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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个神话,谁将起程 ...

  •   第二十六节
      世人一生为名利,到头来才发觉原来是功名累人,害怕失去的过程远远要比得到的过程艰辛许多,从没得到过也就不用害怕失去了。可惜世人不懂。世间的贪,嗔,痴真真是可怕啊。和尚叹息着晃动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然后指了指我说,不能免俗。又指了指他自己,也不能免俗。大家都不能免俗!大家都不懂!没有人懂!!

      你听到过声嘶力竭的和尚吗?

      出家人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出家人不能生气,就算生气了也要装做没气的样子,这才是标准意义上的出家人,也就是一般意义上只是曾经为过人的僧。

      他是个出家人,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出家人,他是个不能免俗的出家人,一个不能免俗的和尚。

      门口的风沙越积越多,一大早醒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陌生。

      我的反应能力一向来比较差,特别是在刚睡醒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搞不清自己是在哪。

      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婴儿醒后总要大哭一场,以前我也不明白。

      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婴儿来到尘世不久,他的记忆中也许还留有前世的某些记忆。

      所以在他醒后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搞不清自己这是在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眼睛涉及到的一切事物是那样的陌生,他感到陌生的恐惧,又因为保留了对于前世的某些记忆,又感到一个人无端的寂寞。

      等他慢慢接受了他接下来这一辈子不法改变的定位后,他会自觉的磨去关于他前世的种种保存,然后他便再不哭泣。。。

      如果一大早,你考虑到了前世今生这么些敲破脑袋也不会有准答案的问题,你会怎么办?

      为什么一定要有准答案呢?没有不更好吗?

      对啊。没有更好。还是没有的好。

      那么,如果一大早,在你还没下床的时候,有个人对着你的耳边唠唠叨叨说上那么一通免俗,不免俗,懂与懂的让人牙发算,胃抽搐的大话,而且对你说这些话的那个人,又偏偏是你最不愿意见到的,你说你会怎么办?

      我是这样做的,我重新拉过被子,蒙住头,继续睡,睡不着也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睡死过去的人,

      等呆会儿起床的时候,我再告诉自己,刚才只不过是一个梦,只不过是梦到了一个不该梦到的人而已。

      梦再可怕也是没有人会把它当真的不是吗?

      这样做值得吗?我回味着梦里和尚的话的余味,我在梦里梦见自己这样问小小,然后禁不住问了自己一句。。。

      和尚的话听多了果然会中毒!我决定再也不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和尚再讲上半句话了,还包括哲学家,这些人都是疯子!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给他们归好了类,并对自己的归类感到满意。

      可惜和尚并不理解我的苦衷。

      也许吧,很多人明明知道还是要去试,不试过是没有人会甘心的。说这句话的是和尚,和尚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试过你甘心吗?

      该死的和尚!我骂了一句,又忍不住顺了他的思路下去,试过了更不甘心又能怎样?又能怎么啊?!

      和尚顶着个硕大的脑袋就这么真真实实地站在我面前,他的手里拿着自己从酒窖里取来的酒,一闻我就知道肯定是那坛我陈了十年的桃花。

      喝就喝了吧。我安慰自己,反正他不喝也没人喝,不喝也就浪费了。

      酒酿出来本就是拿来给人喝的嘛,难不成把酒埋了放地下才好啊。

      那是真正的一种自我安慰。。。

      和尚的嘴角流了密密的一层油,那油不是用油菜籽榨出来的菜油,我这里没有菜油,我这里只有荤油,和尚不能吃的荤油。

      为什么我碰到的偏偏是个荤和尚,为什么我总是要比别人倒霉,连和尚都不辞老远地跑过来偷我的鸡吃,和尚也欺负我。哎。

      我叹了口气。。。

      荤和尚除了不敢睡我为他布置的禅房,他什么都敢干,也什么都会干,都肯干。

      他甚至比一个无赖还无赖,比一个流氓还流氓。

      此刻他正用他流氓的眼睛瞪着我,他的无赖的吃相让我徒然火冒三长,我的鸡啊,那可是一只我大病三个月也没舍得杀掉补身子的鸡啊!

