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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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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落雨声嘈杂细碎,步步紧随。
玉珠回到家里,迫不及待地往后厅跑去,走过最熟悉的路,果然见到了正坐在厅上捏菓子的母亲。
“母亲!”玉珠开心地跑到母亲身旁,蹲下身去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哎呦。”玉夫人怕手上的糖粉弄脏了玉珠的衣裳,抬起手来,玉珠便顺势钻进了她怀里,孩子似的窝在她怀里撒娇。
玉夫人被玉珠的黏人哄的欢心,用手腕顺顺她的头发,“我的儿,你这是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去看哥哥了,顺道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没瞧见什么新鲜玩意儿,便回来陪母亲一起做菓子。”玉珠仰头说着,脸颊直往母亲身上蹭。
玉夫人轻声说:“算你回来的及时,若是再晚些,我就要派人出去找你了。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可不能再像小孩子似的到处乱跑。”
“女儿没有乱跑,等哥哥回来,母亲就知道女儿做了多好的一件事。”玉珠骄傲地仰着头。
“哦?”玉夫人来了兴趣,正要细问,一阵清咳声从门外传来。
母女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玉珠缓缓站起身,站姿都乖顺了许多,“父亲?”
玉衡言单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捻胡须,端得儒雅文意,对玉珠说:“看来你功课学得不错了,还有闲暇出去逛。”
父亲平日里很宠她,单单在功课上对她要求严厉。可玉珠小时候活泼太过,找到机会就跑出去游玩,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因此浪费了很多时间。
等到满了十八,懂事了之后再次专心读书,才知道父亲要求她研读功课并非是为了在私塾争头名,而是希望她能明事理,懂是非。
玉珠笑着应答:“父亲,女儿只是在屋里待得闷了才出去走走,而且哥哥今天上任新职,我怎么能不去看看他呢。”
“你个鬼灵精,少找理由。”玉衡言继续道,“春桃已经告诉你我要考你的功课了吧。”
“嗯。”玉珠点头。
“过来吧。”玉衡言转身要出去。
玉夫人在身后说:“老爷,璟儿也快回来了,今日要贺他晋升,等用了晚饭再考珠儿也不迟啊。”
玉衡言停住脚步,回头又见玉珠一脸自信没有惧色,想她应是胸有成竹,便也不急在这一时,“那好吧。”
在晚些时候,玉璟回府,一家人举杯祝贺玉璟晋升,饭桌上闲聊,玉衡言和夫人才知晓他今日差点遭遇危险,幸有玉珠带人过去解救,才化解一场危机。
玉璟说此事已经交给大理寺调查,玉衡言却愁眉不展,若有所思。
玉珠看着父亲的表情,刚开始还不明白父亲在为什么发愁,但想起前世那些祸事,渐渐理解,兄长今日遭遇,可能并非简单的寻仇……
想到这里,玉珠心慌不已。
前世大理寺调查此案,最后也只查到了一个有罪在身的逃犯身上。
可一个逃犯,大费周章从牢里逃出来,不想着怎么逃离京城,却反过头来去杀当初抓他入狱的人,想来的确站不住脚……联想日后被卷入立储之争的事,难道是有人在设计对付玉家吗。
玉珠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寒,她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不知外头的阴谋危险,那时在巷子里孤立无援,若非一场大火让那些贼人息影,她也会自身不保。
心中不安,玉珠看向玉衡言,后者眉头渐渐舒展,似乎暂时不打算深究此事。
有父亲在,玉珠就什么都不怕。
她不再多思忧虑,自己吓自己。如今玉璟安然无恙,谁心里有鬼,日后定能见分晓。
坐在桌上,家人团聚,玉珠感到久违的幸福。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这一辈子,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不能再让旁人伤害他们。
……
晚饭之后,玉珠跟着玉衡言进了书房。
玉衡言坐在书案后,先考了一个先前考过,但玉珠没有答上来的问题。
这回玉珠答得很漂亮,站在书案前,一步一踱,陈述得当,用词斟字酌句,得到了玉衡言满意的肯定。
惊讶于玉珠的进步,玉衡言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紧接着又问了两个更有深度的问题,玉珠照答不误,还引用了自己看过的书中的警句,让玉衡言大为高兴。
“好,好。”玉衡言开心道,“没想到你这段日子进步那么大,实在是让为父刮目相看啊。”
“父亲为女儿好,女儿自然不能辜负父亲的期望。而且,春桃也在旁时时督促我,我才能勤奋深读。”玉珠不忘在父亲面前提一嘴春桃。
“嗯,说的对。”玉衡言笑着点头,对门外唤道,“来人。”
小厮开门探身进来,“老爷有何吩咐?”
