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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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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全都化成背景音成为林恒耳鸣的一部分。
他全身僵硬,血液似乎在倒流,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指尖温度陡然下降。
不远处村长和他所谓的亡妻站起一起说话,不知聊到什么,她摸了下眼底,给村长一个拥抱。
这比让林恒见到鬼,可怕多了。
“林恒,”俞一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你在看什么,都看直了。”
轻柔的嗓音唤回林恒的思绪,他猛地吸了口气,惊讶的发现自己身上竟然出了层冷汗,他轻握拳,掌心里一片冰凉。
“哎?”俞一依不自觉抬高音调,脸上露出笑意,“那不是村长么?他身边那个男的是……”
“不是。”林恒拉过俞一依,强制拽离她的视线,快步往外走。
“可……”俞一依想说那就是村长,但感受到他凉到吓人的体温,后面的话活生生咽回去了,她好像被一块冰给抓住了。
外面太阳高悬,烈日温暖整片世界,除了林恒周身这边小天地。
机场外,林恒止住脚步,他站在原地脑袋嗡嗡直响。
俞一依收紧手上力道,俞一依搓搓他的手问:“林恒你怎么了?手好凉。”
“没什么。”林恒心乱成麻,太多记忆涌入脑海,太多疑问与刚才的画面相撞,某个骇人的答案呼之欲出,他拧紧眉,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烂事。
“我们去天文馆吧。”他转过头,深黑的眼一如既往的温和,薄唇勾起笑意,语气宽慰,“在哪边,你带我去好不好?”
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嗓音在发颤,垂下的左手,小手指在不自觉抽动。
俞一依没拆穿他,也没再追问,甚至都没在向机场内多看一眼。
林恒说看错了,那就是看错了。
“好呀。”她恢复笑意,更加握紧林恒的手说,“那你要跟紧哦,小心丢了,这边路况很复杂的。”
林恒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去往天文馆的路上,俞一依给他介绍周边建筑,还有些特产美食。
往常林恒在她身边一定是双眼定定地望着她听她讲,可今天,他只是跟在她身后,任由她牵着,像只迷路的小狗。
他总是忍不住想起,父母去世时,村里人到灵堂上香,上香过后转头质问林奶奶和他什么时候还钱,钱在哪。
小时候的林恒曾一度认为是父母跟人借钱了,后来在只言片语中慢慢得知,原来是村里人的钱被卷走,算在他父母头上。
他想起父母刚去世的头两个月,他像往常那样找小伙伴玩的时候,被人指着鼻子骂‘你爸妈死了活该,是报应,是老天开眼’,那时候他太小了,对于这些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只知道听语气不是好话,他不明白,父母的死为什么会让原本对他不错的邻居恶语相向。
他也记得村长说老婆去世的那天,奶奶抱着他跪在父母的灵位前失声痛哭,奶奶一直在跟他说:“你爸妈没有害人,他们从来没有害人。”
他甚至还能想起来奶奶当时嘶哑的嗓音,痛苦的悲怆。
原本挺温和的老太太,因为儿子和儿媳的去世,因为要保护小孙子,经常站在栏杆外跟人对骂,骂完了回来关上门自己躲在屋子里哭。
有一天夜里,林恒睡得正想,他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睁开眼,见到奶奶瞪着一双眼睛立在他床边,见他醒了,奶奶弯腰抓住他手臂,像是疯了一样问:“你说,真的有可能是你爸妈拿走钱害死他老婆的吗?真的吗?”
林恒被吓坏了,那时候他只记得,奶奶说过,爸妈没害人,他紧紧抱住奶奶说:“不是,我爸妈没害人。”
奶奶闻言平静,坐在他床边死死地抱着他,一直重复着:“对,他们没害人,他们都是好人怎么会害人呢,他们没害人。”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那段时间奶奶的精神状态是有问题的,这样的状况持续了近三年,三年之后林恒长大了点,知道一些事情,有了自己思考,他开始学着照顾奶奶。
说起来,小学念书也是因为有村长帮忙他才能顺利入学,后来也是村长主动邀请奶奶一起打麻将,缓和了村里跟奶奶的关系。
这么多年点点滴滴,林恒必须承认,村长帮了他们家太多太多。
也正因为如此,刚才在机场,他没直接上前找村长问话,明明问题都到了嗓子眼,明明某个猜测就在嘴边,他没能开口,这太冲突了。
“林恒,”天文馆门口,俞一依转身面对他,拉起他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晃,“我们马上就要高考了。”
林恒闭了闭眼,平复思绪。
他知道,他答应过她的。
“还进去看看吗?”
俞一依手指摩擦他手背,软嫩的触感像猫猫的肉爪,带着安抚人心的作用。
“不去了吧。”林恒稍用力,拽过她一些,手搂在她后背处,又没碰到她,是个虚虚的拥抱,“我想回家看看奶奶,可以吗?”