      郁闷!我用了时下最流行的一个口语,我估计已经发了酶的和尚是不会听得懂的。

      我叹了口气。我叹气只能说明,我已经默认了他在我这的又一段为期将不短的居住权,他本是没有这个权力的,他的权力来自我的那一颗还能完全泯灭掉的良善之心。

      我靠你妈!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我的善良欺骗得脑袋都大了,靠!

      原来两个寂寞的人是怎么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这句话也许是和尚说的,也许是我说的,忘了。因为我们都喝醉了,喝醉的人是不可能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的。

      也许喝醉的人其实是记得他们自己说过什么的,只是他们不想承认,要想赖帐,酒醉,无疑是一个很不错的借口。

      不过我敢肯定这句话确实有人说过,因为我们是听了这句话之后才开始喝酒的。

      那一天我异常得大方,像一个莫名其妙发了大财的爆发户,手里拽了一沓一沓的银票却不知道怎么花,又想在人面前显示。

      我没有钱,我只有酒,我是个开酒馆的,我的地窖里有的是酒,向来对待我的酒就像守财奴对待他的钱,那一天我是异常大方了。

      我指挥着和尚从酒窖搬来一坛一坛的酒,搬到他的柴房里。

      这个酒馆从掌柜到店小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的理念中,身边如果有个男人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干粗活的。

      为什么我的身边没有男人?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只是笑着对他们说,我很寂寞,寂寞的人是不需要人陪的。

      他们便都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之后离开了。

      酒是用来喝的,

      当然喝酒,人与人之间也是不同的,有的人用饮,浅酌低饮,温文而雅,比如始终一身白衣的小石,有的人用灌,像水牛喝水那样,比如,现在的我跟和尚

      我跟和尚都喝得眼带桃花,奇怪的是,喝成那样了,我们都没有胡言乱语。

      原来寂寞的人,什么时候都是寂寞的,心上始终有把锁,任凭燃烧的酒精也熔不掉,化不开。

      和尚举着大海碗,碗里的酒一半倒入他口中,一半顺着他的嘴角撒在地上

      鲜红的液体,桃花?那是桃花吗?桃花是什么?

      我疑惑了,又像是记起了什么,到底是记起了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许那记忆是痛苦的,也许我根本就不想记起来,

      可我很想知道,我看到了门前的桃树,还有树上的桃花,树上没有叶子,只有桃花。

      桃花是怎样的一种花?它怯生生地拥在枝头,身边一片绿叶都没有,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花

      和尚,和尚!我发疯似得摇着快醉倒于地的和尚。

      和尚,你告诉我桃花是什么?

      和尚愣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他手中的酒坛子。“咣”他轻轻一松手,坛子碎了,里面鲜红的液体迸发出来染了一地。

      和尚用嘴朝地上努了努,那就是桃花

      我发疯似得扑上去,我像泼妇一样想去撕他的头发。我愤怒得忘了他是个和尚。

      我又像野狗一样用我的牙齿去攻击

      我想把他撕碎了,用我的牙齿!他摔碎了我的酒坛子,他告诉我里面流出的是桃花!

      和尚睁着他的桃花眼,醉眼朦胧,像是在看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他那样看着我,无限怜悯

      他居然在怜悯我!他凭什么?!!

      我也曾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别人,我以为这样会给别人带来温暖

      不是的!

      我的想法多么可笑啊,被人施舍,我宁可去死!

      我不想被人施舍,不要!

      我推开和尚厚大,温暖的双手,我已经没有愤怒了,我重新想起了他是个和尚,他的头上没有头发,我所喜爱的那种如风般飘逸的长发。

      第二天,和尚来向我辞行,昨晚的酒已经散了,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先前的空洞,一种涨满了欲望的空洞

      真的要走?

      我欠了你一大笔的酒债我得想办法把它还了

      和尚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需要还债

      我是个野和尚,我出不了家。。。他说。

      第二十七节
      和尚说,他出不了家。

      我对和尚说,出不了家是因为你心中还有放不下的东西。

      和尚说,那你呢?

      一个孤独的人,一把孤独的刀。

      江湖一个盛产神话的地方,

      江湖中的神话如流星般即刻地光芒万丈又稍纵即逝。

      如果你想在这个所谓的江湖中抓住一点长久的东西,那么你注定不会再快乐。

      不要让自己不快乐,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就放下吧,一切,包括尊严,还有信仰,你知道信仰是什么吗?