“去库房拿一匹布赏给春桃,她陪着小姐读书,该穿的体面些。”
“是。”小厮应声下去。
玉珠心中暗喜,替春桃谢了父亲的赏赐。
视线掠过书案时,看到玉衡言手边放着一叠纸,上面好像写着什么,玉珠好奇问:“父亲,这是何物?”
玉衡言转头看去,说道:“是几位在准备科考的举子写的文章,我有意想从中收个弟子。”
收个弟子?
玉珠只知道父亲曾经收过不少门生,却不知父亲还天天有过收徒弟的心思。想来,前世此时家中出了大变故,父亲意志消沉了许久,就算有心收徒,也没底气能再教出玉璟这样优秀的人才了。
回想前世那些受过父亲提拔的门生,玉珠记忆深刻。
那些为了权势对玉家落井下石,畏惧沈旭而曲意逢迎,明里暗里羞辱她的,她可都一个个记着呢。
玉珠踱步到玉衡言身边,低头看着那些文章,“父亲可看过了?”
“还不曾。”玉衡言见她对这些文章感兴趣,特意挪了一下手臂,让她可以随意取。
玉珠主动提议:“那女儿帮父亲一起看可好?”
若是从前,玉衡言定然不会让她碰,但方才考了几个问题,玉珠都答得很好,玉衡言有心让她看看这些举子的文章,也算开阔眼界,便答应下来。
玉珠搬了凳子来坐在书案旁,拿了文章来看,首先就把那些日后会背主求荣的人给筛下来了。
文章写的再好,心术不正也不能重用。
玉珠看了几篇文章,偷偷抬眼看向玉衡言,发现他还在看刚开始拿的那一篇,看了半晌还未放下,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
“父亲喜欢这篇?”
玉衡言点点头,满意道:“辞藻甚妙。”
“女儿也想看看。”玉珠伸出双手去,玉衡言把文章放到她手里。
接过文章来,玉珠简单看了一遍,最后看到文章末尾的提名,简彧——是那个攀附皇子,将父亲卷入立储之争的罪魁祸首!
玉珠恨的牙根痒痒,这人借着父亲结识权贵,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同样参与了立储之争,却在形势突变后,立马见风使舵,不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还升了官职。
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怎配在父亲面前露脸。
玉珠连连摇头。
玉衡言见她举止,问:“为何摇头?”
玉珠趁势说:“女儿只觉这篇文章堆砌词藻,看着高深,读下去却空无一物。想来是知道父亲喜好文辞华美,故意投之所好吧。”
玉衡言听罢,又将文章拿回去重看,表情越发凝重:“这么一说,的确是……”
见玉衡言心生动摇,玉珠将自己手边的一篇双手奉上,“父亲,您看看这一篇,女儿觉得很有意思。”
玉衡言接过来细细读,点头道:“写的是不错,立意高深,用词也好。”
夸过之后,便将文章放回了桌上,微微皱眉,“只是此人自比古之先贤,向往退世隐居,这样的人无心功名,就算进了官场,也不会有大作为的。”
“这么说来,父亲可要重用此人啊。”玉珠笑着说。
玉衡言转过头看她,“怎么说?”
玉珠轻松道:“如今参加科举的,大都是为了做官,偏偏这个人无心功名还要来考科举,不是为国为民,又是为什么呢。”
闻言,玉衡言深思着点点头,再看向玉珠时眼中带上了几分赞扬,“你呀,果真机灵。”
他又看了一眼文章末尾的提名,念道:“师元晏,好,明日便招他过来,当面聊聊。”
玉珠陪父亲把所有的文章都看完,举荐了那些品学兼优的举子,再从书房出来,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将近半夜了。
走出书房不远,迎面就见玉夫人走过来,表情担忧。
“珠儿,你父亲又罚你抄书了?”
双手被玉夫人抓住,玉珠手上暖暖的,还能闻到母亲身上的香味,她甜甜地笑着回答:“没有,父亲夸我功课答的好,便让我陪他看了会儿文章。”
玉夫人宠爱女儿,抚着她的头发说:“什么文章要看到这么晚,你父亲若是再让你陪他看什么书画文章,你就推给璟儿,两个书呆子,随他们看到什么时候去。”
玉夫人话里好像十分嫌弃,站在她身边的侍女手里却端着热腾腾的茶点。
玉珠心下了然,抬眉笑说:“母亲是来给父亲送夜宵的吧?”
