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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九十九章 ...

  •   唐隆元年六月庚子,夜,大兴宫玄武门。
      太阴星昏黑不见,星星倒是明朗,一片星辉之下,门缝轻开,十来个着黑袍的年轻人进入门内,由前来接应的宫苑总监钟绍京带着,轻松地进入安谧的北苑内。
      将军署内把门一关,钟绍京让了李隆基上座,拱手道:“临淄郡王稍歇,待郢国公传信来,北苑驻扎的飞骑营和万骑营便任凭郡王差遣。”
      李隆基点点头,示意随从里的人过来,介绍道:“这位是朝邑县尉刘幽求,今夜要诛杀诸韦,皇宫之大,难免分兵,到时请分一队与刘将军率领。”
      刘幽求上前来见礼,还是小小县尉就已被李隆基预先称作“将军”,让钟绍京也不敢小看了去。
      今夜的政变与旁时不同,李隆基和薛崇简没有从外面带兵进来,因而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政变的火种,早已安插在大兴宫内的禁军里。
      羽林营内,不知事态激变的韦播还如往常一般在军帐内宴饮。因为姓韦而被韦后引为亲信,派来做主将的韦播一场仗都没有打过,整日喝得酩酊大醉,还蹬着靴去踢旁边侍立的校尉,迷迷糊糊地问:“你说,如今的天下,谁最大啊?”
      校尉稍作忍耐,回答:“那自然是圣人最大。”
      “胡扯!”韦播一脚把他踢开,“圣人算什么?圣人还是小孩子!自然是太后最大!你说错了,该打,该打!”
      韦播不止一次这样找茬打过手下的将士了,这次竟然没有人拿着绳子上前来执行将令,校尉从地上爬起来,满军帐的士兵都狠狠地瞪着他。
      “干什么?”韦播把酒坛子一摔,仗着酒胆站起来,“将军的话都不听了?”
      “将军说错了,自然不听。”军账外传来健朗的声音,韦播眨了眨醉眼,望见带着亲兵进来的薛崇简。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酒气的熏陶下并不足以使人引起警觉,韦播动身,歪歪斜斜地走到他面前,却不得不仰望这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薛崇简,今天不该你当值,你来干什么?”
      “来诛杀逆臣!”崇简不由分说,拔剑便刺进韦播的胸膛,韦播圆瞪着眼,没想到他下手竟然这样快,利剑拔出,一头倒在地上。
      崇简手里的剑还滴着血,他便举起那柄滴血的剑,任韦播的血染在自己的手上,为今夜的政变祭旗。
      “诸位将士!天下苦韦氏已久,你们受韦家将军的虐待,你们的亲人受韦氏乱政的欺侮,如今韦氏竟然毒死先帝,是大逆不道,岂能再坐在太后的位置上颐指气使?”崇简环顾帐内的军官与士兵,提着剑走出帐外,围拢过来的羽林营将士个个热血沸腾,崇简剑指苍天,训话道,“安国相王是奉先帝遗诏的摄政王,如今正是安国相王要清理朝纲。诛杀韦氏,诛杀安乐公主,重振大唐,诸位将士今夜便将拔得首功,拯万民于倒悬,挽狂澜于既倒,千秋万代,永铭功业!”
      “千秋万代!永铭功业!”
      军营里喊声震天,崇简抬头仰望,原本绘出星图的天空突然流星飞坠,簌簌如雨。
      “是流星!”刘幽求钻出军帐,站在空旷的北苑中,望见这不期而遇的一场流星雨,“正是上天的信号,诛杀诸韦,这是天意!”
      “报——”隆基刚刚站定,从羽林营跑来的传信兵到了,“郢国公已经顺利接掌羽林营,临淄郡王可以行动了!”
      隆基眼神一凛,抬头望望坠落不息的流星,如那个黄昏被迫离开大兴宫时那样,再把目光迎向那高大得看不到顶部飞檐的玄武门,此时的他不再觉得苍穹浩渺了,再是浩渺的苍穹,似乎也可以被握在手中。
      于是果断上马,向南举剑:“出兵!”
      政变的队伍从宫里拉起,政变的火便在宫里燃烧,兵锋所向,无可阻挡。太极殿内,李显尚且停灵于此,国丧已过差不多一个月,又是深夜,官员大多出宫,禁中只有内臣与禁军。韦后在殿内听见外面的喊杀声,竟然无人来报,正不知所措,望见从北面跑来灰头土脸的韦温。
      “怎么回事?”韦后迎上前去。
      “太后!临淄郡王,临淄郡王造反了!”韦温慌张失措地报告令韦后难以置信的消息。
      临淄郡王……临淄郡王是谁?