      是麻醉药,比最强烈最强烈的麻醉剂更能麻醉人的东西,从身体到灵魂,你的灵魂也无可幸免

      我不要信仰了,好可怕!

      我的孩子没有信仰更可怕,你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连为什么活着都不知道了,你说你还活着干吗?

      那我还是需要信仰?

      需要!非常需要,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我们都太清醒了,对于所有的得失,是这个世界太清醒了,当然我们无法改变世界,我们只能改变了自己,我们不能太清醒,不能太清醒啊!

      有一个人,是个酒鬼,能灌醉他的只有一种酒,因为他只喝那种酒,酒的名字叫桃花。

      那是一种醉人的酒,在没喝它之前,你便已经醉了,

      有一种酒,只要你随便花上那么几两银子,你就能痛痛快快喝个够,这种酒的名字就叫桃花。

      那是一种醉人的酒,不要被它醉倒啊,如果你只是一个旅途疲倦的过客,

      他,青布长衫一身书卷气,不像个刀客,更像是一个秀才

      他是个秀才,也是个疯子,很多人叫他疯秀才。他手中的刀就叫做疯秀才的刀。

      这不算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这比任何好听的名字更具某种魔力。

      曾经他告诉过我,江湖就是找人决斗.找最强的人决斗.

      疯秀才的刀,

      江湖的神话,不是流星,这一次的神话,代表了另一种形式的可能,

      超越了时间,一切意义上的束缚,

      它是江湖的最后一个神话。

      阿盛的声音又一次在印有桃花图案的帘布后游离。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我已经有很久没见他了,我想他。

      ——你见到他的时候能不能告诉他我在想他

      ——见到他你一定要说啊

      ——你有没有见过他...

      你认识疯秀才?

      很多人这样问我。

      我认识疯秀才?

      我这样反问别人。

      你应该认识他的。

      是吗?

      我应该是认识他的吧,就在那一天,就在那个被多少胭脂名士染成金粉的城中。也许还要早,那是在哪呢?箫声中,我的身边大朵的桃花肆意盛放,肆意颓败...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真的认识疯秀才?

      我不断地这样问,希望有人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有人能告诉我,我依旧迷惑。

      我不是个酒鬼,只是很多时候不想让自己太清醒,我的信仰失踪了,

      我希望这样,我忍受不住这样的痛苦,我总是这样的爱惜自己,

      我舍不得伤害自己啊,

      如果连自己都不怜惜自己了,我真的会找不到理由让自己停止哭泣,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酒!酒呢?

      我翻箱倒柜,忘了我的酒窖,

      我不记得我有一个酒窖,那里存了很多很多的酒,是桃花!

      我忘了,我不记得了,我只是在我的房子里,我住的地方,翻箱倒柜。

      柜子里的红绸巾在我手中翩舞。。。

      那些阴暗的角落,散满了发霉的气味,我的记忆,那是我记忆的味道,我讨厌你们,你们给我走开,我讨厌你们,你们走开!求你们了!我把红稠巾撕碎成一条一条。。。

      酒,我要我的酒,我还记得我的酒,我只记得它了

      我找到了我的酒,血色的嫣红,我告诉每一个来我这的人,

      那是桃花

      你们知道桃花吗?

      能陪我喝一杯吗?

      一个人喝酒很寂寞的。。。

      我朋友说我喝酒的姿势很寂寞,后来他死了,我想过为他报仇,想了想之后又没那么做.

      其实我很懦弱,很多事是不及推敲的,我很懦弱,我经常对着一件事翻来覆去地想,想到最后也就什么都忘了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所以我只能喝我的酒,

      你就陪我喝一杯吧,就一杯。。。

      你知道疯秀才吗?

      你怎么不提他,很多人他们都喜欢在我面前提起他来的。

      他是个名人,很有名很有名的名人

      你知道江湖中的神话吗?他就是那个神话,有人说我认识那个神话,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想也许我真的认识他吧,认识一个名人,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是一件坏事,我是这样想的。

      于是我背了个包,带足了干粮,

      我的样子像是去会一个很老很老的老朋友,我的老朋友也会以十二分的热情来款待他远道而来的他的很老很老的老朋友,我想一定会的,因为很多人都说我认识他.

