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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七章 ...

  •   神龙三年七月,皇太子李重俊联合左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等人发动政变,以千骑营和太子卫队为主的政变军队浩浩荡荡出了东宫,径直往宫城外不远处的梁王府杀去。
      政变的军队以骑兵为主,不打旗帜,由太子领头,长安街市上的岗哨望见是太子,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让这支队伍横穿宽阔的街道,一路扬尘,到了梁王府门前。
      今日是梁王武三思的寿辰,正午将要开宴,原作为亲家,请了皇后和安乐公主来赴宴,鼓声已过,却没有望见人。武三思知道她二人跋扈惯了断不会守时,遂命儿子武崇训到门口候着。于是当李重俊带着军队杀过来时,只望见烟尘的武崇训还没能开口问话,就被一马当先的李重俊斩杀。
      “吾乃当今皇太子李重俊!天下苦奸佞久矣!吾将除奸佞,正朝纲,谁敢不服,就地斩杀!”李重俊横刀立马,拎着武崇训的人头,回头向自己带着的队伍高喊,“武崇训已死!诸将士随我进去诛杀贼人武三思!”
      “杀——”潜行过来的军队终于喊声震天,大家带着对梁王的恨意冲了进去,正准备着寿宴的家仆们毫无招架之力,武崇训的人头被马蹄践踏,在地上滚来滚去,平常就被压迫的士兵们逢人就杀,寿宴的红绸子被鲜红的血染得更加狰狞,家仆和赶来赴宴的梁王门人们四散奔逃。
      混在军队中间的李隆基斜眼睨见闻知外面乱象的武三思被梁王卫队簇拥着要从后门溜走,于是弯弓搭箭,却故意射歪,一箭过去,正中武三思头上的金冠。李隆基拉着马大喊一声:“梁王要逃!在那边!”
      李重俊听见喊声,勒马便回来,高声喊道:“杀武三思者记头功!”
      士兵们受到鼓舞,纷纷往李隆基所指的方向去,李隆基却反其道而行,趁乱奔向薛崇简,使上一个眼色,喊道:“我和崇简绕去北面包抄!”
      李重俊领着兵便冲着武三思去了,隆基和崇简趁乱离了队伍,奔马到外面的街市上。
      “崇简,我去报知阿爷,你快回去找姑母!”
      简单一句安排,李隆基与薛崇简就地分路,两骑箭一般地疾驰而去。
      “阿娘!阿娘!”马还没有停,崇简就跳了下来,扑在母亲面前,急匆匆地回道,“阿娘,儿和三郎拦不住,太子起兵了,已经诛杀安乐公主驸马,正在血洗梁王府,只怕现在正在往上官昭容府赶,姨母还不知此事!”
      一听李重俊还要向婉儿发难,太平顾不得许多,忙吩咐仆从,“快!备最快的马!”
      大步走到门口时,马已经备好了,今日本就是借故要出去狩猎不愿参加梁王的寿宴,她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圆领袍,跨上那匹打马球才会用的骏马,把跟随的家仆撂在后面,飞一般地往昭容府奔去。
      走到外面的路上已经能隐隐约约听见从梁王府那边传来的喊杀声,太子的军队沾了血就不再隐瞒,首战告捷的得胜之师气势轩昂,太平感觉自己是在与时间赛跑,一瞬也许就是生死之隔。
      昭容府里,婉儿已经听见了外面不同寻常的声音,刚到府门口眺望,还不确定出了什么事,就见开阔的街道那边,太平一人一骑狂奔而来。
      鲜衣怒马,像是从梦里飞奔出来的“李九郎”。
      “太子造反了!正从梁王府赶过来,婉儿,快跟我走!”太平来不及解释太多,一手勒马,一手向婉儿伸过来。就像当年在掖庭宫时,她总是骑着马急匆匆地奔来,想要让婉儿也体验纵情驰骋的美妙感觉。眼前的身影与那时天真明媚的小公主隐隐重叠,那个在长安街市里肆意奔马的李九郎又回来了,婉儿着了魔似的把手放进她的手里,太平用力一拉,便把婉儿拉上了马背。
      “崇简说太子已经血洗了梁王府,要冲着你来,太子以为崇简是他的人,不会对公主府下手,我府里有暗堡,我已吩咐好崇简带昭容府的人撤离,马上就到,你们可以先去我府里避难。”太平一拉缰绳把婉儿护在怀里,打马就回公主府去。
      婉儿坐在她身前,面对这突发的灭顶之灾,脑筋飞速地运转起来。今日是梁王寿辰,李重俊杀了梁王,必定还带着梁王府里的驸马武崇训,按理今天韦后也是要去赴宴的,李重俊用最直接的办法向控制朝政大权的贵人们发难,最终的目标一定是皇帝。
      他是要把皇帝拉下马来,自己取而代之!
