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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秘道迷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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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前走,树木越来越密集,开始楚楚还在一路辨认,有银杏、楸树、红豆杉、楠木--------到后来,树林遮天蔽日,将天光几乎都完全遮掩,为了争夺土壤和雨露,各种树木都尽力把树冠在空中展开,向高处攀升,乃至相互绞杀。人走在其中,仿佛置身透不进光的深渊,看到的只有越来越深的黑暗,不知沉积了多少个百年,潮湿腐烂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散发出来,仿佛要渗透入每个毛孔。时间在这里仿佛凝滞了脚步,漫天的死寂铺天盖地,似乎要将一切生机勃勃的东西都重重拖进时间的潮流中,用岁月默默的碾压打磨,直至变成一棵棵哑口无言的树,在无声中静静诉说着自己的悲凉。没有了周围那些剧毒的花朵,胭脂戒又黯淡成了普通的戒指。可惜如今谁也不肯让她携带夜明珠,但纵然是有,她下意识也觉得似乎拿出来并不合适。整个森林予人以冷漠的感觉,似乎在抗拒人的接近,越是往里,这种感觉便越强烈。她近乎机械地朝前走着,直到前方树荫最浓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淡淡道:“站住。”
那声音极为奇特,明明是年轻人犹如清罄般如水的悦耳之音,不知为何,听来总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仿佛幽泉呜咽在深山,猿猴哀鸣于山谷,语调虽是平平,隐不住满怀倦意与沧桑,只觉犹如箜篌在耳边紧钩慢摘,连批带拂,每一声都是宫、商、角、徽、羽在那里轮番赴节,如见得大漠孤烟扶摇直上,百花在暗涧里寂寞芬芳,新月如钩,寒霜带雪,诉不尽孤高空远,余韵袅袅,在林中缓缓徘徊不去。楚楚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能将短短两个字说得这般荡气回肠,又毫不着迹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本来满腹都是势在必得的骄矜,眼下不知不觉竟换成了恻然之心,几乎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是硬插入了人家的生活,把不愿意的东西强加于人,生生打破与干扰了此地固有的宁静,连人皮面具下面的面孔都有些发烫。若是一般人,此刻变应懂得要知难而退,但慕容楚楚何许人也,对想要的东西从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纵然眼下颇有歉疚之意,脑中早已从刚才的震荡中清醒过来,几下拨弄,已想好了若干步骤。那声音轻叹了口气,仿佛晚钟在夕阳里发出最末的一声悠悠撞击,极是厌倦地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楚楚不由自主,脱口道:“我是-------”话一出口,突觉不对,立马急转而回,倒将声音提高,反问道:“你又是谁?在此地作甚?”
那声音不觉一滞,半晌才复响起,那冷漠已经呼之欲出,淡淡道:“既然无事,还请兄台回转。恕不远送。”
楚楚只觉他每个字说来都犹如音律抑扬顿挫,虽然字字都带着浓浓的距离感,但听了还想再听,闻之欲醉,不觉大起好感,不怒反笑,将手一摊,道:“这位仁兄此言差异,人同此天,路分两边,为何兄台行得,小弟就偏偏行不得?”
那声音顿了顿,显然是没有对付这种伶牙俐齿的经历,一时呆在那里。过了半晌,那声音飘飘荡荡,带着浓浓的悲伤,轻轻响起:“并非是在下蓄意为难,实是此地乃是前辈埋骨之所,在下看守陵园,职责所在,不敢须离。世上斗转星移,不知变幻几许,想来小兄弟也是无意间误闯此地,常言道,不知者不罪,还望小兄弟速速离去,免得打扰了先人的亡灵。”
楚楚听他语气感伤,如同身受,差点就要开口宽慰,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点头应允,故意要跟他过不去,哦了一声,道:“哎呀这个鬼地方,不见天日,难生香烛,敢问兄台,莫非此地中人见不得光,所以非得埋在这等荒郊野外?”
那人哪料得此,怒道:“你!”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将语气放至平缓,语气中的冷淡已不能掩饰,淡淡道:“此地安眠的,都是江南第一家,亦即陛下亲口御封的霹雳堂雷家的列祖列宗。雷家人淡薄名利,生前固然盛名,死后宁守寂寞。小兄弟出口还需谨慎,恶意伤人,甚为不智。”
楚楚连连拱手道:“小弟鲁莽,这里先谢罪了!”语气一转,出其不意问道:“兄台对雷家如此维护,想必也是肝胆之士。实不相瞒,小弟受人所托,前来寻访一位故人,若是兄台能够指点迷津,想必雷老太君必定感激不尽。”向天上一看,星月无光,看不清面前人的容颜,自然也没法去判断是否如假货一般无二,只能凝神去听那人呼吸有否变化。谁知那人呼吸一短二长,虽然略微有点急促,但并无二致。她恨不能召唤大风卷走树荫,努力去捕捉那人的影子,加紧一步道:“此人名唤雷洛茗,离家已经五年有余,家中高堂思念成疾,朝为青丝,暮成白雪。兄台若是知道此人踪迹,还望直言相告,以慰长者念子之心。”
那人半晌无语,好久才发出深深一声叹息。楚楚心中大喜,大觉有门,正准备添油加醋,突听那人淡淡道:“小兄弟,你来看!”黑暗之中,蓦地燃起一簇火苗,却原来是个小小的火折子。楚楚下意识往发声的地方一看,却只见一个寥落的白色修长身影,面上被一个银色鹰面挡得严严实实,隐隐露出的眼光,是面具上最耀眼的宝光熠熠,只是夜色昏沉,尽数堆积在他眼底,即便是东风漫卷,也吹不散紧蹙眉弯,看了令人亦是心下恻然。他眼光落在四方,但没有什么能在他眼中留下痕迹,将火折举高,靠近了不远处的一座小小土丘,淡淡道:“你说的,就是这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