      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路上的荆棘割破了我的衣服,割裂了我的皮肤,我想不要紧的,他认识我.

      他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认不出我来的,即便我变成了一个乞丐,或是疯子一般的模样,他也还是会认得我的。

      是的。他一定会认得我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

      他会拿出他最好的酒来款待我,当然那酒的颜色一定是嫣红的,就跟我的桃花一样。

      他会认得我吗?

      他会认得我吗??

      他认不认得我啊???

      我这是怎么了,静下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真像个疯子!

      从漠北到江南比我想象中的要远

      路,不管是什么路,走起来总是要比看起来费劲。

      我们的眼睛总是在不停的欺骗我们,它一刻不停的欺骗着我们,它以此为乐,它乐此不疲,它嘲讽着大笑,

      瞧啊!那一群傻瓜!

      我们傻吗?我们是傻啊,我们如此清醒,我们如此希望着被麻痹,我们喜欢被麻痹,很喜欢很喜欢!

      我以为我很快就会走到的,我已经被麻痹了。

      结果我走了很久很久,久得都要忘了我这是去干吗。

      我路过一家包子铺,我饿了,人饿了就要吃饭,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需要急着赶路,我想我不急吧,那么我就坐下来了.

      我善待着自己的肚子,我的肚子也呈现出一种满意的状态,那让我感到舒服。

      食物能给人一种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付与的快感

      吃包子的时候我在想,也许我需要的只是食物。也许除了食物之外其它的一切并不是那么的重要。也许没有了其它的一切我会更幸福,甚至不知道痛苦为何物。

      很多人不都这样吗?他们很开心啊,每天都很开心,这样有何不好,又有何不妥?

      灰暗?你是在说灰暗,你这是在怜悯我,是唾弃?你真是笑话了!你是个傻瓜!

      我也是个傻瓜,傻瓜也分很多种啊,有幸福的傻瓜,有不幸福的傻瓜,有不知道自己到底幸不幸福的傻瓜,

      既然已经是傻瓜了,为什么就不能幸福一点呢?

      傻瓜是应该幸福的,你不要剥夺我幸福的权利,你没有这个权力!你教会了我痛苦,我讨厌你!我恨你!

      这就是我的幸福,我举着我的包子,我认定了,我就是认定了,就算是你也改变不了!

      这就是我的幸福啊

      我开始对着我的包子细细的端详开了,

      我的包子,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在我的手上呈现了包子的模样,那样子奇怪吗?

      不奇怪啊,我大声的笑了出来,我的声音很大,我又引起了别的路人的关注。

      我拦下了他们其中的一个,笑着对他说,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幸福,其实幸福很简单的,瞧,这就是我的幸福!

      我伸出手,给他看了我手中的包子。

      路人怜悯地看了我一眼走开了,一个声音从他走远的背部传向了我,我听清了那个声音的吐字,

      疯子。

      从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的嘴巴里,我听到了完全陌生的两个字,

      他在说疯子,他在说我吗?疯子是谁?是我吗?就是我啊!难道还有其他什么人也叫疯子?

      我沉思了一会。告诉自己,没有了,除了我之外,而我也将不再是一个疯子,我会比一个正常的人更正常,我本来就是正常的,

      我会很开心,每一天都很开心,我本来就是很开心的,我的每一天都很开心,那才是我的原来!我的原来没有痛苦!

      我中途折回了我的行程。因为我不记得这是在走向哪。

      和尚叹息着,他说,你是个懦弱的人,你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懦弱的一个!

      他说,我真是佩服你,你不敢去见他却能给自己找出那么一个借口来!

      接着和尚又叹息着说,你这又是何苦...

      我反问了一句,你告诉我我不这样我还能怎样?!

      第二十八节
      回到我的酒馆,我又开始不断蜷缩进自己的壳。

      我想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离开酒馆.以后我都不会再离开了.不管酒馆先前的主人还会不会回来,回来了他会不会赶我走.

      我哪都不去了.我告诉和尚.

