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四十二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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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镜重回平静，依旧一片刺目的光明。
柏麟吐出口血，银冠坠地，乌发散开，转瞬变成一头银发。
银发雪肤，修眉妙目，仙风道骨，这是天上地下最精致最华美最高贵的上神，也是灵力枯竭，真身不复，法相无存，空余仙身的单薄灵魂。
真身即便成为法器，在消失之后，没有灵力补给，一样会稀薄，一样会消逝，就和我如今的魂灵一样。
除非魂灵有冲天怨气魔气，或孤注一掷的执念。
他一直都是，执拗找寻回不的，又不吝放弃辛苦找到的，还能亲手打碎，偏偏执迷不悔的偏执。
那我就打碎你的偏执！
让你直视自己内心。
直视你不想直面的真实——
我用灵力缚住璇玑手脚，抬手夺过钧天策海，同时掷向轮回镜，
“你……去死！”腾蛇正要祭出天火，被柏麟竭力拉住。
柏麟险些被带倒，堪堪站住。这次眉心血不曾落地，滴在眼角，恍若血泪。
他抑不住颤抖，连目光都涣散起来。
腾蛇注入灵力轻声呼唤：“帝君，帝君！我带你找天帝，帝君！”
柏麟微微摇头：“碎了……”
碎了？什么碎了？
“碎了，就，回不来了。”柏麟扼住胸口，绝望地看向轮回镜。
钧天策海勾住轮回镜，在一阵轰鸣声中，徐徐反转。
只是转过来而已。
柏麟似是松了口气。
“她又一次伤你毁你，帝君！”腾蛇扶住柏麟，“为什么对她一再容忍，她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你做过什么！”
柏麟笑容惨淡：“这，就是我的命数。”
“你看看你手上天罚印！”腾蛇恨恨骂道，“帝君为你补齐魂魄，补给灵力，洗去怨气，灭你戾气，助你轮回，你一次次对帝君拔刀，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瞎子！”
柏麟按住腾蛇肩膀，纵出缚仙锁：“这是我灵脉所化，你再乱动，只会伤我。”
腾蛇落泪：“帝君，你养我教我，却要我眼睁睁看你受苦，那还不如杀了我！”
柏麟封住腾蛇，甩袖将四大神兽送走，捂着胸口缓神。
我将璇玑和司凤困入结界。
偌大个焚如城，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天地之间，好像也只剩下两个遥遥相望的灵魂。
明明不远，可谁也不想靠近。
我低头看向手臂，手上血痕隐现，还是那个接近消失的模样。
原来柏麟暗暗遮住了一条印记，我才能以单薄的魂灵，苟延残喘。
原来那天我说过的，他都听到了。
原来我昏睡的那一次，他为我补齐魂魄，补给灵力。
可是什么话都不曾说。
你不说愧疚我就要接受？我要的，是你的懊悔与道歉，从来都不是代替我做决定！
是我决定要离开，而离开，绝不能出自你的安排。
“我不想在有你的世界存在，更不要因为你，来到这里。”纷至沓来的回忆，像被疾风翻阅的书，而我，只剩怨怼，被左右命运的怨怼。
不怪你，怪我自己么？
执拗地追随，换来的是否定，是无视，甚至摧毁。
柏麟眉心一滴滴血珠滚落，身体渐渐透明，兀自撑着，试图激怒我一样：“你还不走，是要看我死的话，钧天策海，不应该对准轮回镜，而是我。”
“我知道这轮回镜上，有你半生灵力，你收回去就不会死，而你不收，是还妄想上媛从这里回来？”我催动钧天策海。
轮回镜咔咔作响，是不甘被调转的碎裂声。
柏麟伸出手，指尖一点儿微光，带着血珠，飞向轮回镜。
轮回镜碎裂声停了下来，而钧天策海也停在那。
灵力纠缠，僵持不下。
他笑了一声，微露哀怨：“我生下来半身灵力就化在轮回镜上，连心都没有。可笑我供给这轮回之力，竟然控制不了命轮，找不回我要的人。”
确实可笑。
什么轮回！一个渺茫的希望，终究会让人绝望！
我自簌簌，变成罗喉计都，又从罗喉计都，变成南天帝姬，直到如今这个样子。
自己认不出自己，不知自己来处，也找不到归途。
所谓轮回，就是把命程搅得乱七八糟，让魂灵变得面目全非。
回不去的过去，找不回的失去。
今生之事，就该今生了结。
你以为我要毁去轮回镜？
湮灭你半生灵力？
不是，我要看你供给的这个轮回镜是如何欺你骗你，你又是多么可笑与无稽，以为付出了，就会得到，以为等待，就有奇迹。
轮回镜送不走一个不甘心的魂魄，也找不回你梦想里的灵魂。
柏麟伸手以灵力扼住钧天策海。
“你掰不断。千年前你毁不掉的魔骨，千年后还妄想毁掉？”
柏麟眉心血珠不断飞向轮回镜。他双手运转法印，将钧天策海移开，然后突然拽过来，按向自己胸口。
我连忙飞身抓住钧天策海，被带着飞了过去。
落在他面前，离他很近，近到看到他抖动的长睫，以及转在眼角的泪。
血泪滴在钧天策海上。
他眼睫都在颤动，似是哀求，又是苦痛，微启唇齿：“杀了我，别动轮回镜。”
“上媛不会回来！”我恨恨地诅咒，“你死了她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他抓住我的手，“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想相信……”
他胸口浸出血色，泪水滚落：“我不想等了……”说着，捉着我的手，将钧天策海徐徐按进胸膛。
