,似乎伤了我的任督二脉,怎么我一运气,全身都隐隐作痛。哎哟,不行了,我头痛得厉害---------姐姐,你快进来,我要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身子顿软,还没跌到地上,高女侠已抢步而出,一把将她扶起,盘腿坐定,掌心虚浮,犹豫了下,才按在她背上,喝道:“凝神安息,俯视丹田!”
楚楚暗中笑道:这位姐姐如此狷介,真与欧阳是天下地下,不知被欧阳从何处寻来。可此刻全身经脉都痛不可遏,她连声惨呼,呻吟道:“高姐姐,丹田脐轮处-------嗯恩,尾闾-------夹脊-----昆仑------对,降住泥丸--------嘘,好多了-----------”
高女侠皱眉道:“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必先息心,心息定而神清,心斯凉矣。”手下不停,以内力探她奇筋八脉,皱眉道:“你体内存了一阴一阳两股内力,本来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如今都被人以真气所创,各各都想变强恢复,故两相搏击,反倒彼此相害,损伤了你的经脉。”
楚楚连连点头道:“是了,有人输了我获麟族的先天正气,想必就是它了。这下怎么办?”
高女侠沉声道:“我看你原来的内力,似乎也并非为你所有,虽然强劲,但你自己都难以控制,想必是吸取了什么人而来,因超过你体内经脉的承受力,故流转不甚自如。都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且你又不知如何炼化,故虽然是犀利无比,但对你并无助益,久而久之,反为其患。”
楚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功力吸取得越多,倒觉得自己的武功每况愈下了。”高女侠声音顿冷,字如寒冰,森然道:“吸人功力,绝非名门正派所为。如此旁门左道,不劳而获,自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背上一空,竟然撤回了手去,不欲相救。
她内力一收,楚楚顿觉体内忽而冰寒彻骨,忽而烈火炙烤,怪异至极,痛苦难耐,见她要走,从背后将她死死抱住,呻吟道:“不是,姐姐,璇玑心法的内力,是和萧萧--------双修得来的,是他给我输的真气---------至于另一股么,是我心脉断了,被人以逢春术相接,故得了获麟一族先天正气-----------”心想至于用玄女心经吸阳补阴,是越发不能说了,这高女侠如此方正,不比欧阳洒脱不羁,说话都得留三分余地才是。好在这人面上冷得冻死人,心地却着实不错,还是伏地做小,博她可怜管用,当下越发叫得凄惨,哭哭啼啼道:“高姐姐,我从来不害人的,你瞧我被打得这么可怜-------若不是为了帮欧阳得到雷家的火器,我也不用抛家弃夫,改头换面来到此地,如今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你就不管我了不成?欧阳,欧阳,呜呜-------要是你在,哪容得别人这般欺辱与我?”抱紧了他,宛如孩童耍赖一般,蹭了他不放。
高女侠颤声道:“你放手!”楚楚哭得更响,道:“要是放手,姐姐更加不管我了!呜呜,欧阳,可怜妹妹命苦,来到这豺狼虎窝,一出手便被人伤了经脉,痛楚难当,高姐姐她又不管!”将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背上,眼泪鼻涕将她后背润湿开了一圈,只觉她背宽广得很,伏上去无比踏实,更加贴紧了几分。不知为何,她越是贴紧,便觉得底下越发发烫,低头一看,只见高女侠整个脖颈,已经没有一处不红的地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尽力压抑着什么,总算开得口来,声音极是不稳,怒喝道:“再不下来,我便任凭你体内内力乱窜,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