      和尚还在。

      秦无忧明显不喜欢和尚,以前克儿也是。

      只是克儿的不喜欢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而秦无忧则把她的不喜欢清清楚楚地写在了她的那张好看却让人始终不敢多看的脸上。

      是克儿多了一份善意的宽容?是她多了一份自持的骄纵?

      别问我这两者究竟谁更好,我愿意有着像她似的洒脱,然而我的身边都是人,我必须在人群中生存下去。

      克儿的宽容带有伪的成分?不。也许这只是因为他的心地良善。就算是,那也只是因为他在特定的环境中过早的学会了生存的手段。

      好看的东西是应该让它得到应有的欣赏的。

      秦无忧的观点却是,好看的东西只有在知音人的眼光下才具有欣赏的价值。

      秦无忧说,如果谁敢朝着她多看几眼,她一定会挖下那人的眼珠子再让他吞下去。

      没有人怀疑秦无忧说的话,她说到的就一定能做到,不是因为万福万寿园,只是因为她叫秦无忧。所以她说要来大漠就真的一下子从江南跑来了大漠。

      她甚至不怕承认她这样做只是为了一个男人。

      被人挖掉眼珠子的滋味显然不好受,还要吞下自己的眼珠子滋味显然是更不好受。

      秦无忧是很美,别忘了男人更聪明。

      没有必要为了一张只是很美的脸失去以后有可能看到更美的脸的机会。这个世界欣赏到美的机会很多,所以眼睛是顶顶重要的。

      所以没有人再敢往她的脸上多看了。甚至觉得不屑。

      人们总会找出各式的借口以贬低他所中意而最终不得的东西的方式来安慰自己。

      从那开始她的脸变得更加萧瑟且寂寞了。

      女人脸上的春天来自于男人的注视。这多可笑啊!

      我说,你这又是何苦。

      秦无忧说,我是疯子,别理我!

      在克儿还小的时候他喜欢缠着我给他讲正始名士的故事。

      他对那一群癫狂的人有一种如痴般的沉醉,那时他还小,我没有预感到他那与身而来的悲情。

      后来我问我的克儿,在他的脸上,为什么我再也看不出爱恨悲喜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在刻意模仿着什么?是不是在他还那么小的时候,我不该讲那样的故事给他听?

      名士,喜怒不形于色,那让我感到虚伪。如果连悲喜的神情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又还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呢?

      这样的我们是不是太可怜了一点?

      那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仅仅随着时间又究竟改变了多少?

      他说,我小时候给他讲的故事他早就忘了,能记住的只是一个癫狂的世界和一群不知所措的可怜的人们。

      他说,如果悲喜只是一种表演,那么他宁可面无表情。

      克儿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个孩子,现在他长大了,所以他离开了我。

      人长大了总得要与一个地方告别,背上他的行禳,开始重复他祖辈的旅程,流浪,寻找,然后一无所获得垂垂老已。。。

      我们总是在不断重复这一无趣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就算能预示到最终的结局,我们还是会义无返顾!因为大家都是这样在做的。

      几千年了,人们都是这样一路过来的,没有人去问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没有人会去想这样做是不是值得,还是只是在浪费时间。

      何必考虑的那么多,大家都在这么做,就算是错了也只是跟着一起错而已,

      人不怕做错事,只怕做错事的人只有他一个。。。

      一群人都错了,那就不是错,不用为了浪费时间或是值得不值得伤神苦闷。没必要。真的。

      喜欢或厌恶一个人,可能只是对于最初的印象,到后来也就只剩下了习惯在延续。

      和尚给人的最初印象偏偏很不好。

      而我偏偏喜欢跟和尚在一起,虽然更多的时候我在逃避他。。。

      听他讲一些莫名其妙的听不懂的话,然后莫名其妙地跟着伤感很久很久,我竟为此乐此不疲!

      和尚说,你信不信在我出家前我有一个很温暖的家,还有一群很爱我的人。

      和尚说,如果他不出家,他至今还会有着那样的一个家,被那样的爱包围着,直到死去。

      和尚说,他曾经读过很多很多的书,希望能考取功名。

      和尚说,后来他没有去考功名,书本给他的不是济世之才,而是人生的大悲大苦。

      和尚说,他从书本中看到了他连想都不曾去想过的苦难,他说那样的苦难曾让他终日惶恐。他说,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刚出生时那般混沌,他说,他很羡慕能做一个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普通农夫,

      把生存压至最底线,那样何尝不是一种幸福。精神层面的东西从来奢侈且痛苦!

