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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假凤虚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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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瑞堂上,一派和睦安乐景象。老太太照例蜷曲在正面榻上,旁边四喜端茶送食,十分殷勤周到。雷霆风说是耍得有些累了,还在房中酣眠,只有独孤娉婷陪着老太太,静静坐在堂上右面角落里,手执了团扇面大小的背衬竹弓的素缎,聚精会神,在上面飞针走线。四喜凑过去看,只见得针细密,针脚平齐,展开来一幅江南荷塘景象,两只鸳鸯在叶下交颈而眠,已完成了大半,最难得是将那种柔情缱绻之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四喜啧啧称赞,却见她面色疲倦,眼圈都有点发黑,想是为赶此绣工,已经几晚没有安寝,再看她一身纨素,想起来如花美眷,形单影只,不觉自己也替她觉得心酸起来。偏是这大奶奶眼尖,又是个玻璃心肝人,见她情形,便扑嗤笑道:“各人原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即便眼下,也未必就是不好。”手向下方一指,抿嘴笑道:“喜姑娘还是多往那边看看,也学一个白头偕老才是。”
四喜红了脸不依道:“怎么来了个伶牙俐齿的二奶奶,连大奶奶都跟着带坏了,竟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再往那里看了一眼道:“不过,这景象可是稀罕得紧了,我可是有几年没见着二少爷到堂上来了,不但没带他那帮小爷,还居然和新二奶奶坐在那里手谈了好几个时辰。可见倒底还是这房太太娶得准,先头那几个,早知道都不用送进家来!可惜老太君这些日子身体越发的弱了,连眼睛也开始模糊,上面灰蒙蒙的盖了一层,已经看不清这个情景了。不过,想必老太君心里明白得很,否则怎么会赏赐了新二奶奶这么多珍玩?听说光是衣服,就有七八箱笼,还都是这样儿的,也亏得新二奶奶体恤老太君,怎样都能上身。唉呀,连我做丫头的,都不敢正经看她呢。”
突听楚楚撇嘴道:“你又输了十目,真是毫无长进。嗯,两个时辰到了,我且先回去了。”站起身来,红牡丹在她胸口妖娆绽放,仿佛是从她雪胸丘壑处攀爬开来,真个是荷粉露垂,说不出的雨润花娇。可惜一旁有个面目娇媚的少年拿了鹤氅来,顿时将旖旎风光掩盖得干干净净。楚楚根本未向雷洛茗多看一眼,只向了老太太道:“母亲歇息,应怜先告退了。”四喜看得奇怪,捅了捅一旁的翠玉道:“这就是那个二奶奶与二爷争了一晚上的?”
突见老太太张开了一双阴翳重重的老眼来,嘴巴还有点漏风,道:“好孩子,过来坐着。听说昨晚你那里走了水了?”
楚楚怔忡了下,除了鹤氅,偏坐了琉璃榻一角,笑道:“母亲连这个也听说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夫君大人养在我那里的几个孩子顽皮,昨晚闹将起来,烧坏了一间有些年头的老屋,还将一个小子推搡得重了,至今昏迷不醒。我都已经狠狠责罚他们过了,也已令人看管起来了,今后必然不会再有此类事端了。”又淡淡瞥了雷洛茗一眼。后者应声道:“正是,这些奴才不识好歹,如今好好教训一番,也是正理。”雷思礼本来一直漠然坐在左面,一声不响站起身来,向外去了。
翠玉在四喜耳边悄悄道:“喜姑娘,你瞧瞧,这是不是现成的妇唱夫随?如今竟连那些个兔儿都不要了,一心围着这位转了,偏偏这位还不肯理会他!这手段高了,倒要好生学着点才是。”瑞芳在旁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什么兔儿狗儿的,都是畜牲罢了,哪及人的好呢?可别图了一时嘴快,反吃了二奶奶的板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翠玉嘟了嘟嘴,只听得楚楚尤自在那里和老太太絮叨家常:“母亲且放宽心,就这眼疾,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眼下还未发作得狠,没法下手罢了,再过几月,便请欧阳姐姐遣了国手来此,必然为母亲药到病除。”站起身来要走,却听嗤的一声,裙幅上的金纱被榻上镶嵌的珠花勾着,拉下了一大块,红鹦鹉的绣鞋露了出来,盈盈可堪一握。楚楚笑道:“母亲,瞧你这些衣料,尽是给我出丑!”方要去掩,谁知肩上的披帛也跟着挂了过去,撕的一声,扯开了大半个粉肩,云堆脂腻,曲线宛然。楚楚啊了一声,急急回首适才那少年,却见雷洛茗抢先一步,已去接他手里的鹤氅。
唐代女服虽然豪放,却有个规矩,是宁可露胸,不得露肩的。众人还待惊呼,却见金光一闪,一幅蒲桃金锦已倏地披到了楚楚右肩之上,雷洛茗冷笑一声,将那鹤氅懒懒抛回少年手里,向老太太唱了个喏,扭头走了出去。楚楚低头笑道:“三弟好阔绰的手笔,又换了新花样了?”向还躺在脂粉堆里的雷子谨远远嫣然一笑,又俯身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才悠然走了出去。翠玉与四喜正在那里挤眉弄眼,只觉右臂被轻推了一记,转头一看,却是独孤娉婷含笑道:“你且去追上二少奶奶,她身上那烟霞锦价值千金,修补不易,不妨拿来给我,缝织好了再给她送去,也免得暴殄天物。”
翠玉转身跟了出去,少顷便回了过来,手里拿了件缺了角的金纱锦进来,又在老太太榻上寻了寻,有些泄气道:“只是少了一块,不知怎么丢了,只怕缝补起来极是不易。”独孤娉婷接过金纱锦的手明显顿了顿,旋即便莞尔道:“我那里还有几匹,原是陪嫁之物,我放着也是无用,正好给二奶奶补上罢。”
翠玉还在那里左看右看,奇道:“明明就在这里弄坏的,天青白日的,怎么竟会短了?”瑞芳已推了她一把,笑道:“大奶奶都说无妨,要你在那里多事?又不是什么金子银子,值得顺手牵羊,难道还准备赖我身上?”
突听雷子谨轻笑道:“哎呀姐姐妹妹,子谨已被你们足足灌下三壶白玉腴了,纵然是琼浆玉液,也再消受不住了。且待子谨暂去歇息片刻,再来陪美人们共醉如何?”站起身来,身子半斜着,靠在小厮身上,弯弯扭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