      “太平!我们应该去宫里!”婉儿反驳她,不愿跟她回府。
      “你疯了!”太平难以理解,“太子还会往宫里去,如今气势汹汹,谁能拦他得住!况且韦氏倒行逆施,难道不该死吗?借李重俊的手杀掉,换个皇帝,也许对大唐还是好事。你暂时在我府里避一避,他有悔意便罢,若他执意要杀你,还可以借此机会退隐,再不搅进那样混沌的朝廷里了!”
      “太平!太子不能任事,皇帝不可以易主!”婉儿毫不留情地打破太平对李重俊的美好幻想,急着说,“毫无计划地发动政变,连作为身边人的崇简逃了也不知道,太子还是个莽撞的孩子,就算做了皇帝,又能比如今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局势好到哪里去?他不是万众要等的雄主,我们要回宫去救圣人!”
      “婉儿……”太平还想劝她。
      婉儿却一把抢过太平手里的缰绳,不会骑马的女子执意要把马拉回去,太平见她这样执着,一横心,顺着她的意思拉住骏马,一夹马肚子,一骑绝尘,往大兴宫而去。
      太平从小就在幻想着能有这么一天,可以带着婉儿驭马飞驰。她可以理解贤哥哥为什么这样喜欢打马球,乘在奔马上,好像天下都在我手,马上的疾风一吹,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安安静静的婉儿身上,有从掖庭宫里带出来的哀愁,小时候的太平,无数次想要带着她飞奔,分享这自以为的人间乐事。婉儿越是拉开距离,她就越是好奇,越是好奇,就越是诱惑,从小就被哥哥们保护的太平,也想要用飞奔的快乐,保护别的什么人。
      疾风从耳畔拂过,太平收紧了怀抱,宏大的长安城急速掠过,化作五彩缤纷的线条汇到身后去,此时足以忘记是公主、是昭容,太平觉得自己仅仅是在圆一个童年的梦。
      这是太平第三次骑马闯宫,骏马一直飞驰到甘露殿外,把追来的禁军远远甩在后面,那个童年的梦也被甩在脑后,就像那年的上元节,踏着满地繁华往高高的宫墙里去,把辽阔天地的自由抛在脑后,为了某种信仰,自囚于宫城之中。刚一勒马,婉儿就立刻下了马去,空空的怀抱被风占据,太平颇觉怅然若失。
      “陛下!”总是运筹帷幄的上官婉儿少有这样着急的时候,一路小跑上得殿阶去,到李显面前时还喘着气,“陛下!太子造反了!”
      “什么?”李显满脸的难以置信,甘露殿里,还在化妆的安乐公主和正为女儿挑着胭脂的韦后也都站起身来,今天的梁王寿宴被安乐化妆耽搁,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太子已经杀了梁王和驸马,血洗梁王府,我出门的时候正往昭容府去,他去扑了个空,只怕立刻就要往宫里来。”太平一手挽着马鞭进来,向李显证实婉儿的话。
      “重俊……重俊他……”李显一屁股栽倒在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婉儿十分冷静,说着让李重俊万劫不复的话:“太子之心昭然若揭,他是要先杀梁王,再杀婉儿,殃及皇后,接着就是陛下了!”
      “阿爷!我早跟你说过李重俊心怀鬼胎,你看看,他真的反了!”安乐忙上去拉住李显,慌张的脸上布满了杀气。
      “怎么办……怎么办……”李显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睛,在临近的兵尘面前,竟觉得大势已去。
      婉儿上前一步,进逼李显:“陛下应当上玄武门宣示各军,太子是叛乱,勤王者才是忠臣!”
      “不不不……我不去……你去,你去……”想想不长眼睛的兵戈,李显怕得要死,“你拿着我的旨意去,我就在这里……”
      “陛下!禁军受太子蒙蔽,如果不是陛下亲自登楼安抚人心,谁会临阵倒戈!”婉儿额上红梅怒放,慷慨陈词中满是大唐宰相的威仪,“随太子起事者不过为求个荣华富贵,宫中尚有禁军驻守,只要陛下出面担保,谁都知道跟着陛下比跟着莽撞的太子好!”