      只要在地里辛勤劳作了,肚子总不难填饱,如果收成好一点,说不定逢年过节还能加点好菜,给孩子们添一两件的新衣服,这样的幸福实实在在,而且不难得到。

      和尚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他总忍不住去想那些任凭他怎么想也不会想得通的东西,就算想得通,那也只是想通了而已,苦难的根源依旧存在,不会因为他想通了而消失。

      他不是佛陀,他改变不了什么。

      和尚说,他快被折磨的发疯了。

      我告诉他,那是他自找的。

      和尚痛苦的摇着头,他说他讨厌书本讨厌那几个教会了他识字的先生,

      书本是罪恶,我们本来是没有罪的,因为我们意识不到,意识不到的东西是不能算它存在的。

      是书本,是书本让我们看清了自己,让我们感到了罪恶的迫近,让我们知道其实我们早已被罪恶吞噬得体无完肤!

      和尚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说,你就这样出了家?为了你所感到的罪恶?

      和尚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他说他出家是因为看到了一双透亮透亮的眼睛。是那双眼睛指引着他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那一天,他遇到了一个老和尚,在一个几近废弃了的小庙里。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天气,读书闲暇之余的他便出来游玩,不料天徒得下了大雨,他去破庙原是为了躲雨,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有着一双透亮透亮的眼睛的老和尚。

      老和尚的四周堆满了大捆大捆的经文,用上好的软绳小心翼翼地捆放着,老和尚就坐在经文堆里大声的哭着,哭得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般伤心。

      这时他肯定了一句,是的,我第一眼看到老和尚时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很伤心。

      而他听到的老和尚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想死。

      老和尚对他说,他不想死。

      这就是老和尚哭的原因。

      一个行将就木的和尚,坐在经文中,为着不久后能预示到的死亡,哭得很伤心。

      空门中人居然为了自己的生命将尽而如此伤心大哭,当时我简直是鄙夷了。他说。

      后来我才知道,老和尚的身边堆着的是没有翻译好的经文。

      那些经文他研读了一辈子,花了一辈子的时间,现在他有能力把它们翻译出来了.

      人混混沌沌的时候,不知道活着的好处,但怕死,人活明白了,不怕死了,偏偏又舍不得死了。

      智慧在时间中沉淀形成,等智者终于有了足够的智慧并想把它留于后人时,生存的原则告诉他,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遵循了这一原则去另一世界。

      那一刻我是真正的绝望了。不知道自己的边界在哪。人生从来悲苦。人们偏偏没能意识到。

      原来花了一生参悟的,到头来竟是随了那一具皮禳一起腐烂,竟不留那么一点时间让他书写成文。

      他说,死不是一个结,而是一个矛盾,无论对智者还是愚者都是一个矛盾。

      老和尚舍不得死,他的经文还来不及翻译。世人也舍不得死,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明明活着有那么多的苦难。

      活着对于他们是一种习惯,习惯让他们舍不得死去。

      所以你出家了?

      所以我出家了。

      第二十九节
      小小是不会回来了。

      很多时候我宁愿相信她这一次是真的走远了,远得忘了来时的路,远得再也回不了头,如果是那样,我会在与她相识的这片黄沙上,默默地为她喝上一坛桃花。

      在大漠,我想叫她小凤。被她阻止了。

      她说,小小永远不可能再变成小凤了。

      我默默地为她喝着酒壶里的酒,我的眼睛投向她离去时的路,我想告诉她,我让那个男人走了,本来我是可以杀了他的。。。

      那个男人走时问过我,你去时的方向,我没有告诉他。

      是克儿的话让我清醒得意识到,我见不得幸福,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克儿现在也离开我了。

      这一段时间我的周围时时充刺着我所不愿见到的寂寞,然而这寂寞就如此真真的向我逼了近。

      于是我开始不停的喝酒。

      喝酒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小叶。

      以前喝酒总有小叶在我身边,他是个很好的酒伴,

      他不会在我喝得昏天黑地时夺了我的酒壶,他只会在一旁默默地陪着我喝,这样的朋友真是值得交。

      是的,他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他为了他的朋友可以去做很多很多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事。