他只是将她圈在怀里,没有任何冒犯的动作,他嗓音发哑,幽深的眼中暗流涌动。
“可以呀,”俞一依伸手搭在他肩膀处,手指下滑,又抓住他的衣领,“你要先跟老师请假,然后才能回家,回家的路上要小心。”
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脑袋磕在他胸口:“不管你想回去休息几天,一定记得回来高考,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去一个大学。”
林恒望向远处,这座城市跟静怡村一点都不一样,在村里,他不管何时何地抬眼都能看到天边,而这座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马路像是一条无限延伸的直线,他看不到边界,更看不到天边。
“说话呀。”俞一依仰起头,抓他衣领的手收紧,“你一定要回来高考。”
“嗯。”林恒手臂收紧,结结实实的揽住她的腰,下巴轻蹭她头顶,郑重其事地说,“我答应你。”
——
林恒回到静怡村时,天已经黑透了。
与过年前回来不同,林恒只能自己走回家,他几次恍惚,差点踩空掉下去。
整座静怡村静悄悄的,零星亮着灯,他看到村口的自己家也亮着。
平时奶奶睡得很早,今天都快半夜了,居然还在亮灯。
林恒熟练地打开栅栏门,站在屋门前,他整理好衣服,拍掉裤腿上的浮灰,又做了好几分钟心理建设,才敲门。
“谁啊?”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过了好一会人,屋门才打开。
分明已经想好回家借口,找好欺骗奶奶的理由,可林恒看到奶奶慈祥的脸出现在视野的那一瞬间,所有忍隐的情绪全都炸开来,他红了眼眶,迈步进门一把搂住奶奶,抱得结结实实。
林奶奶被突如其来的熊抱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摸着林恒头发轻声询问:“小恒,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发生什么事儿了?”
“奶奶。”林恒声音哽咽,嗓子眼酸涩的厉害,他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就这么抱着奶奶。
夜风吹进屋内,顺着他的衣摆往里钻,他顾不得,只想跟奶奶在一起。
“乖,有什么时候跟奶奶说,奶奶在呢。”林奶奶笑着摸他的头发,“不会是周河的外甥女不要你了吧?”
林恒没忍住,苦笑了一下。
也只有俞一依能轻易地把他从沉溺的情绪里带离。
“我饿了。”他说着话,回身关门。
林奶奶要给他做饭吃,他没让,橱柜里找到面条草草煮了碗。
吃完面条,林恒放下筷子,昏黄的灯光下,他深黑色的眼依旧明亮,其中的纠缠着的复杂情绪也一览无余。
“奶奶,如果你发现一个对你特别好的人做过很糟糕的事情,你还会原谅他吗?”他双手撑在膝盖处,手指扣紧,酝酿好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林奶奶起身收拾起碗筷,走到水龙头下慢慢清理着。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林恒手指越扣越紧。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回来的,更不该这样问,如果奶奶听出来了,猜到了事情真相怎么办?
她一定会伤心,也一定会难过。
他想走,这是他做过最糟糕的决定。
“做过很糟糕的事,那不就过去的事情了吗?”林奶奶刷完碗,拧紧水龙头,转身面对林恒,微笑着说,“到了奶奶这个年纪,只知道活一天少一天,我只看他现在做了什么,至于以前的事儿,就跟着老去的时间,一起散了吧。”
收起碗,林奶奶到林恒身边,抱住他的脑袋在胸口,手一下一下抚摸他后背:“我的小恒只管考上大学,只管看脚下的路,看前面的路,奶奶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但既然是过去的旋涡,一定要拜托掉,你要知道,过去的糟心事已经在过去伤害过你了,总不能让它再伤害你的未来和现在吧?”
林恒轻轻蹭奶奶的衣料,有些粗糙,但很温暖。
他大概是明白了。
如果说,过去那些白眼是林恒所受的罪,那村长这么多年绞尽脑汁的对他家好,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罪呢?
在看到村长老婆的那瞬见,林恒就明白了,当初卷走钱的人,就是村长。
死老婆这事儿是他搪塞大家讨伐的借口,毕竟,自己老婆没钱治病导致死亡,谁还会怀疑到他头上。
以前林恒不是没疑惑过,为什么村长对他家这么好,按照当时村里的说法,他家是间接害死村长老婆的罪人,怎么可能做到丝毫不芥蒂呢?
现在他明白了,这么多年的好,这么多年努力付出,都是村长在赎罪,他在用这种方式安抚自己有罪的内心,林恒煎熬了十多年,村长也是。
林恒不是圣人,哪怕这些他想得明白,但他的内心依旧不能平静。
不过奶奶的话启发了他,已经煎熬十多年了,总不能,再让这份十多年的错误,给他的高考带来干扰吧。
如果高考失利没能与俞一依到同一所大学,那他的煎熬,会从十多年,变成一辈子。
他不想再煎熬了,他要完成承诺,跟他的小太阳在一起。