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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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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将父亲送出院外,江宿雨没有回到屋里,静静地在廊下站了许久。寒风瑟瑟,他却感觉到浑身发烫,他可以若无其事地挑开父亲的话锋,当作一场玩笑。然而当一人静思之时,今夜父亲说过的那几句话却越发清晰。害相思,思者谁?局中人心若明镜。
次日一早,江常就端了饺子送来。江宿雨已起身多时,穿了厚厚的衣裳,坐在炉火边取暖,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反正睡不着,就起得格外早。
“宿雨,厨房里包了饺子,快吃!”江常将饺子放到他面前,却被他手边一只浅碧色雪松纹样的香囊吸引了目光,“这香囊是很久之前的样式了,铺子里出了很多新的,要不要挑几个拿过来?”
“不用了,常伯去忙你的吧,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在我身上耽误。”江宿雨将香囊顺手收入怀中,劝走江常,专心吃饺子,刚出锅的饺子,从厨房拿过来刚好入口,不烫嘴。
进食完毕,便去往父亲的院子,一起去祭拜先祖,上过香之后便要出门了。父子俩必定是要去崇善寺里为江夫人祈福的,年年如此。除了为江宿雨母亲供的香灯外,江晞元每回总要多供上两盏,十五年来,从未间断。
“爹,另外两盏是替谁点的?”江宿雨看着那两盏灯与母亲的放在一处,有些好奇,难道父亲的心里还藏着别人?
江晞元沉默了片刻,似是想起了旧事,道:“是两个病人。”
“是爹的朋友?”若是一般病人,当不会如此上心。
“不是,”江晞元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沉,“我没有治好他们,平白让他们受了不少苦楚,如今算是补偿一二。”
原来只是病人,江宿雨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劝慰道:“爹不是教我尽力而为,生死有命,大夫也只是个凡人。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爹莫要再耿耿于怀了。”
“嗯。”江晞元淡声应了下来,双眼中的悲凉之色却并未散去,萦绕在额间深纹里,越发沉重。
回程已是下午,路上往来者甚多,江家那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也走的格外慢。江晞元闭目养神,老神在在,慢些也无妨。江宿雨坐在一旁,有些心神不定,犹豫再三,才迟疑着问起:“爹会经常想起娘吗?”
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父亲的回答,江宿雨险些以为他睡着了,一声叹息却又响起:“不怎么会了。”
江宿雨继续试探:“那爹也没有中意过别人吗?”他的记忆里都没有母亲,太多年了。
江晞元缓缓摇头:“没有。”
“哦。”江宿雨低声应了一句,不再多问了。
江晞元睁开眼,悄悄望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儿子,眼角微微上挑,荡开几分笑意,看破不说破,孩子长大了,有些事只能自己解决。
冬至过后,离过年也就不远了,年下越发热闹起来,江宿雨无事就会去医馆坐堂,也着手清算账目,早两年这事儿就已经交给他了,江晞元不太关心自家药铺的生意,平时也都是江常在打理。
过年那一日,江家的下人也都各自回家了,整座宅子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俩,并江常夫妇与无家可归的阿覃,年年都是如此,年夜饭倒也不冷清。阿覃得了压岁钱更是手舞足蹈,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他虽无亲无故,可却有个好主家,比同样无家可归的人不知幸运了多少。
年初几日,各家各户往来拜年,往江家医馆里送年礼的百姓也多,堆了好些菜蔬吃食。济安堂内也做了许多药糖,甜甜的可当零嘴吃,当作回礼。热闹了好几日,才消停下来。江宿雨帮着家里将诸事安排妥帖之后,才在正月二十启程,前往颂阳。
望着那辆马车走远了,江常半是担忧半是抱怨道:“这天儿还冷着,往常也没见他去那么早,江大夫也不劝一劝?”
江晞元微笑道:“你也没少劝,他可听进去了?”
江常两眼一瞪:“这哪能一样,宿雨当然是听父亲的!”
“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孩子长大了,有心事了,拦不住。”江晞元转身进了家门,马车已经看不见了,孩子的事儿就让他自己操心去吧。
山水迢迢,颂阳路远,又是十几日的奔波,到了颂阳城里,天色已晚,此时上山怕是要走夜路。
“先找家客栈休息一夜。”江宿雨对阿覃道。
“好。”阿覃应了一声,还记得去年来颂阳时住的那家福远客栈,循着路找去了。
到了客栈,将自家少爷送上楼之后,阿覃照例去厨房要了热水,并让人准备饭食送上去。
江宿雨浸泡在热水中,同样的客栈,不同的房间,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思绪,这一次出去之后,是否会有人不请自来?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进来了!江宿雨心中一动,瞬间就转头向外望去,只是隔着帘子,什么也看不到。
“公子,你怎么还没完,赶紧出来,我把饭菜端上来了,一会儿该凉了。”阿覃边喊,边将手中的四道菜放下,又取出了一些腌梅干摆上。
江宿雨的心顿时落下去了,微微一叹,起身换了一身轻软白色长衫出来。望着桌子上那熟悉的四道菜,不禁皱了皱眉。
阿覃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嬉笑着解释道:“上回这几道菜您和陆公子挺喜欢的,味道挺好,这回就要了一样的。”
“他又不在这里,考虑他做什么。”江宿雨坐下,阿覃瞅着他的脸色,好像又不高兴了。
当即略有些迟疑道:“公子不喜欢,那我再去换些新的上来?”