      后来他没有朋友了,连一个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欠他的这辈子很难再还清。

      清醒的时候我会想起白驼山的那个女人。

      克儿不是我的儿子,也就是说他的离开,我还必须对他的母亲负责。所以我想起了白驼山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可能会因为她的儿子的出走而再一次向我拔剑,或是抱了我的头大哭一场,也或许她会追了她的儿子去那个有水也有桃花的地方,也许他们母子两人会在那里很开心地生存下去。就像克儿说的那样。

      这三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我都是不愿见到的。然而克儿确是离开我了,我确是把那个女人的儿子弄丢了。如果她对她儿子的离开做的是这样的解释,那么我也会承认,是我把她的儿子弄丢了。

      然后我能做的就是等待着上述三种情况的一种的发生。

      当然,具体会发生哪一种,不是我说了算,我不是执行者,我只是一个被执行的人。

      我只能处于被接受地位,也就是说,就算是我想破了脑袋,事情还是会不以我的意志按了它自身规律的发展。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去想的必要了。

      对于没有发生而预示了快发生的事情,担心从来多余。这个世界不是由我们主宰。

      于是我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喝酒,于是小叶的影子在我的眼前日日挥之不去。

      小叶现在在蜀中。

      现在我听到蜀中两个字已经平静得似乎与我不存在任何关系了。我只是在想,也许小叶在那边过得很不错也说不定,不然他也不会在那一呆便呆上那么久。

      我这样想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并不是欠了他那么多.很多时候我自私得让自己都觉得厌恶。

      我不会去想小叶的不离开只是像我一样等到离开了发现根本就没有其它的地方可去。

      我喝着酒,我的眼睛投向那一条不知会通向何方的路,

      很多人都从那条路上走过,他们彼此不认识,也许认识,也许他们会在某一个地方再次相遇,也许他们沿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最终相隔万里。

      小小就是在那条路上走的,克儿也是,以前还有唐无,更久一点还有很多人,他们都是经了那条路走进我的酒馆,又经了那条路离开,

      徒留了一个背影,让我猜测,这个背影的主人,我是否还记得他的样子?

      我无法告诉小小,我放那个男人走了,在他走的那一天,我还送他出了门,路经那株桃树的时候我们驻足,回望,然后我对他说,路上要小心。

      我居然对那个男人说路上要小心?!他很该死。

      我本可以杀了他的。即便他曾经是多么得名震一时,那已经是过去了。因为他断了一截的手指,他握刀的手明显没有以前的平稳,应该说他根本就已经不能握刀了。

      什么东西都不能过时,一旦过了时就会连一堆狗屎都不如。爬得高向来跌得重,古来如此。

      我要杀他显然不是一件难事,然而我放他走了,在他讲完了那个故事之后。

      我还为他在我的酒馆里储上了满满的一缸水,也许是他的故事很好听,我想他能回来再对着我说上一遍。我记得他是不喝酒的,他只喝水。

      小小你知道吗,大漠的水很苦很苦。。。

      第三十节
      如果只是一个故事,它的发展脉络应该是清晰可辩的。如果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那么它的发展也许就显得有些凌乱。我喜欢我的故事经了我的润色,不再那么突兀,然而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我需要的是还原它的原生态。

      故事中的人们来了又走,他们的消失或出现没有什么因果。

      我也不知道今天的人走了,明天出现在我面前的又会是谁。我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准确的把这一切记录下来。

      任飘伶。

      我确实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会见到任飘伶,然而任飘伶确实实在在站在我的面前,带着他特有的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笑。

      他的手还是那么地喜欢摸他的鼻子,这与他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人总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做出各式各样的动作,不同的人做着不同的无意识的动作,有的让人看了舒服,有的则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别扭。

      他摸鼻子的这个动作,在我眼里显然属于后者。

      于是我忍不住对他说,你摸鼻子的样子真像一个人。

      是吗?是不是觉得可爱?说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然后用他惯有的懒散的漫不经心的神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本是一个可爱的人不是吗?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庄重,像是朝圣,对着自己心中的神。

      那样的一个人他本该引起同性的嫉妒才对。我也叹息着摇了摇头。然后告诉他,让他最好别做这个动作,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也不喜欢那个人的这个动作,更不喜欢他学那个人的这个动作。

      任飘伶像看怪物似的,盯了我看了良久。

      那你喜欢谁,具我所知没有谁比他更可爱更值得你们女人去喜欢了。他似乎在为我惋惜,又似乎对我很不解。

      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会喜欢上名士的,有些女人她偏偏就喜欢乞丐,你有什么办法?

