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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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过发现他又一次把他的师兄弄丢了。
他错了，错得离谱。
柳过只知道他叫沈云，但他是从哪里来的，他缘何会回到上一世师兄的身体中，他为何什么都不记得，他的肉身在哪里……
不知道，他统统不知道。
沈云曾说他知道自己的肉身所在，为什么他不问一问？
为什么？
因为他不关心？
因为他不在意？
……因为他不敢问。
他怕问了，他就再也无法将一颗真心完完整整地捧到师兄面前。
可是他错了。
他以为他找到了一生的归宿，却在精心算计间把自己的归宿伤得遍体鳞伤、支离破碎。
过往种种，一一回忆起来，仿佛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觉得他的人生亦如他的名。
过。
他生于勾栏之中，母亲倚栏卖笑，不慎把他生了下来，喂养到三岁便撒手人寰，只给他留下“柳过”这个名。
师兄曾经把他抱在腿上，告诉他，过，就是过眼云烟的意思，柳呢，是折柳送别依依惜别的意思，所以“柳过”就是母亲告诉他不要难过，人世间事皆是过眼云烟，可以怀念，不要执念。
可是后来，他自己翻开当年师兄教他字词时所用的《广雅》，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过，误也。”
误也。
明明那么像，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种从不言说的温柔，这种沉默之下的良善，这种不苟言笑的宠溺。
除了他，还会有谁？
明明每次察觉到了，却偏偏要自欺欺人说一句“那不是他”。
明明每次看到他动情都会心痒难耐，却偏偏要自欺欺人说一句“那是师兄的身体”。
世人皆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师兄，我错了，能不能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柳过踏遍百川，天地茫茫，却连沈云的一丝气息也未曾找到。
就好像是，他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他听说佛门了痴大师对轮回之道颇有研究，去寻了痴，了痴却避而不见。
他在佛门前枯跪三天三夜，终于跪开了了痴大师的门。
“痴儿，即使要耗尽你所有修为，或许也无法将你所寻之人找出，你是否会后悔？”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便不悔。”
“好。据闻仙界北斗仙君历劫归位，他修的正是魂魄之道。仙界设宴，天梯将开，你且去试一试吧。”
柳过深深跪谢，将头磕在落满秋叶的青石阶上，冰凉彻骨，他却满心欢喜：“多谢大师指点。”
天梯三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阶，一步一叩首。
唇干口裂，便咽了血去解渴；数次昏厥，便将针扎入灵台。
剧烈的疼痛让柳过止不住地哆嗦，可他却笑了。
师兄，碎魂之痛、抽魄之痛，是否更甚于此？
柳过整整爬了一月，终于将血脚印印上了最后一阶天梯。
仙界筵席将散，北斗仙君隐于层云之中将要离开，柳过跪在云下，鲜血沾湿了洁白的宫殿。北斗仙君垂眸凝视，终于开口：“聚魂阵一开，无论成功与否，你的全部修为付之一炬。以你的状态，或许你活不过走下天梯之时。你不后悔？”
柳过道：“不悔。”
“好。”
即使是逆天而行的聚魂阵，仙君也不过是挥了挥衣袖，金光一闪，阵法即成。
柳过站在阵法中央，感觉魂魄渐渐上升，四周万物逐渐远去。直到西天传来一阵厚重的钟音，将他的魂魄拉入了一个他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
那里没有修仙，没有剑，没有灵力，没有夺宝，没有肆无忌惮的厮杀，就如同凡俗一般，每个人忙忙碌碌，用最简单最平凡的劳动去换取生存和快乐。
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狗，眼睛还睁不太开，就被抱到一个小男孩的怀里。
小男孩不爱说话，只喜欢一个人坐在柳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因为孤僻，他在孤儿院里并没有什么朋友。很少有人愿意领养他，即使领走了，过不了一段时间，他也很快会被人送回来，因为他是个“养不熟的自闭孩子”。
可柳过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会买冰糖葫芦堵住师弟嘴的师兄，是会严厉教训师弟的师兄，是会故意骗师弟“过”字含义的师兄，是会拼死保护师弟的师兄。
是那么鲜活的师兄。
多年寻访，他猜到师兄的红痣或许是为了封住某种力量，这种力量一旦失控，会让师兄的灵魂和身体产生不适合的状态，因此师兄才会患上这种心理疾病。
抑郁症，他知道。
曾经沈云还在的时候，他有时半夜惊醒，伸手抱住身边的沈云，能摸到他的枕头上面湿湿的水迹。他曾经多次想要问一问他怎么了，却欲言又止。
而此时，柳过只能伸出毛茸茸的脸，去蹭一蹭他的脸，去把他脸上的泪水舔走。
只有这时，小男孩才会露出一点发自内心的笑容，并揉一揉他。
柳过记得他的手软软的，轻轻地插｜进他长长软软的毛毛里，揉一揉他的脖子，就能让他感觉到一种别无所求的安心。