“我何时说了不喜欢?”江宿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坐下吃饭吧。”
阿覃有些苦恼,越来越琢磨不透公子在想什么了,刚刚那句话的意思难道不是不喜欢?
江宿雨拈了颗粒梅干送入口中,可这回作用好像不大,也没吃多少,便放了筷。
阿覃这回懂了,是真不爱吃,上回估计陆公子在,不好过于挑剔。
“公子,不如我去给您下碗面?”
“不用了,我吃饱了。”江宿雨端起茶喝了一口,“我有些累了,先睡了。”
阿覃见自家公子要睡了,风卷残云扒完碗里的饭,小心翼翼地收拾好,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江宿雨躺在床上,望着帐子顶许久,他其实并不想睡觉,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今日的一切似乎都与去年的那一日重合了,他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的,这种百般相似里的错漏让他极其不适应。睁着眼睛到半夜,才醒悟过来不会再有人来了,这才缓缓闭上眼安睡。
次日一早,江宿雨回书院,先带了节礼去素苑见虞楠先生。
虞楠微笑道:“今年怎么都来的这般早,前两日陆沂才来,今天你也回了,你们约好的?”
江宿雨精神一震,声音也微微上扬:“陆沂也在?”
虞楠却摇头道:“不在了,他是特意来辞行的,昨天就下山去了。”
江宿雨神色一变再变,就连虞楠也看出了些不对劲来,稍一思索,便直接问道:“宿雨,你与陆沂可是有过争执?”
“先生,我们……”话到嘴边,蓦然顿住,那是争执吗?似乎也不像。可若说不是,却又有那个意思在里面。
虞楠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温声道:“宿雨啊,这几年与陆沂同住,多亏了你照顾他,他那个泼皮性子,有些时候是让人生厌,除此之外,他也并非那大奸大恶之徒,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江宿雨已经收敛了心思,淡笑道:“先生误会了,我们没事,他挺好的。只是太久不见,听到他来了,有些高兴。”
虞楠点头道:“如此甚好。”
“宿雨在书院求学三年,承蒙先生教导,学生在此谢过。”江宿雨深揖一礼,“但学生此生志不在此,今日便来向先生辞行了,过几日便离开颂阳。”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此番情景,虞楠一生见过无数,却依旧沾惹一身离情别绪,微叹道:“我也知道,你该走了,也罢,去吧。”
“先生之恩,学生铭记于心。”江宿雨深深一拜,转身出了素苑。
回去的路上,他走的格外慢,漫无目的,时走时停,待回到来安居,大半日已经过去了。阿覃收拾了床铺出来,今晚还是要住的。
见自家少爷回来了,阿覃连忙道:“公子,陆公子的东西已经取走了。”
“知道了。”江宿雨深感无力,一片茫然,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意识,陆沂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否则不会悄无声息地走,这样的认知,让他陡然间情绪十分低落。
“公子,你怎么了?”阿覃见他揉着额角,皱着眉头,吓了一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江宿雨轻声道,望着那空荡荡的半间屋子,再也找不到半点属于他的痕迹,心底生出疯狂的渴望来,想见他。
阿覃忧心忡忡的守在一边,公子的想法他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可他又不肯说出来,愁死人了。
江宿雨突然道:“阿覃,我们三日后再下山,我还有几位恩师没有辞行。”
“哦。”阿覃呆愣着应了一声,明明一天就可以做完的事,为何要三天呐?想不明白,也不敢问,自己找了个理由,大概是自家少爷念旧,想在书院多留几天吧。
江宿雨整理自己的旧物,很多都不必带回去。从书箱中翻出几本书,这还是去年从洗心阁拿的,忘了还回去,这是万万不能带走的,跟阿覃交代了一声,江宿雨就出门了。
这个时候,洗心阁里是没有人的,江宿雨将手中书册一一放回原处,待拿起最后一本,却蓦然一顿,那本薄薄的蓝皮册上赫然写着“天机经”三个大字。思绪回流,无可避免的又想起了一些关于某人的记忆,回忆良久,他才默默把书塞回去。至此,他才肯承认,他对陆沂,的确是不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陆沂:两情相悦,攻心为上~~~~
江宿雨:敢躲我,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