      “昭容说得对!”从来都跟婉儿不对付的韦后,在这生死关头附和起婉儿来,扑到李显面前,又把安乐拉过来,“陛下!你看看你的裹儿!若是今天早些出宫,现在妾与裹儿都要横尸街头了!太子谋逆,就算陛下不顾妾的性命,那陛下的裹儿呢?裹儿跟着陛下,一出生就没有好日子过,重润和仙蕙死得多惨啊!裹儿是陛下嫡生的孩子!‘若我生于世上一日,必不负我妻儿!’这可是陛下说的!这可是陛下的金口玉言啊!”
      “裹儿……裹儿……”李显从来招架不住自己对女儿的愧疚之情,面对惊恐万状的妻儿,这个犹犹豫豫的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颤抖着声音,却还是极尽威严地向殿外喊去,“把朕的剑拿来!”
      这个连称朕也毫无气势的庸人,被众人簇拥着登上了玄武门城楼,禁军已经在皇帝的指令下调度到位。李显刚登上门楼就望见从门外杀来的烟尘,虽然早有准备,但在望见楼下的李重俊马上挂着的武三思和武崇训两颗人头时,站在门楼上的身子还是忍不住晃了晃。
      李重俊本想直接杀进去,但在望见楼上穿着赭黄袍的父亲时,还是慑于皇帝的威严,又碍着玄武门的森严戒备,禁不住抬手止住身后的军队。
      七月本就是酷暑难耐,生怕楼下有冷箭射上来,两军对垒之间,李显的汗水早已浸透了龙袍,那只有皇帝能穿的赭黄色被汗水浸湿,变成诡异的黑。
      “陛下。”婉儿在身后悄悄提醒他,于是婉儿低声念一句,李显高声喊一句。
      “诸位将士!朕是大唐的皇帝,是你们的皇帝!你们的太子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哄骗你们,根本不是朕的授意!但武三思是奸佞,朕早就想杀了他,如今你们替朕了去一桩心愿,到此为止都是大功一件!大功已成,你们为什么还要跟着太子入宫?你们都是禁军,是朕的卫士,如今跟着太子犯上作乱,朕知道是受了这个逆子的蒙蔽!太子悖逆,杀武三思是为了天下人的公心,逼宫却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诸将士忠勇,更应该把奸佞一除到底!”
      训话未完,从东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对垒的两军匆忙望去,只见李隆基一马当先,振长槊大喊:“安国相王卫队前来救驾!”
      话音刚落,西边又奔来一支队伍,太平站在门楼上,欣慰地看见领头的是薛崇简,年轻人同样打起唐旗,大喊道:“镇国太平公主卫队前来救驾!”
      见两支救驾部队已到,李重俊军中已有骚乱,李显趴在门楼栏杆上,更加硬气地朝下喊道:“诸位将士若能归顺,斩杀李多祚等逆臣,朕一言九鼎!大唐的皇帝保你们长久富贵!”
      李显的添油加醋使得本就处在包围圈中的太子卫队更仓皇了,见太子大势已去,纷纷倒戈。李重俊没有想到自己被两个最好的兄弟卖了,置身重围之中,看周围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血色之下,他望向城楼上的父亲和父亲背后站着的四个女人,不禁仰天大笑,带着这一生都被压迫的悲哀,为大唐本就充满血腥味的太子的位置,再抹上年轻人的鲜血。
      李隆基和薛崇简都立马在军队之后,不肯参与对太子的赶尽杀绝,于是兵荒马乱之中,李重俊的世界里,最后一抹亮色便是这两个年轻人的英姿,他们穿着卫尉府的玄甲,那是每次打马球时都会穿具的装束,玄武门下正如马球场上的烟尘,只有输赢,没有朋友。
      李重俊放下了武器,有要抢头功的士兵一剑刺进了太子的胸膛,李隆基□□的骏马突然长嘶,强劲的手腕费了大力气才勉强拉住。他横着不染一滴鲜血的长槊,在玄武门下立马,踏着尸山血海,稳住挺拔的身姿。
      最炽烈的光线照在他的玄甲上,比当年在千步阁上心怀忐忑的小皇孙决然不同,这个以头盔护面,看不清面目的年轻人,拥有最引人注目的身影。
      城楼上的上官婉儿就是在此时望见他了。
      恍惚间,那似乎正是大唐苦苦等待的,雄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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