小男孩坐在柳树下时，总是抱着他的小狗，他会突然对着小狗落寞地说：“毛毛，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等着我去保护。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我记不起来了。”
柳过的眼泪几乎掉了下来。
师兄，他对你一点都不好，你不要去了。
小男孩在学校里被污蔑偷了东西，被人指着骂是“没有爸妈的野种”，也不说话，只是摸着脸上被打出来的淤青。
柳过看见他的伤，心中大怒。
这是我的师兄，你们怎么敢这样欺辱他！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咬死那些小孩的冲动，可小男孩却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跑出去。
他怕小狗被打死。
他怕失去他唯一的依靠。
他青着眼，咧着破了口的嘴角，伸出手来，把小金毛耷拉着的耳朵拢起来，语调轻快地说：“你看，你是一只小兔兔，小兔兔是不会咬人的。”
柳过看着小男孩的笑容，在微黄的阳光下，他脸上的绒毛软软的，显得那么天真，那么无害，那么无暇。
他从来没有变过。
柳过呆呆地盯着他，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师兄对他伸出的那只小小的手，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师兄对他百般包容的笑容。
师兄啊……
我的，师兄啊……
狗狗的生命多则不过十几年。
十几年的时间，小金毛长成了大金毛，大金毛变成了老金毛。
十几年的时间，小男孩长成了小少年，小少年又长成了青年。
连柳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一只狗，侥幸偷来十几年和师兄相处的时间，他无比感激。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看到他白发苍苍的模样。
他作孽甚多，他亏欠良久，已经不敢奢望。
青年抱着气若游丝的金毛，不言不语，只抬头望着星星。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满天星斗，一眨眼就承受不住，全部化成眼泪流了下来。
柳过拼着最后的力气抬起头舔了舔他的脸，把落下来的眼泪舔了回去，如同这几年里他每日都做的那样。
如同五年来他无数次想要做的那样。
师兄，我走了，可你要好好活着。
师兄，求你了。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柳过感觉自己从呆了十几年的身体中出来，兜兜转转，一头撞进了另一片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他变成了一只野猫。
四处流浪，几近冻死，他仿佛回到了他的小时候，一时之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师兄又一次向他伸出了手。
他抬头看师兄。
他的师兄，他那小时候粉雕玉砌的团子，长大后风神秀骨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形销骨立的样子。
他蹭了蹭师兄的腿。
师兄，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沈云每餐带一根烤肠给他吃，但是却从来没有带他回过家。柳过却已经很满足了，能再见到师兄，他还敢再奢求什么呢？
可是命运从不善待他，他在亮得几乎要刺瞎双眼的车灯下，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奋不顾身地将他抱到怀里。
“师兄！”
他的魂魄终于从小猫体内挣扎出来，张开双臂，终于有那么一次挡在了沈云前面。
“碰”地一声。
飞速行驶的大货车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他愣愣地张着手，可笑又可悲。
他猛然转过头，瞳孔紧缩。
沈云的身体就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一下子飞了出去，在地上炸开一朵血花。
灿烂而又惨烈。
就像是很多年前，在食魂兽面前那样，奋不顾身，命陨当场。
“师兄！”
我的傻师兄啊，不过是一个乞儿，不过是一只野猫，你又何苦去救呢？
柳过从阵法中猛地睁眼，一时之间，泪流满面。
北斗仙君清冷的声音从重重层云中传出：“聚魂阵只能聚集尚在天地轮回之中的魂魄，否则只能看到一些由双方执念和记忆构成的幻境。你要找的人应该已经不在轮回之中了。”
柳过修为尽失，寿命将尽，拜谢过仙君后，失魂落魄地走下了天梯。
至少，请让我回到师门之中。
那个满是长寿面中葱花香味的地方，那个摇曳着红烛火光的地方，那个一切开始和结束的地方。
北斗仙君隔着层云，目光沉静，看着柳过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逐渐不见了。
仙童见自家仙君不走，面目上甚至隐有悲意，脱口而出：“仙君认识此人？”
北斗仙君抬手捂住胸口，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好像漏了风。
他恍然道：“不。不认识。”
仙童笑道：“那便请仙君随我去歇息吧。想来南斗仙君历劫将尽，即将归位了。”
北斗仙君听到弟弟的消息，微笑一下，道：“走吧。”
——吾命长漂泊，无处是归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终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