被点破来意,玉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这不是怕他久坐伤身吗。”
父亲母亲如此恩爱,玉珠可不好再站在这里,上去抱了母亲一下,松手说:“母亲快进去吧,女儿回院子去了,不打扰父亲母亲。”
玉夫人脸颊微红,点了点她的鼻子,“鬼灵精,早些睡。”
玉珠娇憨着耸耸鼻子,“知道了。”
……
下了一夜的小雨在凌晨时分停了下来,天亮时分,玉珠睁开眼睛,一夜无梦好眠,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顿觉安心。
不是做梦,她真的回来了。
一定是上天怜惜她死的太过无辜,所以给了她这次重来的机会,弥补前世的遗憾。
果然,苍天还是怜恤她的。
玉珠开开心心的起床,吃饭,像往常一样送玉璟出府门,叮嘱他在外办差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把自己去三真观求来的平安符装进香囊给他戴上。
玉家人丁稀少,旁支无人入朝为官,在官场上帮不上忙,玉珠不盼玉璟能做多大的官,只期盼他能平平安安。
目送玉璟离开后,玉珠走回庭院。
路边几棵花树,昨日被落雨打散的花仍挺立在枝头,虽然残缺了花瓣,依旧高傲地仰着,因为一旦低头,也就离死不远了。
做人也该如此,要繁华蓬勃,心有风骨,若是趋炎附势,任人磋磨,那跟奴婢有什么两样。
停在花树下欣赏花朵残破而倔强的美感,余光偶然瞥见府门外有个身影,要进不进,踌躇不前。
玉珠转过头去看,那可疑的身影并非旁人,而是一个装扮简朴,身着浅灰色素衣的书生。
“师公子?”玉珠面露笑容,对门外的书生唤道。
“嗯?”师元晏愣在原地。
玉珠提着裙子走过去,对眼前的书生满心满眼的好感,这人可是唯一一个敢跟沈旭开口要她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在父亲去世后还记挂着他恩情的人。
面对衣着华丽,装扮的像蝴蝶般明艳动人的少女如此热情的靠近,师元晏有些无所适从。
陪侍在身旁的春桃向他介绍说:“这是我们丞相府的小姐,玉丞相的女儿,金吾卫统领的妹妹,玉珠小姐。”
师元晏恍然大悟,拱手行礼,“在下师元晏,见过小姐。”
“师公子不必多礼。”玉珠扶他起身。
师元晏直言问:“在下不曾见过小姐,小姐怎知在下姓名?”
玉珠灵机一动,回答说:“昨日父亲在书房考我功课,我有幸见到公子写的文章,颇为欣赏。听父亲说今日要召公子入府,又见公子是个生面孔,便知道是师公子。”
初到相府,师元晏有些拘束,听完玉珠的话后才渐渐放松下来,不好意思道:“在下拙笔,小姐抬举了。”
玉珠反问他:“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师元晏解释说:“我方才听到角门那里似有争吵,走到这里,又看到府里有人匆忙过去,像是有紧急之事。本想过去帮忙,又担心是丞相家事,所以踌躇不定……”
“角门那里……”玉珠扭头看过去,似乎是能听到隐约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吗?
玉珠心生疑惑,先稳住师元晏,“公子不必忧心,去见我父亲就是,角门那里,我自去瞧瞧。”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师元晏再次拱手行礼,跟着前来引路的小厮进院里去了。
角门那里的声音并不明显,却始终没有消失,真像有人在争吵一般。
玉珠带着春桃亲自过去一探究竟。
从院里靠近门边,只看到小小的角门被四五个家丁背对着院子堵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走的近些才清晰的听到,门外声音浑厚的男人不耐烦的骂着:“不要在这里呆着,快点滚,少给大爷我添麻烦。”
“我是来找人的,你们不为我通报就罢了,为何还要赶我离开。”少年的声音稚嫩却冷静。
“你看清楚了,我们这里是丞相府,不是你这种乞丐能来的地方,你丢得起人,我们丞相府还要脸呢。”
男人的声音越发暴躁,玉珠几乎能想象出一个粗胖男人叉着腰斥骂一个小孩子的丑恶嘴脸。
“我不走。”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冬日埋在雪下的暗流,凉凉的,不急不躁。
这个声音……
玉珠回忆起了一张脏兮兮还带着伤痕的小脸。
是他……他怎么过来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男人的声音暴起,“哎你个臭小子,给你点好脸色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不走是吧,来人,给我打!”
听到吩咐,堵在门边的四个家丁都冲了出去,一个个挽袖子踢腿,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样子。
玉珠不悦地皱起眉头。
几个大男人对一个小孩子动手,借着丞相府的名声恃强凌弱,才真是把丞相府的脸都丢光了。
她走出角门,呵止他们:“都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