我扼住钧天策海，猛地拔了出来。
他浑身一颤，跪倒在地，将我也带着摔在了地上。
他还抓着我的手，带着祈求：“我不想等……”
我甩手催动钧天策海，将轮回镜彻底转了过来。
轮回镜发出震天轰鸣，射出刺目白光，蓦地一暗，露出身后一片虚空。
虚空里，一片氤氲灵池，灵池一畔，是纹着怪异的符文的墓碑，墓碑之上赫然四个字：上媛之墓。
柏麟眉目微动，难以置信地徐徐伸出手：“这是谁，为她立冢？”
我怜悯地看他：“这是控制轮回镜的命轮所在，是南天仙族的秘境。这秘境一边通往天界化生池，一边就是这焚如城。南天帝尊窥探天机，就因为三界生灵生和死，都会投射命轮之中。”
半生灵力供给轮回镜又如何？命轮只有天道才能把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一种错觉，你只是深陷其中，被天道摆布，自欺欺人罢了。
你想要的上媛，永远不会回来。
你养大的簌簌，一定会送到坠仙台。
与你把酒言欢的罗喉计都，终究会与你反目。
南天帝姬，本就是一个牺牲。
“四方天柱上你寻不到她的气息，只因为她根本不是龙身，而是一条抚慰魂灵，定神安眠的冉遗鱼。”我冷笑：“什么挖心救你，其实是绮梦骗你，骗你活着而已，而你一直身在绮梦，一直不醒。你被骗自欺，以为你爱的，是金龙上媛，其实不过一场幻梦，你爱的，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自欺欺人的泡影！”
柏麟难以置信地看着轮回镜上的字迹：“不可能，天帝怎会骗我？上媛不会骗我！”
“看到她的坟茔你还不信？”我笑起来，“她就跟千年之前的南天帝姬一样，是你的灵馐，你的补给，是让你活下去的供养，就是一个献祭！”
生就无边灵力，却没有心的上神柏麟，宿命就是用灵力供给这个轮回镜，用通天生力，维护三界安稳。
如何让他心甘情愿？
给他一个榜样，一个守护，养他教他，以心相救，甚至为了天界稳固，化成四方天柱，魂飞魄散。
所谓回来，不过要他倾尽全力守护命轮，要他甘心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魂灵。
谁也找不回一个消失的魂灵，即便是神。即便这神，能创造供给轮回镜，却无法左右命轮。
我笑起来：“柏麟，你心底早有答案，只是不愿意承认。”
不愿意承认自己所爱，只是个梦幻泡影，不承认自己就是天界的灵力补给，被天界利用，被天界左右，身不由己却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不止灵力，还有生命。
柏麟笑了一声：“没错，你从来都很清楚，自你是簌簌，便加入魔军，要推翻天界；变成罗喉计都，攻入天门之下，试图以胜求和；南天帝姬要助南天仙族，统领三界；如今还好，不过要杀我罢了，你来吧，我如你所愿。”
我运转灵力，旋转钧天策海，笑了起来：“先天帝天后之子，三界本来就该是你的，你却为了上媛，甘居人下，被利用了这么多年，是该解脱了。”
腾蛇霍地抓住我手臂，与此同时柏麟身形颤抖，连灵身都虚晃起来。
腾蛇看看柏麟，然后直视我：“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知道上媛的坟茔在轮回镜的后面？你为什么知道上媛的模样？你为什么可以融合南天帝姬的魂魄？南天帝姬，不是上媛的护心麟？不就是上媛的一部分？”
腾蛇不惜损害柏麟灵脉，要说的就是这个？
我笑起来：“我像，可是我不是。如果我是，柏麟，你会这样对上媛？对待他心心念念要找回的上媛？”
“你不是。”柏麟惨笑，“从来都不是！”
腾蛇急道：“尽管一次次魂魄长得都不太像，可是为什么一次次找到你，为什么一个生魂，能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帝君，难道她魂魄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上媛气息？”
柏麟摇头：“不是，不可能！”
腾蛇更急了：“你不愿意承认，又为什么教养簌簌，为什么结交罗喉计都，为什么刚刚苏醒就下界找她？”
“他是要再三确认，我不是上媛。”我笑起来：“每一次靠近，都要被推开，是因为他想要的，只有远古那个上媛，而不是一个替代品！”
我退后展开羽翼：“我不想在有你的世界存在。是我决定要离开，而离开，绝不能出自你的安排。”
钧天策海旋转着呼啸而来，穿过我，旋转着，带着我飞向轮回镜后的秘境。
“我要走了，再也再也不回来了。我不喜欢你了，再也不喜欢了……”
又说出这样的话，然后用仅存灵力，放出一个绮梦。
绮梦里，你将取回轮回镜里的灵力，不生不死，不痛不伤。
不会再有上媛。
不会再有那个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上媛。
这一定是场梦。
只有在梦中，才会眼见自己化成荧光，渐渐熄灭，湮灭在忘川之上。
只有在梦中，才会见到柏麟瞬间银发，血迹斑驳，化成一尊冰冷石像。
只有在梦中，才会见司凤闭目沉于忘川，不愿浮起。
只有在梦中，才会见璇玑徘徊在忘川河畔，似是找寻，又像回想。
我到底是谁？
又怨恨过什么？
希求着什么？
又是谁，曾把谁放在心上，又于漫长无涯的岁月里，生生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