      太后的位置还没有坐热的韦后慌乱地搜寻着这个人的资料,终于想起,更是一惊——是了,他是李旦的儿子,那个比李显还窝囊的李旦,他的儿子竟然敢造反吗?
      “你胡说!”韦后指着韦温的手在抖,“宫里那么多禁军,全是咱们家的人,为什么不拦住他?姓韦的也造反吗!”
      “郢国公……郢国公……”韦温被吓得断弦的脑筋又重新接上,“郢国公策反了羽林营,现在禁军诸营都在杀韦氏将军向叛军投降,臣……臣……臣就是从军营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我让你去掌管禁军,你逃出来!”韦后喊破了音,一脚踹开韦温,正不知该往哪里去,一枝冷箭“嗖”地飞来,刚想爬起来的韦温中箭,应声倒地。
      “谁!”韦后急望去,望见已经逼近到走廊那边的李隆基。
      他甚至都没有穿甲,一身黑袍,手挽着弓,腰挂着剑,带了几个亲兵,隔着走廊冷静地与韦后对峙。
      “禁军!禁军!把他拿下!”韦后直声喊着,太极殿下被她当作亲信扈从的禁军却都不敢动。周围簇拥的宫人倒是四散而逃,韦后环顾四周,知道无法强求,只能死盯着隆基,一面防备着往后退,一面哆嗦着打起了谈判的主意,“隆……隆基……大行皇帝遗诏,要你父亲与我共同辅政……左右……左右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满的可以商量嘛……你何必要抗旨,做这种十恶不赦的事!”
      隆基不理她,只是站在当地,左手依然紧握在弓臂上,挽起的衣袖下,小臂呈现出健美的肌肉线条,那是一双杀人的手。
      “你父亲知道吗!”韦后瞪着血红色的眼,在不断的后退中绊了一跤,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妄图喊动走廊尽头站得如此坚定的隆基,“安国相王绝不会做这种事!你叫你父亲来,我要与安国相王谈判!”
      隆基一步未进,却逼得韦后步步后退,在单方的徒劳下,谈判的希望终于破灭,终于,韦后的后背贴在廊柱上,退无可退。探头一望太极殿高大的台基下,禁军与义军已经拼杀成一团,韦后突然一脚踩上栏杆,不再寄希望于谈判,也不再维护无用的尊严,保命的本能占了上风,堂堂太后,想要从走廊跳下去。
      李隆基仍是脚步未动,定定地站在走廊尽头,从容地弯弓搭箭,一箭带着劲风,疯狂的女人当场毙命。
      这最高大的大内正殿下,没敢上前抵抗的禁军士兵们亲眼目睹韦后身死,都惴惴于隆基身上的寒意。倒是那持弓的年轻人拔剑指天,训话道:“今夜起事,为诛除韦氏及乱党,与诸位无关!但有加入义军者,不计前嫌,同等论功!”
      “万岁!”太极殿下,原本以为将要陷身于此的士兵们得了这样的许诺,纷纷振奋了精神,各自倒戈,跟着隆基杀出去。
      与此同时,薛崇简也带兵闯入了安乐公主的寝殿,殿内香风腻得人掩鼻,梳妆台上胡乱地扔下几支眉笔。左右仔细搜查也没有见到安乐,被吓懵了的宫人也怕死,忙向崇简指明方向:“公主闻知有乱,想从右延明门出宫……”
      崇简不敢耽搁,又扑向右延明门去,果然望见换上布衣的安乐正想混出宫去。
      崇简还记得那年打过马球赛,自己和隆基为国争光,却被安乐公主奚落了一通,那时的安乐骑在高头大马上,呵斥他“你阿娘不给我阿娘好过,你也来欺负我”,甚至要扬鞭打太子,被隆基接下才作罢。她也能有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号称大唐第一美人的安乐,此刻匆匆换上布衣,在脸上抹灰,缩在城墙角下惶恐不已。
      没有给她太多恐惧的时间,崇简上前,一手拎起安乐。
      “表哥!”安乐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求生的欲望,她从未这样亲近地喊过他,何况此时还带着那样勾人心魄的眼神,“表哥!阿爷不是我杀的,是阿娘的主意,都是阿娘害的!表哥,你放我走好不好?裹儿宁愿去做个尼姑,终老在寺庙里,也要为表哥祈福!祈……”
      崇简的剑,已经刺进她美丽的身体里。
      “人世间的福与祸都是自己求的,又何必别人去祈呢?”崇简贴在渐渐失去意识的安乐耳边,好像并非他手刃这个表妹一般,说话声极尽温柔。他迅速抽剑,揽住安乐软下去的身子,把剑往旁边一插,腾出手来,郑重地掩上她睁着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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