      他摸了摸鼻子,表示对我这句话的赞同,其实我是想对他说,我接受不了一切完美的东西,那让我感到破碎的迫近。

      那你现在至少应该喜欢我。他用他握惯了剑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忍不住摸了摸。

      为什么?我不解的问。

      因为我来了,随着我的到来,你的麻烦就会终止,我知道你是一个不喜欢麻烦的人。

      有风吹过,我听到了树上的刀鞘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风吹着他的白衣,他的白衣一时让我想起了小石。小石也总是一身白衣,

      小石说,穿白色的衣服能让他像一个名士。小石没有说成为,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他只是说像。

      我看着大漠粗暴的风把他原本就褶皱不堪的衣服吹得更加落魄,他只是一个落魄的剑客?

      他不是!而我也不需要他为我证明什么!

      麻烦?我自己嘲自己笑了笑。

      突然我很肯定地对他说,我喜欢乞丐。

      他愣了一下,然后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现在我终于知道你的痛苦了,你的痛苦完全是自找的!

      他的白衣在阳光下白的有些晃眼,我把我的眼挪向了远处,远处是黄沙,这里除了黄沙只有黄沙。

      不要以为全是黄沙的地方,就不存在了什么变化。其实这片土地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比如今天早上醒来看到窗户外面不远处是一个隆起的小沙丘等到明天睁开眼也许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是细细的柔柔的平整开去的数不清的沙子。

      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对如此细微的东西看得仔细?

      秦无忧说,这是因为我从心底感觉寂寞了。寂寞的人做无聊的事机率通常比一般人要高。

      我于是问她什么样的人才是无聊的。

      她说,比如现在的你。又指了指站在外面的那个看上去有点落魄的剑客,比如他。

      怎么才能让我变得不那么无聊?

      别让自己那么寂寞。

      我来大漠之前就已经寂寞了,我是寂寞了才来到这里,你说我怎么可能让自己不寂寞?

      秦无忧怜悯地看着我然后说,你最近话比以前多了。

      我说,是啊

      她说,你的心不静。

      我说,是么?

      她说,你的心本来很静,现在不静了,不静的原因只有一个,是不是被什么打乱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指的是门外的那个剑客。

      剑客有一个很不剑客的名字,他的人跟他的剑同名。剑叫飘零剑,人叫任飘伶。

      秦无忧突然像一只被踩住了尾巴的小狐狸,不等我把那一句话念出来就溜回了她的房间。而且一连好几天缩在里面不出来。

      剑不飘伶人飘伶,一剑飘伶任飘伶。

      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我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一脸苦笑地走了进来,

      我不进来就是怕把她给吓坏了,没想到还是把她给吓坏了。

      难得人家秦大小姐还有被吓坏的时候,飘零剑不亏是飘零剑,任飘伶也不亏是任飘伶。

      任飘伶只是在一旁苦笑。

      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他手里的剑以及他剑下的尊严。

      很多时候我在想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剑客,他手中的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

      我看着他的手,还有他手里的剑,也许终有一天我会忍不住告诉他,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许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他。

      用我的一句话来结束一个神话成全另一个神话。

      江湖离我很远,江湖就在我身边,也许我就是江湖。

      我说,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掉!

      如果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证明我的清白。

      他像看一个孩子一样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一定曾用过同样的目光看过她。她当时一定很难过。

      你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吗?我说,她只是一个孩子,你不该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她。

      我说,你怎么待她都行,就是不能用上这样的眼神,她是个孩子,她只是个孩子!

      我知道他一定听的很迷惑,可我还在继续,

      似乎我已经成了那个喜欢座在窗角,入神地听着窗外飘进的悲戚的歌声,始终穿着一身白衣的,面若桃花,声音疲惫冷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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